四十八:撥云見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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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撥云見霧 守渭城最后一夜收到中營吳仲遼傳來的戰(zhàn)報時,曲默也曾有過疑慮——吳仲遼是中營頂梁柱一樣的人物,若是崇甘嶺打起來他是定然要奔赴前線殺敵的,何以在戰(zhàn)火燃得正盛的時候待在中營,還用信鴉發(fā)了戰(zhàn)報給他? 但當(dāng)時情勢緊迫幾乎到了生死關(guān)頭,容不得他細想。 現(xiàn)下諸事平定了,反倒覺出事有蹊蹺,如今經(jīng)戚玄這般一點撥,也算印證了此前他心中的疑慮。 而第二日他見到吳仲遼,后者便向他交代了這件事的始末。 吳仲遼才從他那小妾處回來,春風(fēng)得意,即便數(shù)日前的戰(zhàn)事負了些輕傷,但一臉的笑卻遮掩不住,見了曲默忙上去噓寒問暖,問他的傷勢如何,問他父親曲鑒卿的安。 曲默與他同坐,吃一盞熱茶的功夫幾句話潦草地應(yīng)了,他心里有疑惑,便問及戚氏兄弟的事,以及那夜守渭城的密報。 吳仲遼長嘆了一口氣,黧黑的面孔上滿是愁容,以“說來話長”四字開頭,又命近衛(wèi)溫了茶水,大有拉長話頭的意思。 “起因是戚玄的病……” 大夫說戚玄最多還有四年的活頭。而這十幾年來,北疆都過于太平了,邊關(guān)將士也無甚要事。 人一閑便不安分,總想著要生些事端出來才好。也不知是誰透露出戚玄命不久矣的消息,由是他手底下那些人便開始坐不住了,想上奏到皇帝跟前去,將戚玄提前從位子上踢下來,好瓜分他的權(quán)利。 但唯有戚卓例外,他是戚玄的親弟弟。他替戚玄氣不過,便想懲治一二散布謠言的人、以儆效尤。 戚玄不許,他看得很淡,還勸戚卓說生死都是人之常情,死后也不過一抷黃土,叫戚卓別太放在心上。橫豎太平盛世,他這位子坐了許多年,換個人來坐也未嘗不可。 戚卓勉強答應(yīng)了,心下卻另有一番計較。 而后來吳地鬧匪,朝廷下令駐北軍派兵增援,那邊鄴水也因歲貢的事同大燕鬧僵了。戚卓便將駐北軍行軍的路線透露出去,果然那本該去往吳地的三千士兵在死傷慘重。只是他沒有料到的是,本該在北營養(yǎng)病的戚玄竟也跟著那剿匪援軍一同前往了吳地。 戚卓本是想挑起鄴水與大燕邊境摩擦,而后叫戚玄出面平亂,從而穩(wěn)定戚玄在軍中的地位,卻不料弄巧成拙,傷及自家兄長。 此后邊關(guān)三城失守,戰(zhàn)火從東邊一路蔓延到崇甘嶺。 鄴水乃是一屆邊陲小國,縱使這幾年有北越撐腰,也不敢與大燕硬碰硬,只能借著此前北越與吳地匪徒的東風(fēng),趁大燕兵力調(diào)動周轉(zhuǎn)的間隙占些便宜罷了。鄴水自知若是崇甘嶺久攻不下,戰(zhàn)線一旦拉長,待援兵一到,鄴水必定戰(zhàn)敗。 而北越僅僅是將鄴水作為與大燕博弈的棋子,必然不會為了一個小國而與大燕開戰(zhàn)。 鄴水想著見好就收,攻下渭城這個戰(zhàn)略要地,作為與大燕談判的資本。由是將本該派往崇甘嶺的兵力,分了三成從北面雪域繞去了渭城。崇甘嶺那邊,鄴水還打著六萬兵力的幌子,佯攻崇甘嶺。 殊不知彼時渭城已是兵臨城下,幾乎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 戚卓收到渭城被圍剿的消息時,已然來不及趕往渭城救援,他想著一不做二不休,由是為了推卸責(zé)任,便將吳仲遼調(diào)離中營,而后命自己的親信杜驍守中營。 待緊要關(guān)頭,便命杜驍以吳仲遼為名偽造了那份戰(zhàn)報,用信鴉傳給曲默,旨在讓曲默死守渭城。守住了,是曲默的本事,往后諸事再從長計議;守不住,便是曲默自己好大喜功,白白葬送渭城眾將士的性命,死了也是他自作自受。 但曲默守到了邱緒來,戚卓自然要殺他滅口。 戚玄從狹道那處受傷之后便一直昏迷,如今醒了,自然不會給胞弟這個機會一錯再錯下去。 究其原因,戚卓所為皆是為了戚玄,后者便想著盡力保住戚卓一條命,由是捏造了兄弟反目的戲碼,這才有了曲默醒了之后的諸事。 ………… 曲默想起他年前陪曲鑒卿一同到小山丘上看去鄴水的路,在那個小丘上,曲鑒卿同他說:“建常將軍統(tǒng)領(lǐng)三萬駐北軍戍守北疆……你若是有心上進,那便耐著性子再等幾年,這位子終究會是你的?!?/br> 想來曲鑒卿一早便知道了戚玄病重一事,他這看似輕飄飄的一句話,實則意有所指。 末了,吳仲遼伸手在火爐邊烤了烤手,一如既往地啞著嗓子,“也便是如此了,他們兄弟二人唱的一出大戲,倒是連累了多少無辜生靈。只是委屈了你……我當(dāng)時不知你送令尊回來時身上帶了傷,在地牢里對你大打出手。聽說你這次也是因著那舊傷才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是我對不住你……” 他一席話說地磕磕絆絆,語間多有落寞和自責(zé)。 曲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撫,“原也是有人故意做局害我,與教頭無關(guān),你莫要自責(zé)。我身上傷沒好透吃不得酒,便以這茶敬你一杯。” “怎好叫你敬我,該是我敬你才是。”吳仲遼慘淡一笑,舉杯一飲而盡。 兩人而后坐著聊了一會兒軍務(wù),關(guān)于戰(zhàn)后清點、人員傷亡、各營的兵卒調(diào)動,到了再晚了一點的時候吳仲遼叫他好好養(yǎng)傷、早些休息,而后便告辭了。 戚玄病重、吳地鬧匪、狹道遇襲、困守渭城,假傳戰(zhàn)報……這一樁樁一件件,其實抽絲剝繭,真正置曲默于死地的,只是鄴兵的突襲還有那一紙假的戰(zhàn)報。 吳仲遼的說辭中,將假傳戰(zhàn)報一事全然推給杜驍,可杜驍已亡、死無對證,還是他親自下命令讓齊穆動的手,誰又知道杜驍是否當(dāng)了他人的替罪羊? 而鄴水的突襲,先是佯攻崇甘嶺,而后又在夜里以一半主力精銳圍剿渭城。 鄴水又是如何得知大燕的排兵布局,從而以次充好、以少充多,讓大燕延誤戰(zhàn)機,以為其屯在崇甘嶺的兵力是宣揚的六萬精銳,而非實際的三萬余呢?如此這般誤導(dǎo),將駐北軍玩弄于股掌之間,而后巧妙地利用大燕遣調(diào)兵力的時間差,圍剿軍備重地渭城? 此一舉,天時地利人和,缺一而不可,若是像吳仲遼口中那樣輕飄飄幾句話一筆帶過,實在是……有如兒戲。 若曲默還是從前燕京的紈绔,定然深信不疑,但這戍守邊關(guān)的三年已然叫他明白了何謂戰(zhàn)場,何謂兵法,他自是不會全信。 但又能如何呢? 戚玄乃是駐北軍五營統(tǒng)帥,坐鎮(zhèn)北疆十余載,他既讓吳仲遼將此次事件的款曲這般說與曲默聽,那必然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后推演出的說辭,是以曲默若想從這軍營中查出其他的答案,比登天還難。 他不信也得信,也只能相信。 北疆的風(fēng)雪滌不凈他一身是非,卻能將這些幽暗腌臜的陰謀深深掩埋。 ———————— 渭城。 是夜,一名穿著黑衣、身型勁瘦之人悄無聲息地溜進了城外的營帳內(nèi)。 燭火如豆,長衣廣袖的丞相正跪坐在矮幾前奏章,右手執(zhí)一支白玉的羊紫兼毫,沾了青藍墨水,時不時圈點一二。 “杜驍尸體找著了?”曲鑒卿不曾抬頭,邊問邊在文書末尾添了個“準”字。 “是,大人。屬下在中營三里外的田莊里尋到了。死因是胸口的刀傷,拋尸地點是一處許久不曾有人居住的農(nóng)戶房內(nèi),已經(jīng)死了有些時日了。”蒙面黑衣人單膝跪地,畢恭畢敬道。 “誰動的手?” “是小公子身邊的一名近衛(wèi),名曰齊穆,原是西營主將的麾下。” 曲鑒卿停了筆,抬頭問:“那是西營主將的命令,還是默兒的?” “按時日來推算,該是小公子的命令?!?/br> 曲鑒卿頷首:“由他自己動手也好,免得節(jié)外生枝叫他生疑,也省的我動手了?!?/br> “那杜驍?shù)挠H人?” “老規(guī)矩。三代以內(nèi)、五年之中,有見面或書信往來的,一概鏟除。這回便做成……入室劫殺罷?!鼻b卿云淡風(fēng)輕道。 “是。屬下還有一事上奏?!?/br> 曲鑒卿拿起沾濕的帕子擦了手,溫茶潤嗓:“說?!?/br> “屬下在安廣侯世子的營帳找到了一封密信,是仁親王世子寫給小公子的,信上要小公子殺了戚卓。” 曲鑒卿端著茶盞的手一頓,眼底掠過一抹殺意,“不急,等我回京?!?/br> ———————————————— 曲默本不愿應(yīng)下戚玄所托,但見過吳仲遼后,想啟程回渭城之時,卻見戚玄來送他。 早已入了春,戚玄卻還披著厚厚的毛領(lǐng)大氅,不惑的年紀本是壯年,他卻因病痛佝著背,鬢間夾著幾根銀絲,老態(tài)盡顯。 他說:“我大卓兒十多歲,都說長兄為父,但我這個兄長當(dāng)?shù)膶嵲谑鞘?。渭城一事……我代他向你認錯……” 言罷,戚玄推開扶著他的衛(wèi)兵,俯身就要拱手作揖。 周遭圍了一圈的人,曲默必不能受他這一揖,忙伸手將他扶住了:“戚將軍使不得!” 戚玄道:“那卓兒的事,還勞煩你向令尊提及一二,戚某在此謝過了?!?/br> 兩人身份懸殊,因著戚卓,戚玄這般作態(tài)不可謂不是折辱駐北建常大將軍的顏面,曲默亦有動容,他思忖一二,便道:“那折子我會簽字蓋印的。戚卓假傳戰(zhàn)報一事不會上達圣聽,但此前在狹道,因戚卓的一己私心,便令那近三千多個無辜的士兵殞命,此事干系過大……恕我不能、也無能為力?!?/br> 戚玄再三謝過了,才道:“這便要看陛下的裁斷了……” 邱緒便同往常一樣還待在戚玄身邊當(dāng)值。 曲默獨自回渭城,兩天后到了,被告知說是曲鑒卿見過了鄴水的使臣,談妥了城池、歲貢、索賠款項等諸項事宜,已同九皇子燕無痕一同于昨日回京了。 曲默絲毫不覺訝異,他想自己這回劈了曲鑒卿一手刀還偷偷跑到中營去,大約是徹徹底底地將曲鑒卿惹惱了,而他能平安從中營回來,定是曲鑒卿答應(yīng)了戚玄什么條件。 這也真真是他自作自受,無怪曲鑒卿惱他了。 曲鑒卿走后,曲默倒也不著急,他現(xiàn)下在渭城待得快活地很,渭城的府尹將他當(dāng)恩人看,整日好吃好喝地伺候著他,生怕一個照顧不周耽誤了恩人養(yǎng)傷。 這讓曲默心里很是過意不去,于是他又裝病在渭城多躺了一個月騙吃騙喝,如若不是那府尹非要將自己的小女兒嫁給曲默做小妾,曲默還能厚著臉皮在那府尹家中再多留兩日。 眨眼又入了夏。 燕京曲家那邊書信一封接著一封地來,催他早些回京。 曲默想著頭兩年他在中營喂馬的時候也不見那幫老頭子有多著急,這會兒他誤打誤撞地守了個渭城,這些人便按捺不住了。 先前在軍營的時候,他總想著回燕京,便覺得這日子沒完沒了;眼下歸期將至,他不得不回去的時候,卻又覺得百般不舍。 六月初,曲默啟程回京。 邱緒原不想跟著曲默一道兒回去,他想在北疆多待兩年。一是因他家里那爛攤子實在叫人厭煩,二是他性子直、嘴又毒,在燕京那地方實在不大吃香,在北疆倒是混得風(fēng)生水起。 但曲家族長來信時,信中提到安廣侯吃丹藥吃病了,躺在榻上想邱緒想地直流淚。 邱緒刀子嘴豆腐心,聽了便心軟了,但還是嘴硬,譏諷道:“現(xiàn)在知道哪些道士靠不住了,想起我這個兒子來了?” 曲默勸他說:“邱伯今年都五十多了,若是這病真有個萬一,你不悔死?” 邱緒沉默了許久,說他曉得了,第二日便收拾了衣物細軟,隨曲默一道回去了。 臨行頭一天的晚上,老馬來了,揣了個油紙的包裹遞給曲默:“我也無甚好送你的,切了兩包牛rou,你路上帶著吃罷。” 曲默沒推辭,接了過來,問道:“我聽吳教頭說你役期已滿,今年也要回鄉(xiāng)了?” 老馬點點頭。 曲默從案上拿了兩張紙,一張是地契,一張是銀票,他道:“我也無甚好送的,托人在你原籍地給你買了幾畝地,這兒還有張一百兩的銀票,你收著吧?!?/br> 老馬一愣,他并不富綽,沒有急著回絕,只是笑道:“我早見你談吐不像是小門小戶家的孩子,沒想到出手這樣闊綽,看來我這幾年的湯飯沒白給你留?!?/br> 曲默將銀票與地契放在他手上,笑道:“這是你該得的,是我該謝謝你這三年來的照拂?!?/br> 次日在臨走時見到了吳仲遼。 吳仲遼這人像是這三年都未曾變過,依舊是一副黧黑的面頰,兩道濃眉上掛著汗,背著手站在中營門口,脊背挺地筆直,一如曲默三年前初來時見到他的那副模樣。 他才從校場練刀回來,一身布衣汗透了,他皺著眉看著馬背上的曲默,笑時便露出一口白牙,襯地他的臉愈發(fā)黑了:“你小子這便走了?” 曲默也笑:“嗯,走了?!?/br> 吳仲遼撇了撇嘴:“我本來不想放你走的,畢竟你是我中營出來的人,留在北疆與我而言總歸是個幫手。都我瞧著你跟腚下坐了火爐似的,一天都待不住,想想強扭的瓜不甜,還是放你走的好。” 曲默下馬,朗聲說道:“那我便謝過吳教頭了。” 吳仲遼道:“我說你剛在北疆混出些名堂來,著急回去做什么?你若是再多留兩年,前途無量啊。” 曲默瞇著眼睛看了看身后火紅的夏日,道:“不過人各有志罷了,我在燕京待著也是一樣,吳教頭得閑了也去趟燕京吧,我請你吃酒。” 吳仲遼點了點頭,身后攬過他的肩頭,笑道:“行!得閑一定去。我說,你都要回去了,就別喊教頭了。橫豎我教了你三年武藝,雖沒來得及教你排兵布陣,但你也在渭城也算自學(xué)成才了……我便腆著臉,讓你喊我一聲師父,可不算委屈了你罷?” 曲默想也不想便高聲地喊了一句“師父”。 吳仲遼笑地滿面紅光,重重拍著他的肩膀,而后轉(zhuǎn)身命人呈上來一托盤,親自倒了兩盅酒,遞一盅給曲默:“一路平安?!?/br> 曲默笑著應(yīng)了,而后翻身上馬,追著走在前頭的邱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