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遺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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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楠若在下雪的廊下坐了一整夜。 碎雪紛紛灑灑,從夜空最深處飄飛而下,鋪滿了京城宮闕,說不上的凄美。 少年坐在那里,像個僵直的雪人,睫毛梢都凝了雪,懷里捧著幼時偷出來的母親的牌位,手快要攥出血,也渾然不覺。 不知過了多久。 他驀然起身,懷里牌位跌了下去,像突然發(fā)了瘋一般不管不顧往狀元府外沖去,大喘著氣跨馬揚鞭一路往城郊奔去。 “白……汝梔……” “白汝梔——” 天邊剛有魚肚白的微光。 雪還未止,深山里飛雪渺渺,不見一絲活物。 晉楠若縱馬行至那一處雪坡,下馬一路狂奔一路搜尋,嘶喊聲回蕩在風(fēng)雪中,漸至嗓音喑啞。 回應(yīng)他的只有風(fēng)雪之聲,暴雪天氣山道上厚雪覆蓋,連腳印都留不下片刻,就被新一層雪覆蓋。晉楠若喘著熱氣,一路縱馬奔行搜尋,嘶聲大喊,天地間白雪悲戚,群山未曾回應(yīng)他的呼喚。 “白汝梔……!” 晉楠若行至半山腰的茅草屋前,下馬奔進屋里,入目只有一片雜亂的枯草堆,還殘留著溫度,再無半分人影。 他蹙了眉,在枯草堆前蹲了下來,遲疑著,伸手拾起了那里遺落的幾片碎布,面料柔軟尊貴,不是民間所有。空氣中殘留著咸腥的氣味,昭示著這里曾發(fā)生的事,還未在風(fēng)雪里散盡。 晉楠若突然開始抖,臉色變得慘白,呼吸發(fā)緊,跌撞撲出了茅草屋去,跨上馬就往京城方向狂奔——沿著雪地上唯一一點深重的車轍痕跡,還沒被風(fēng)雪徹底掩蓋。 也許…… 他真的錯了。 大錯特錯。 天亮了,雪還未停。 天子殿的燈火徹夜未熄,一整個太醫(yī)署炸了鍋,吊命的珍品靈藥翻箱倒柜全拿了出來。李晁和小太醫(yī)溫盈里應(yīng)外合,一個在君王殿外熬藥cao持、掩人耳目,一個在殿內(nèi)守著分娩的君王,整件事的真相被掩得嚴嚴實實,參與營救的數(shù)人全數(shù)羈在外殿里,由張迎守著,再漏不出半絲風(fēng)去。 下著小雪的清晨,格外寧靜,也格外冷。 張迎呆坐在殿中,佝僂著身子,蒼老的臉上目如死灰,仿佛經(jīng)歷了什么摧毀心神的事,一瞬蒼老憔悴了十歲。 “晉楠若的孩子?!?/br> 他記得李晁把那個剛生下來的死胎交到他懷里時的眼神,和語氣。 殿門被人從外撞開,晉楠若奔了進來,渾身的雪大喘著氣直直往內(nèi)殿闖,見了他腳步一頓停了下來,許久才喘勻氣說得出話來: “爹爹……?您怎么……” 張迎哆嗦著起了身,向他走去,抬手就是重重一巴掌扇上去,直將晉楠若扇得踉蹌后退幾步,險些跌跪下去: “我怎么會……養(yǎng)了你這樣一個東西——” 他哆嗦著手,指著那少年,這輩子第一次向他動手。還想說什么,又不知能說什么,終是老淚縱橫跌坐了下去,嚎啕大哭起來。 晉楠若臉上清晰一個掌印,嘴角看得見腫起來,呆呆看著他痛哭的樣子,后知后覺意識到什么。怔怔抬頭望著內(nèi)殿方向,他嘴唇動了動沒發(fā)出聲音,跌跌撞撞就要往內(nèi)殿闖去—— 被張迎攔了下來。 “爹爹……”晉楠若喑啞地開口,睫毛凝著雪輕輕顫抖著,兩道淚便從眼尾滑下來,“我錯了……你讓我見見他……” 張迎滿臉的淚,哽咽著指著他不停地抖: “陛下命懸一線,豈容你再去害他。你給我滾……滾出去!” “爹爹!求你……” “滾——” 內(nèi)殿。 血腥味掩蓋了爐中藥香。 偌大龍榻之上,白汝梔浸在血泊里,挺著肚子孱弱地輾轉(zhuǎn)、挺腰。 他一頭墨發(fā)柔美松散在身下,淺白的唇急促地喘息著,臉頰比窗外飛雪更白。手指緊絞著被褥,小皇帝唇間支離破碎的呻吟衰弱而疲乏,一次次在腹中剜rou刻骨的陣痛中蹙眉喘息、高高頂起臃腫的腰腹。 飛雪無聲,他額上還敷著冷帕,漫長孱弱的分娩中依然在持續(xù)低燒,生產(chǎn)關(guān)頭不敢亂用藥,只得這般捱著。 “呼……呼嗚……嗯……!” 細白如玉的手指死死攥著床褥,白汝梔額發(fā)濕透了,無邊際的產(chǎn)痛中沉淪、煎熬著,單薄瘦弱的身上肚子隆得又沉又鼓,一次次挺起腰腹又重重下落,額頭、睫毛滿是汗?jié)n,空洞的眼里幾乎沒有焦距,濕漉漉凝著淚澤,順著眼尾滑入鬢發(fā)。 痛,好痛…… 除了痛,再沒有別的。 李晁隔一陣揭開被角察看一次,只見滿目血色,浸透了床褥。白汝梔胎水早已流盡了,下體不斷在出血,干澀的產(chǎn)口洞開、不斷收縮翕張著淌出血水,第二個胎兒的頭堵在那里,下來得很慢。 李晁摸上年輕君王繃緊的孕腹,往腹底施力按了按,摸到第二個孩子肩膀向下,胎位算不得正,難怪遲遲生不下來。 他慢慢收回手,有些頹然地在床邊坐下去,怔怔看著小皇帝痛楚呻吟著,挺著肚子在滿床血污中輾轉(zhuǎn)、掙扎……慢慢彎下腰整個人開始劇烈顫抖,老淚縱橫,哽咽得語不成句。 參湯已灌下幾碗,又喂進了皇室吊命的靈丹,身為太醫(yī)能做的,已是極限了。 陛下還能撐多久,這個胎位不正的孩子能不能活著生下來,全看命數(shù)。 “李……晁……” 嘶啞的喚聲,碾作氣音,從龍床上孱弱的君王唇間喚出。 李晁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望入一雙遍是苦痛的眸子里,便顫巍巍跪了下去,淚流滿面向他扣了幾個頭。 白汝梔躺在龍床上,浸在血泊里,肚子還隆得高高的,將被褥撐起。 他的睫毛潤濕,慘白的唇間正細細喘息,額發(fā)濕透了黏在蒼白肌膚上,頸間遍是黏膩冷汗。那一雙濕漉漉遍布痛色的眼眸正深深注視著床前老人,修長素白的手緊緊按在繃緊的腹底,清晰感覺到那里硬實的胎頭一寸寸碾過血rou,撐開了他羊水流盡的產(chǎn)口。 白汝梔慘白的唇輕輕囁喏,眼尾淚水如星光滑落,捧著肚子幾次喘息,才說完這喑啞破碎的一句: “聽……旨?!?/br> 兩天一夜。 黃昏時分,內(nèi)殿的門終于敞開。 太醫(yī)李晁抱著一個錦緞襁褓走了出來。 “李大人,如何……!” 張迎第一個沖過來,見了那襁褓里白嫩嫩的男嬰一時涕淚俱下,哽咽得幾乎站不穩(wěn):”太、太好了……太好了……” 李晁抱著襁褓立在殿門前,臉上還殘著淚跡,眼里已歸于平靜,無悲無喜。他抬起眼,目光越過張迎,落在不遠處怔怔望著這邊的晉楠若身上,開口: “晉楠若……” “接旨?!?/br> 那少年依然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這邊,看著他懷里的襁褓,自言自語著什么,像被抽走了魂魄,聽不見也做不出反應(yīng)。 “混賬東西,還不跪下!” 張迎上前連拖帶踹地將他拽了過來,一腳踹翻在李晁面前。 晉楠若狼狽跌跪在那里,喘了兩口氣,眼里幾點淚水跌了出來,沒留下痕跡。 李晁收回目光,抱著襁褓慢慢展開手中金色的圣旨,正聲宣道: “皇子白瑾煜,乃朕長子,且為唯一子嗣,著冊為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tǒng),系四海之心?!?/br> “因其年幼,尚難繼大統(tǒng),著愛卿晉楠若為太子義父,承指正教導(dǎo)之責(zé),輔其執(zhí)政愛民,朕心可慰?!?/br> 李晁啞了嗓子,蒼老的手顫抖著,慢慢將手中圣旨遞向面前少年: “晉大人……” “接旨吧?!?/br> 他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許久,才在張迎的催促下慢慢抬起頭來,空洞的眼里仿佛看不見那圣旨,只看著李晁追問: “白汝梔呢……?” 李晁也看著他,托著圣旨的手還懸??罩?,話里多了哽咽: “這是陛下留下的……最后一道圣旨。晉大人,可分得清輕重……” “白汝梔呢……?!” 他抬手將那圣旨掀了出去,幾乎嘶聲吼道,眼里兩行淚一瞬跌下來: “什么太子義父……什么指正教導(dǎo)……讓他自己來說!他欠我的還沒還清,現(xiàn)在又想憑一道圣旨拴住我一輩子,他憑什么——“ 李晁懷里抱著襁褓,整個人開始顫抖,蒼老的臉上也有淚滑落下來,哆嗦著一字一句: “陛下說……” “你的恨就到他這里為止了。這孩子是他留下的江山繼承人,也是他給晉家的一個交代?!?/br> “稚子無辜,望你好生教養(yǎng)?!?/br> 晉楠若呆呆看著他哆嗦著手把襁褓交到他懷里,跪在那里一動不動,眼里有什么深重的情緒皸裂開了,洶涌的淚一瞬決堤而下。 他驀地把襁褓塞回李晁手里,跌撞起身就要往內(nèi)殿沖,被張迎撲上來死死按住。 “才7個月的身孕!他怎么會早產(chǎn),怎么可能——” 他喊得撕心裂肺,哭得心神俱裂: “白汝梔,你給我滾回來說清楚!什么給晉家的交代,我不需要!是你自己選擇逃走,是你先選擇拋下我——” 張迎大喘著氣,年老力竭怎是幾乎發(fā)了瘋的年輕人的對手,終是被晉楠若一把掀開,眼睜睜看著那少年爬起來,跌跌撞撞沖進了內(nèi)殿去。 迎面大片的血腥味淹過來,嗆得人幾欲嘔吐。 晉楠若大喘著氣,腳步發(fā)軟幾乎要暈厥過去,扶著墻才勉強站穩(wěn),哆嗦著手撩起那扇他曾無數(shù)次掀開的赤色珠簾—— 年輕的君王靜靜躺在龍床血泊里,瘦削蒼白的手腕像枯木下垂著,肚子平坦了不少依然微微隆著,將染血的被褥頂起。他的容顏蒼白憔悴,依稀可見眉目清美,像一塊傾世絕美的琉璃被摔成了千萬片,零碎拼湊依然不似從前。 “……” 晉楠若呆呆看著,像穿透了時光,萬千回憶如潮水逆轉(zhuǎn),嘴唇血色褪去。眼前光影顛倒,好似有人重重往他心口砸了一拳,一瞬頭重腳輕、目眩耳鳴,喉頭亦有了咸腥味。 “楠若,朕總該要想個由頭,給你應(yīng)有的身份的?!?/br> “楠若……我好疼?!?/br> 幾乎崩毀的淚,從少年通紅的眼中涌出。 他嘶聲大喊著,在被人抓著手臂強行拖拽出去的空隙,拼命掙扎向那人伸出手,哭得肝腸寸斷—— “白汝梔!白汝梔……” “我錯了!汝梔我錯了,汝梔——” 內(nèi)殿的門就在他眼前重重關(guān)上,隔絕了溫度、氣味,和曾經(jīng)他棄如敝履的人和回憶。 那一天,晉家百千冤魂大仇得報。 也是那一天,晉楠若的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