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郡輕聲說:

    “我從沒覺得你是拖累?！?/br>
    “陸郡，”聶斐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最終還是無奈又悲哀地對站著的男人說:

    “你還不承認嗎？我們兩個，確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br>
    “我不會承認?！标懣ぷ煊?。

    聶斐然心中苦澀，覺得這樣的爭執(zhí)根本沒意義，伸手把面前紙箱再打開一些，指著里面裝的大小盒子:

    “你看這些東西。即使你把標簽和收據(jù)拿走，甚至把品牌logo拆了，可它們的價值不會變，依然在我消費能力之外。”聶斐然捏起一對鑲了稀有寶石的袖扣，說:

    “如果不是你，也許我永遠都買不起這類的小玩意。而這個箱子里裝的，幾乎全是這樣的東西。”

    陸郡看著那對他特意請人定制的袖扣，沒有吭聲。

    聶斐然嘆了一口氣，“家里的電器壞了舊了，我總想著還能不能修一修，而你不是，你悄悄把它們?nèi)恿?，然后換上一個我連價格都沒勇氣查的替代品。我知道你疼我，可我就是感到無所適從……”

    原本柴米油鹽的小事，這種時刻說出來幾乎是慢刀子割rou一樣疼，陸郡張口想要辯解，卻又發(fā)現(xiàn)聶斐然說得沒錯，家里確實到處是他“裝修”過的杰作。

    “可能我在你眼里過得很不好吧?！甭欖橙徽f，“你從來沒問過，也許是想保護我可笑的自尊，可我想你知道，我的家庭條件沒有你想的那么差?！?/br>
    “別說了——”陸郡的心急劇下墜，但聶斐然還是不管不顧地講了下去。

    “我父母干著一份穩(wěn)定且受人尊敬的工作，工資不高，但一直盡力滿足我所有需求。如果我要求多一點生活費，或者像其他小孩一樣撒嬌要買最貴的球鞋，他們再怎樣都不會拒絕我，可那不是他們欠我的，你明白嗎？我過得節(jié)省，去打工，為了獎學金熬夜，只是想攢一點錢，那樣他們就不用負擔太重?！?/br>
    這是聶斐然的心里話。陸郡聽得心酸，想要開口叫停，但他卻偏要毫無保留扒開所有的傷心與不快，讓陸郡看到全部的他。

    但接下來他說的話，才真正刺痛了陸郡。

    他發(fā)了會兒呆，抬頭看陸郡:

    “如果說出來，你會覺得很傻吧，我攢錢的目的，是想跟你去看極光的?！?/br>
    聶斐然像講到最傷心的地方，眼淚重新涌上來，他邊哭邊說:

    “但我不想每次出門旅游你都為了遷就我擠經(jīng)濟艙，也不想你明明不習慣，還是跟我說快捷酒店也沒關系。所以……所以上次——”

    他哽咽到說不下去。

    陸郡聽到這里，無力地坐在椅子上，手指抵住眉骨，忍不住眼眶發(fā)熱，知道接下來聶斐然要說的話再無可避，認命地跟他說:

    “把你想說的都說完吧?！?/br>
    聶斐然眼淚怎么也止不住了——

    “你不想我去打工，就把餐廳包下來，又擔心我沒有獎金，所以告訴Nina不要影響員工全勤?？赡悴恢溃蛷d只有我一個人是周末兼職，所以她怎么能猜不出……”

    陸郡喉頭發(fā)苦，僵硬地看著聶斐然。

    “這就是橫在我們中間難以逾越的鴻溝。”聶斐然說得很艱難，“我努力賺錢想要貼近你的生活方式，可你反而因為我眼也不眨地付給餐廳一筆幾千倍的巨款。我為了留在這里，所以拼命找工作，但讓我費盡幾個月心力的問題，你打一個電話，帶回幾張打印紙就能解決?！?/br>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标懣さ男南癖蝗噙M一把碎冰塊，他努力想說一些證明聶斐然想法不對的話，可是無論如何那一刻他說出的話只會加倍傷害聶斐然。

    “——好像你為了我，總在意氣用事，而我總是不領你的情。＂聶斐然像在自嘲，可是又需要不停深呼吸才能保持說話氣息的穩(wěn)定，他抹了把眼淚，無奈地笑：

    ＂連我自己都會想，聶斐然，為什么你這么不知好歹？”

    －

    他們已經(jīng)維持這樣的姿勢很久。窗戶沒關，天已經(jīng)黑了，涼風灌進屋子里，吹得桌上的一疊紙四散開來。

    陸郡沒看過聶斐然這么脆弱的樣子。他心里積壓的矛盾太多，多到快把他壓垮，而他還撐著坐在那里，好像也只是為了說完該說的話。

    聶斐然沉默了一會兒，抱膝蜷成一團，啞著嗓子說:

    “你對我太好了陸郡，好得我不知道怎么回報你，除了父母，沒有人對我那么好過。”

    “我不要你的回報，聶斐然?！?/br>
    “我憧憬過我們的未來，可是漸漸的，我承認我有點怕了，我不敢想，不配想，甚至想象不出來。＂他頓了頓，低聲說，＂或許你應該和真正適合你的人在一起，因為我們兩個，不能一直是你在付出。這樣下去，總歸有一天，我會磨干凈你的耐心?！?/br>
    陸郡欲言又止，想要扶他從冷冰冰的地上起來，可手伸出去，又不知放在哪里合適，突兀地停在了他們之間。

    說到合適的人，聶斐然想起那天洗手間偷聽到的對話，心緒又被另一種更尖銳的痛刺戳著，“我們，確實不合適吧，不合適到你的朋友也不相信我們是在認真談戀愛，而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覺得他們說得也沒有錯?！?/br>
    陸郡走過去，蹲在聶斐然面前決定還是先給他擦一直沒完的眼淚:

    “我說了不要在乎，不要放在心上?！彼碱^緊鎖，推測著是什么時候的事，生氣又后悔不該在準備不充分的情況下帶聶斐然去那些聚會。

    聶斐然聽到他的話，抬手捂住鈍痛的胸口，手指用力地摳進衣服的布料中，“我不在乎的，別人怎么說我都好，他們的話再難聽十倍也不能傷害到我，可我就是受不了……”他抽噎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受不了因為我，別人連你一同嘲笑……”

    聶斐然已經(jīng)腦袋亂得不知道自己在講什么，但他還記著不要講出更難聽的話。言語的利劍刺傷他一人已經(jīng)足夠，他如何能讓陸郡再被二次傷害。

    陸郡看著聶斐然哭到脫力的樣子，只想著怎么都好，只要他不要再這么難受。他伸手想抱住聶斐然，可是聶斐然邊哭邊推開了他。

    “我越來越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聶斐然抽泣著，肩膀也抖得厲害：“我以前……不是這樣的?！?/br>
    聽到這里，陸郡終于忍不住也流了眼淚。

    這句話太痛了。

    聶斐然的天真和困惑，還有他對自己的厭棄和懷疑，竟然都來自這份表面風平浪靜的愛情，天知道他已經(jīng)把自己困在這個想法里多久。

    而更諷刺的是，這句話又恰到好處地印證了，他們原本的生活真的存在太多差異，盡管他們都在為對方改變，但他們給彼此的愛卻并沒有讓對方變得更好，甚至在某些方面?zhèn)Ψ礁睢?/br>
    是的，聶斐然不是那么愛哭又自卑的人，陸郡認識他之前，他善良開朗，漂亮又愛笑，只要每天放學摸摸管理處的貓，就會對生活充滿希望。

    陸郡痛苦地發(fā)問：“那你告訴我，到底要我怎么做?！?/br>
    他想問為什么，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為什么明明已經(jīng)很小心還是會讓他受到傷害？

    但他們僵持著，即使他們已經(jīng)知道答案。

    最后還是聶斐然先開了口，他的聲音很輕，卻像坦然接受了自己注定的命運:

    “陸郡，別讓我再拖累你了，你已經(jīng)很累了，去過你應該過的生活吧，三十平的小房間，家家酒也該玩夠了?！?/br>
    他攤開手，像是要接住陸郡的眼淚，說出口的卻是:

    “鑰匙還有門禁卡，還給我吧。還有這些東西，也收回去吧。這么長時間，委屈你了。”

    陸郡如同被雷電迎頭劈中，從嘴唇到手指都是冰冷而麻木的痛。他等了很久，鈍痛的神經(jīng)撕扯著大腦無法繼續(xù)思考，終究還是沒能說出更多的話。

    聶斐然注定不會挽留他。

    于是他慢慢從錢包里抽出聶斐然公寓的房卡放在桌子上，走出了這間他短暫擁有過的家。

    聶斐然在桌前枯坐到半夜，僵硬地扶著桌子起來想去躺下時，看到衣帽架上陸郡忘了穿走的外套。

    秋天的夜晚，溫度可以達到零下，他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襯衣，離開了聶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