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乘圍上圍裙，從冰箱里拿出食材，準(zhǔn)備煮一個壽喜鍋。

    他廚藝是跟奶奶學(xué)的。出國之后，因?yàn)檠嘧瓶谖短籼?，?jīng)常找不到好吃的就纏著要他做飯，因此謝靈乘連韓餐日料也學(xué)會不少，只要是燕灼想吃的，沒有他不會做的。

    用柴魚花熬出高湯，跟調(diào)好的醬料放在一邊，接著熱油入鍋，翻炒佐料激發(fā)出香味之后把準(zhǔn)備好的洋蔥墊在鍋底，一點(diǎn)點(diǎn)加入茼蒿、金針菇、娃娃菜等新鮮蔬菜，再放上裹上蛋液的肥牛卷和煎至金黃的老豆腐。

    滿滿一鍋，澆上醬汁，倒入高湯開始烹煮。

    幾分鐘后，誘人的香味飄滿了整個廚房。

    謝靈乘把菜端出去的時候，燕灼也正好結(jié)束了一個視頻會議。

    他把筆記本電腦隨手丟在沙發(fā)上，像只漂亮的大貓一樣舒展了一下修長結(jié)實(shí)的四肢，抱怨道，“顧家這個爛盤子，盤根錯節(jié)，早知道那么麻煩就不把它吞進(jìn)來了?！?/br>
    燕灼是被燕老夫人帶大的，跟她有著如出一轍的野心和能力。在上位之后更是鋒芒畢露，對待對手的態(tài)度也都是明面上談笑風(fēng)生，暗地里侵吞碾壓，鋒利果決。

    而顧家也算是倒霉，雖然說現(xiàn)在不復(fù)當(dāng)年風(fēng)光，而繼承人顧延也只是個天天只會玩女人的草包，但依著顧家這么多年攢下的家底，夠顧延嚯嚯個幾輩子的?？烧l叫他家的地被燕灼看上了呢。

    謝靈乘有意勸燕灼不要那么激進(jìn)，但一想到燕灼最不喜歡別人插手他的決策，就默默把話咽了回去，只說：“過來吃飯吧。”

    謝靈乘是吃了飯回來的，自然不餓，他只隨便吃了點(diǎn)，就安靜地坐在燕灼對面看著他吃，偶爾給他夾夾菜。

    他想要的其實(shí)一直不多，就這樣在安靜的夜晚里靜默無語的相對坐在，他就很滿足了。

    只是這樣的時光過于短暫，燕灼終究是要回到外面的花花世界的。

    一陣鈴聲響起，謝靈乘循著聲音望去，燕灼放在桌上的手機(jī)屏幕亮了，來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燕灼看也不看，滿不在乎地掛斷了。

    那人似乎較勁一樣，又打了過來。掛斷，再打，掛斷，再打。

    謝靈乘明白了，這應(yīng)該又是燕灼的哪個情人了。

    “不接嗎？說不定有急事呢？”謝靈乘低下頭，默默喝了口水。

    燕灼看了謝靈乘一會兒，挑了挑眉，慢條斯理地接了電話：“喂……說了，沒空?！彼m然在跟別人打電話，但眼睛一直饒有興趣地盯著謝靈乘。

    謝靈乘垂下眼睛，機(jī)械地咀嚼著嘴里的事物，味同嚼蠟。

    電話對面的人似乎很激動，謝靈乘聽不清內(nèi)容，但聽到一點(diǎn)哭哭啼啼的聲音。

    燕灼卻完全不為所動，吃到一塊汁水淋漓肥瘦相間的牛rou還愉快地瞇了瞇眼睛，對電話那頭說道：“就這樣，掛了?！?/br>
    把電話放到一邊，他突然俯下身湊近謝靈乘，溫?zé)岬暮粑紘娫诹酥x靈乘臉頰上。

    似乎覺得謝靈乘的反應(yīng)很好玩，燕灼笑得春光瀲滟：“怎么，小乘不開心了嗎？為什么？”

    像是被一巴掌狠狠扇到了臉上，謝靈乘自己的臉頰火辣辣的疼。

    是啊，為什么呢？他算什么東西，有什么資格不開心？

    “不是，我只是……”他說不下去了，垂在左側(cè)的手指慢慢收緊，覺得疲倦極了，很想躲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睡一覺。

    他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卻怎么也習(xí)慣不了燕灼對他的戲弄。

    有時候他甚至懷疑燕灼是恨他的。

    如果不恨他，為什么要這樣殘忍地揉捏他獻(xiàn)出的心臟？一次次笑著碾碎他的血rou，還要無辜地問他為什么不開心。

    “真是傷腦筋啊……”燕灼嘆了口氣，很困擾似的，“我說過的吧，不是你喜歡我我就要喜歡你的，你的感情只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會管，但不要總是露出那樣的表情來破壞氣氛，挺難看的?！?/br>
    沒錯，燕灼一直都是都是這樣說得明明白白，不會用甜言蜜語吊著他。離不開對方的人，從來只有他自己罷了。

    “我知道了。”謝靈乘倏地站了起來，喉結(jié)輕輕滾動了一下，“我到樓下呆一會兒?！?/br>
    燕灼嘴角的弧度變大，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笨死了，逗你的?！彼L臂一伸，牢牢地握住了謝靈乘的手腕，不讓他走，安撫道，“別氣了，我讓他滾，好不好？”

    他干凈利落地?fù)芡藙倓偟奶柎a，甩下一句：“我們分手了，以后別煩我?！本秃敛华q豫地掛斷了電話。

    “這下滿意了吧？”燕灼邀功一樣地?fù)P起臉看謝靈乘，歪了歪頭。

    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吃嗎？謝靈乘竟然有點(diǎn)想笑。

    他偏過頭打量整個房間——燕灼喜歡的地毯、燕灼喜歡的茶杯、燕灼喜歡的拖鞋……他搬進(jìn)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燕灼的喜好布置了整個房子，只為了他偶然一次的光臨。

    他是真的很珍惜能單獨(dú)跟燕灼安靜坐在一起，吃一頓簡單晚飯的時光的。

    “這樣的把戲，”謝靈乘低下頭看他，“你覺得很有趣嗎？”

    陳淼說得沒錯，燕灼確實(shí)沒把他當(dāng)人看。在他眼里，自己就是只討食的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就算踹一腳也沒事，只要再給根骨頭，狗就會乖乖地?fù)u著尾巴來舔他的掌心了。

    但絕望的是，就算是這樣，謝靈乘一望進(jìn)他淺得像陽光一樣剔透的琥珀色眸子，愛意還是像巖漿一樣guntang地在四肢百骸里流動。

    “如果實(shí)在討厭這樣的話，”燕灼眨了眨眼，溫柔的神色中暗含譏誚，“那就不要喜歡我了吧?！?/br>
    謝靈乘怔了怔，看著燕灼疏冷的眉目，緩緩抽出了自己的手。

    少年時期，他也曾經(jīng)幻想過自己未來的愛人，覺得對方應(yīng)該也是個跟他差不多的普通人。

    他們會在春暖花開里一起踏青、互相分享角落的花和路過的云朵、在下著雨的夜里抵足而眠……最后牽著彼此的手一起邁入死亡。

    他只想要這樣普通又安穩(wěn)的幸福。

    可他也是有自己的驕傲的。謝靈乘是死板又固執(zhí)的人，一次只能做好一件事，愛人也只能給百分百的愛，他做不到像燕灼一樣四處留情，他愛一個人，是毫無退路的獻(xiàn)祭，是完完整整的一顆心。

    同樣的，謝靈乘也只想得到百分之的愛，他的思維就是這么執(zhí)拗，少了一分一毫、殘缺的、摻了雜質(zhì)的，他都不想要。

    而燕灼對他，甚至連普通的真誠都沒有。

    應(yīng)該停止了吧。

    “好，我以后——”謝靈乘張了張嘴，聲音是啞的，喉嚨里似乎是橫了根刺，讓他怎么都說不下去了。

    [你愛燕灼。]

    [你永遠(yuǎn)不會離開他。]

    腦海深處似乎有一個機(jī)械的聲音蠱惑道。

    不……

    不是這樣的……

    一陣細(xì)細(xì)密密的疼痛傳來，腦子里仿佛有千萬根針在扎一般，謝靈乘思緒被打斷，疼得冷汗直冒，渾身顫抖得站也站不穩(wěn)，只能扶著墻慢慢滑落下來。

    燕灼放下交疊的雙腿，來到他面前半蹲下身，抬起他的臉，狹長的眼中閃爍著幾許不易察覺的暗芒：“想說什么，告訴我?！?/br>
    謝靈乘疼得快要喘不過氣，隔著盈滿眼眶的淚水望著燕灼。

    不知為何，此刻燕灼的臉看起來有種怪異的扭曲，謝靈乘有種毛骨悚然的陌生感。

    [你可以為了燕灼背叛所有人，包括自己。]

    [他是你的全部，你愿意為他付出所有，自尊，人生，甚至是生命。]

    [他是你靈魂和rou體永恒的支配者。]

    沒錯，沒錯。他屬于燕灼。

    就是這樣。

    “我……”謝靈乘抖著嗓子，像是落水者抓住浮木一般攥緊了燕灼的手指，將自己濕漉漉的臉貼在燕灼的掌心。

    “對不起……不要丟下我，我、我愛你?！?/br>
    燕灼看了他一會兒，笑了起來。

    疼痛慢慢散去，恍惚間，謝靈乘聽見了腦海中的最后一句話——

    [指令完成，記憶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