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羅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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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hiuchus的總裁已是個眼睛渾濁、頭發(fā)花白的老人了,然而身體相當健朗,言談舉止毫不糊涂。對于尹席的到訪,他招待周詳,可是一旦尹席提起Ethel,他又表現(xiàn)出諱莫如深的樣子來,總要找話題岔開。 商業(yè)伙伴關(guān)系從不取決于私下聊了多少廢話,而在于能夠為彼此帶來多少利益。他們年紀隔了快兩代人,平時又疏于走動,更沒什么可尬聊的。 一而再再而三的,尹席沒耐心了,態(tài)度從一開始的友好合作變得不甚其煩。 尹席覺得,老頭很清楚他為什么而來。不肯開口的原因可能有兩種,一種是老頭子在跟他坐地起價;另一種是他們和Ethel相互掐著對方的頸動脈,有心報復,又怕被反咬,所以雙方都僵持在微妙的平衡里。 既然沒有表現(xiàn)出逐客的意思來,那就還有商量的余地。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尹席找到坐在總裁辦公室窗邊曬太陽的老頭,快口直言:“我可以把第四代omega抑制劑的專利轉(zhuǎn)讓給你們,換取Ethel的機密?!?/br> 他離開公司快一個禮拜了,每天只能卡著時差聽高管們匯報工作,除了風險官,沒人知道他出差所謂何事,這樣的狀態(tài)必不能長久。他心氣高,耽誤不了時間,也忍不了被人這么拿捏,所以什么談判禮儀全都不講了。 老頭臉上閃過一瞬詫異,他刻意不讓自己看起來太激動,又沒能掩飾好偏快的語速:“你能做主?” 尹席心情一下復雜了。 底牌掀多了……可是說出來的話沒有吞回去的機會。他有點后悔,喉結(jié)滾了滾,在額上冒出熱汗之前,狠下心:“我能。” 老頭看他,就像年邁的獅子看無處可逃的獵物,渾濁的眼睛里透著欲望和貪婪:“容我想想?!?/br> 第四代omega抑制劑是在席家控股的研究所里研發(fā)出來的,幾乎壟斷著抑制劑市場,其利潤可想而知。然而Ophiuchus不比Theophil,他們雖然是醫(yī)藥公司,卻從不講究什么回饋社會,向來要把逐利的本性發(fā)揮到極致。所以專利到期以前,尹席完全可以預見抑制劑價格的指數(shù)增長。 就這條件還要想想。 衣袖里,尹席的手緊緊握成了拳。他仿佛做了極大的努力,才沒有把不快擺到臉上。 到了晚上,老頭主動拿出一份文件:“我可以把Ethel的機密告訴你,但是還有些條件,你看看,能不能接受。” 當了一輩子的生意人,就算還剩半口氣,老jian巨猾的秉性也未曾改變半分。尹席一頁頁看完附加條款,好在沒有額外的要價。但是不出意外的話,他的第二個猜想完全成立。 猶豫了片刻,尹席在落款處簽了字。 一式兩份,一份還給老頭。 老頭仿佛松了口氣:“明天,陪我老頭子打場高爾夫吧?!?/br> 尹席幾乎不打高爾夫,即使哥哥jiejie們都很精通,他也從不為了融進某個圈子而刻意培養(yǎng)一個特定的愛好。所以第二天,他的一身商務裝扮幾乎沒變,手腕上還固執(zhí)地戴著一塊足以傳世的機械表。他甚至不高興易虛與委蛇,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如果不是為了交易,我根本不想來”,面子是一點不給。 老頭將他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對他的狀態(tài)不置可否:“可以看看你的腕表嗎?” 尹席把腕表脫下來:“當然?!?/br> 腕表是帶編號的限量款,集結(jié)了萬年歷、陀飛輪和三問三大復雜工藝,瀚若星空的表盤里,球形陀飛輪像一顆永不疲倦的恒星,三問的報時叮叮當當,機械碰撞的聲響如同西敏寺的鐘聲。 只不過,腕表上的時間,還保留著時差。 “是塊好表,”他把腕表還給尹席,“你不該在打高爾夫的時候帶出來?!?/br> 尹席聳聳肩,高爾夫根本不在他的日程里,他達到目的就會走,不出意外的話,他們這輩子都不會有第二次見面的機會了:“現(xiàn)在,我可以知道,你們和Ethel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嗎?” 開闊的大草坪上,球場工作人員與他們隔著相當?shù)囊欢尉嚯x。老頭猛一揮桿,看著打偏了的球嘆了口氣:“三十多年前,席家和時家有場聯(lián)姻,”怕尹席弄混了,他解釋說,“是創(chuàng)立Ethel的那個席家?!?/br> 尹席說:“我知道,我們分家有半個多世紀了?!?/br> 老頭說:“婚后不久,那對新人找到我,說他們想要做一對試管嬰兒?!?/br> 尹席質(zhì)疑:“專程找你們做試管嬰兒?” 試管嬰兒技術(shù)早就成熟了,讓Ophiuchus做試管嬰兒,就跟找個腫瘤科專家做痔瘡手術(shù)一樣小題大做,說不定他們還沒有專門做試管嬰兒的醫(yī)院靠譜。 老頭說:“不全是,他們還有一些額外的要求。起初他們想要兩個alpha兒子,但是胚胎剛剛培養(yǎng)出來,新娘就變掛了,說想換個omega兒子,因為Ethel需要omega設計師。” 雖然政策上不允許性別篩選,但如果關(guān)系夠硬的話——你不說我不說——也可以。 聽起來,不是致命的大事。只是這個新娘……一言難盡。 “她要的,是一個復合型的孩子,兼具omega的設計天分和alpha的管理能力,好在未來同時兼任執(zhí)行官和設計師兩個職責。我的團隊在實驗室里千挑萬選,只獲得了兩顆omega受精卵,而且基因測序結(jié)果顯示,沒有一顆能滿足她的要求。”老頭說得很慢,“于是,她強烈要求我們?yōu)閛mega的受精卵做基因修飾?!?/br> 老頭的措辭都是最基礎的,尹席毫不費勁地聽懂了:“這個技術(shù)當時就成熟了嗎?” 別說當時,就算現(xiàn)在有人告訴他基因修飾的技術(shù)成熟了,他也不信。 老頭不說有,也不說沒有,但他年輕時候確實膽子夠大。 “我沒有直接在基因上做改動的把握,不過alpha胚胎的基因測序結(jié)果相當好,不出意外的話,是個聰明又強勢的孩子。所以我在alpha的染色體上復制了兩段基因,替換到了omega的染色體里?!?/br> “然后呢?” “因為不確定成功率,兩顆omega受精卵都做了同樣的修飾。但是在胚胎培養(yǎng)的過程里,其中一個停止發(fā)育了。” “另一個呢?” “另一個,跟alpha一起出生了?!崩项^又一揮桿,語氣不咸不淡,“算起來,他們應該跟你差不多大。” 撲面而來的窒息感讓尹席后退半步,好像跟他說話的不是個半截子入土的老頭,是從陰間爬出來的惡鬼。 時家和席家的孩子…… 時盛矜和席星袖…… 老頭料到了尹席會作此反應,也沒有給他消化的時間,他自顧自說:“本來以為,兩個孩子出生,項目就結(jié)束了。但是三年以后,那個omega孩子被發(fā)現(xiàn)是色盲?!?/br> 尹席迫切地問:“是基因修飾造成的嗎?” “不確定,也可能本來就是色盲,只是基因測序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崩项^面色如常,不喜不悲,只是語氣聽起來還有些無辜,“但是,Ethel就此恨上我了倒是真的。三十年來,明里暗里,沒少給我使絆子?!?/br> 尹席覺得腦殼嗡嗡響,他一字一頓地說:“所以,這件事就成了你們相互的把柄,是嗎?” “我一早就告知過風險,總不能好處都歸她,有事我擔著吧?”老頭聳聳肩算作默認,他以為尹席該心生痛快的,“這個籌碼,夠不夠你扳到Ethel?” 尹席搖搖頭,不敢相信這就是他用抑制劑專利換來的情報。這根本不是情報,這叫羅生門。他聲音顫抖著問:“你在騙我吧?既然兩個omega受精卵都不符合那位新娘的標準,她為什么不選擇過段時間重新培養(yǎng)?她再有錢也不是傻子吧,拿自己的孩子當試驗品?” “又要是omega,又要是兒子,又要有設計天賦,又要有管理才能——這么多條件,憑什么全部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呢?”老頭表情漠然,“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家族的資源,永遠優(yōu)先傾斜在長子、長孫、長曾孫身上。有時候晚出生一天,就什么都得不到!” 荒誕。 又理直氣壯。 尹席問他:“你后悔過嗎?” “沒有我,也就不會有那個孩子,不是嗎?”老頭掃過尹席的臉,他好像再無話可說了,“你想知道的我已經(jīng)告訴你了,別忘了你給我的承諾。” 呵……尹席冷笑一聲。 他以為的獵物,早在30年前就蟄伏著等他了。 老頭子不敢親自揭發(fā)Ethel,因為他就是丑聞本身,這事兒誰也不敢拿到臺面上說。但他算盤打得精,跟誰都不是盟友,對誰都唯利是圖,過完整整三十年,借著Theophil的手,他還是贏家。 至于整個事情背后的道德倫理問題,以及聯(lián)邦會如何處理席星袖,他三十年前沒有考慮過,現(xiàn)在也不必考慮了。橫豎消息是從Theophil里散布出來的,他只需要在輿論發(fā)展到白熱化的時候,模糊其詞地表示,這是某個團隊借公司名義謀財?shù)乃较滦袨?,然后找?guī)讉€沒背景的倒霉鬼頂包,事情很快就會翻篇。 反而是尹席,給這樣的人當槍使,出門找晦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