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x23
2·23 撒謊? 誰在撒謊? 阮滎嗎? 問題如發(fā)黑的潮水一般涌來,但又無法立刻問出口。藏茭用有些困惑地目光看向朱苑,朱苑卻轉(zhuǎn)過頭沒再看他了。 藏茭感覺剛剛身上出來的汗干了,衣服有點冷黏地呼在他聳起的肩胛骨上,窗戶沒關(guān)緊,夜晚的涼風(fēng)撩進來,好像一雙冰涼的大手撫過他的脊背,讓他有點不自在。 他不太喜歡這種感覺。淡淡的猜忌還有不太好使的、有些發(fā)鈍的停不下來的大腦。 他真的很不擅長推理。藏茭悄悄背過手,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白色的皮膚很快洇上一點毛細血管皴裂的紅。是很淺很淺的疼痛,但卻足夠讓他神經(jīng)抽動一下。 “如果都沒有頭緒的話,就先回去吧?!辈剀痤^,“時間也不早了,大家……也都很辛苦很辛苦了。我們早點回去休息吧,如果再呆得久點,二樓的那些人有可能會發(fā)現(xiàn)我們在開會的?!?/br> 他搶先說出了這些話。背靠著溜進涼風(fēng)的窗欞,柔軟的發(fā)絲吹起來一點好像一起融入漆黑夜色。 藏茭還是很在意那份丟失的文件,他補充道:“明天我再來找找那些合同,也許是丟在哪里我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地方了,不會平白無故消失的……”他頓了頓,聲音堅定,“我相信大家的,我們……是同伴不是嗎?” 也許是有些疲倦了,穆駱的目光有些晦澀不明,他輕輕“嗯。”了一聲,應(yīng)該是表示贊同的意思。 莫秦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希爾斯微笑道: “對,我們是同伴。不早了,我先上樓休息了,大家也早點休息吧?!?/br> 藏茭和他道了晚安,他就轉(zhuǎn)身離開了。阮滎是第二個離開的,大概是因為被懷疑了一通的緣故,所以他也不大有精神,但是看著藏茭的時候眉眼依然帶笑。 “我去休息啦,明天見啊茭茭。”他拍了拍藏茭的肩膀走出了書房。 走了兩個人了,莫秦也沒有再留的意思,他似乎在剛剛一會兒的功夫中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神情放松了許多。彎腰捏了一下藏茭的臉蛋,嘟囔了一句好軟,莫秦頂著穆駱驟然變冷的目光中輕松愉悅地離開了。 穆駱也走出書房后,藏茭準(zhǔn)備和朱苑一起離開。 安靜地行走在厚實的地毯上。 “阮滎在撒謊?!彼坎恍币暋⒙曇艉芗毢苄?,剛好是耳語能聽見的范疇。藏茭不知道該回什么,索性沒有知聲。 沉悶地皮革變形聲,朱苑好像踩到了什么,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往藏茭身上倒。藏茭個頭微微比她高一些,因此往后退了幾步才把她扶穩(wěn)。她的手似乎是因為想抓住什么,要摔倒的時候勾了一下藏茭衛(wèi)衣的口袋,站穩(wěn)后立刻就放下了。 “……謝謝。”朱苑道了謝,她的馬尾有些散了,軟軟塌下來,看著像快要融化的巧克力甜筒。 “到我的房間了?!弊吡藥撞剑煸吠O聛?,她笑了笑,“謝謝你陪我一起走到這里啊茭茭。晚安?!?/br> “好夢?!辈剀鷮λ龜[了擺手,看著她關(guān)上了門并從里面上了鎖,然后沿著昏暗的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上了鎖。藏茭從衛(wèi)衣的兜里摸出一個紙條。 很娟秀的字跡,不知道是什么時候?qū)懙摹?/br> [明晚22:15、禮堂。] 落款是“朱”。 藏茭倒在了床上,把紙條舉起來放在白熾燈下。紙條被照得發(fā)出暖融融的光,很透。指尖摩擦了一下撕得有些粗糙的邊緣,藏茭把它折成了很小一塊,扔到了垃圾桶里。 他洗了漱,套上寬松肥大的體恤上了床。 靠在床背上蜷起腿看從原先房間里帶來的那本沒有寫任何字的棕皮書。 淡淡的油印味起到很好的催眠作用。藏茭隨意翻了幾頁空白的紙張,眼睛就快睜不開了。 “……我不想懷疑……任何人。” 他身體慢慢滑進捂熱的被子里。 系統(tǒng)給他熄了燈,黑暗中的嘆氣溫和而了然。 “那就不懷疑?!毕到y(tǒng)道,“……相信你所認(rèn)為的,也許那就是事實?!?/br> 但藏茭已經(jīng)聽不見了,他微張著嘴,已經(jīng)陷入淺淺的夢鄉(xiāng)。 晚安。 門外,阮滎一動不動站了很久,他抬起手想要敲門,但又放下了。如此進行了很多次,最終反而轉(zhuǎn)身要離開。 “為什么不敲了?”男人的身影一半隱沒在黑暗中。他聲音淡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阮滎腳步?jīng)]有停下,只是在擦肩而過的時候留下一句: “關(guān)你什么事。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會選擇傷害他?!?/br> 很輕微的,摩擦地毯的聲音。阮滎離開了。 男人點了煙,仰起頭半闔上眼靠在欄桿上。 許久,他郁郁的情緒也沒有舒緩,反而多了一絲嘲意。 “我沒有選擇?!?/br> 因為我是那么熱烈的愛慕著——夜鶯。 ‘我失而復(fù)得的夜鶯阿?!?/br> - 熟悉的掙扎感。陷入泥沼的黏著。 從夢魘中驚醒,再次對上男孩那雙黑漆漆的眼睛。 這次他手里的煤油燈一開始就是亮著的,暖橙色的光吞吐著他一截下巴和側(cè)臉,讓人平添一點安心。 這次倒是沒那么恐懼了。藏茭訥訥地想。他主動伸出手,聲音是睡醒的怔忪: “……走嗎?”睡得有些凌亂的發(fā)絲挨過他眉毛,他臉頰睡出一個圓圓的紅印,看著像個沒有憂慮的天使。 他應(yīng)該沒有考慮過要去哪里,他一向?qū)]有傷害他的人防備很低很低,纖長的睫毛顫啊顫,好像馬上就要合上繼續(xù)陷入黑甜的夢想。 哥哥。 男孩握住藏茭的手,稍稍用力,藏茭妥協(xié)地下了地。窗戶不知道什么時候開了條縫,午夜的風(fēng)涼颼颼地刮在身上讓藏茭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煤油燈輕輕搖晃了起來。 男孩又拉著他跑了起來。 “小星,你是叫小星吧……”藏茭悄悄把兩人交握的手攥得更緊,企圖給予男孩一點溫度。 果然沒有回答。 但藏茭也不氣餒,他沒再說話而是專心地和男孩一道跑。 跑到熟悉的房間前。男孩停下了腳步,藏茭和他牽著手,所以也停了下來。 “要我去打開門……嗎?”藏茭氣息不太勻,他臉頰泛出運動過的淡淡秀粉,像是春日里的第一支待放的玉蘭。 男孩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好吧。”藏茭往前走了兩步,深吸了口氣,推開門。 細細的哭聲搖晃著傳了出來。 藏茭握緊門把手的手指用力得泛白。 還是那樣痛苦的掙扎,笑罵,暴力。 但不知道為什么,那些令人心驚膽戰(zhàn)、令人憤怒的畫面清晰了不少,藏茭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男人手上一閃而過的銀光,锃亮的皮鞋。 它們共同鑄成了一場罪惡的陰謀。 把無辜的女孩往深淵里拉。 藏茭還是不能進去,里面的人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藏茭沉默地看著這場返場的罪事。 “咔噠?!辈剀偷鼗仡^,破碎的玻璃映出燃燒的火焰。男孩手里的煤油燈再次掉落在了地上,破碎。但是這次他手里的燈似乎灌了太多煤油,油性的液體把暗紅的地毯浸成黑色。仿佛凝固的血。又被貪婪的火焰一寸寸點燃。 很快火勢就大了起來,藏茭甚至能感受到那炙熱、扭曲的溫度,好像要把一切燒穿一般。 門不知道什么時候闔上了。藏茭看清楚了一直模糊的門牌號——23。 “快跑!”來不及多想,藏茭緊緊拉著男孩的手,即使在熊熊烈火之中,他的手掌溫度依然很低,對比起來就像個冰塊。 哥哥。 這回變成了藏茭拖著男孩跑。 他們一路跑,火焰一路緊隨,點燃了二樓漆黑的走廊,發(fā)出噼里啪啦讓人骨頭發(fā)澀的聲音。 他們來到了走廊的盡頭。面對無盡的、絕望的火焰。 藏茭心臟跳得很快,但他還在安撫男孩: “……不要怕,沒事的,一定能逃出去的?!?/br> 當(dāng)火舌舔舐上離藏茭赤裸的雙足不到一厘米的地毯上時,藏茭害怕地驚叫一聲,但很快他又死死閉上嘴。這里還有小男孩,他不能慌,慌了小男孩會更害怕。 他胡思亂想著,手指死死扣住男孩的手。 如果他有一個弟弟的話,骨rou相連的那種。他一定會保護好他,不讓他受一點傷害的。meimei也是。藏茭從懂事之后就開始這么想。但他知道,像他這樣被遺棄的孩子,是不可能有弟弟和meimei的。 藏茭被嗆出了生理性的淚水,他看了看身側(cè)男孩漆黑的發(fā)旋,突然下定了決心。他用力將男孩舉起來臉朝著他的心口抱緊,然后助跑幾步后背壓上溫度有些guntang的木質(zhì)欄桿,從二樓翻了下去。 他臉朝著上面的天窗,把男孩小心地護在了胸口,以一種保護的姿勢往下掉了下去。 失重。好像有一個世紀(jì)那么長。 他會死吧。 藏茭閉上眼。他記憶里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這樣往下落了。 上一次這樣往下落的時候還是上個副本。那個時候,是誰接住了他來著?是衛(wèi)淮。 他用異能結(jié)成了金屬的繭,把他送了上來。 啊。 紛雜的記憶灌滿了藏茭的大腦。 他坦然等待著死亡,只是眼眶有些發(fā)酸。 - ‘為什么?哥哥,不一樣了?’ ‘哥哥,漂亮,護住了我?!?/br> - 火焰驟然被大水淹沒。 藏茭在水中陷入了昏迷。他的臉頰上挨著細細小小的氣泡,發(fā)絲如海藻一般卷起、漂浮,胸口的男孩睜開眼睛看著他。然后慢慢抽出胳膊,小心地挎上他蒼白的脖頸。 哥哥。他無聲道。 新的、很好很好的、哥哥。 - 做了一個被火焰炙烤,然后又被大水溺亡的奇怪的夢。藏茭喘著氣睜眼醒來,翻身的時候感覺枕頭有點發(fā)潮。 “系統(tǒng)……我睡覺的時候哭了?” “是的?!毕到y(tǒng)的話語很簡練明了。 藏茭抹了把臉,淚水已經(jīng)干了,但他也沒有繼續(xù)睡的欲望了。他爬起來穿好衣服,蹬上鞋襪,推開門往外走。 “早啊,藏茭?!笔煜さ穆曇舻膯柡谩?/br> 藏茭停下腳步,又往后退了一步,轉(zhuǎn)過身:“陳先生早?!?/br> 陳白對他微微一笑,遞給他一個手機:“這是你的東西嗎?我早上起來晨跑完坐在沙發(fā)上休息,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個手機?!?/br> 藏茭瞳孔微微放大,臉色有些蒼白:“……對,是我的,抱歉我昨天太匆忙沒有把它拿走?!?/br> 輕輕抽回了手機,藏茭裝進兜里,聲音有些猶豫:“您怎么知道這是我的?打開看了嗎?” 陳白眸色發(fā)暗,他搖搖頭,依然是那副斯文的模樣:“沒有。因為顏色很適合你。” 藏茭提起的心臟微微往下放了放。手機是朱苑的,應(yīng)該是自然熄屏但忘記被她裝走了,如果被陳白看到了什么恐怕會帶來一些不太好的后果。 不過顏色很適合什么的……如果他沒記錯,朱苑的手機殼是粉色的吧。藏茭感覺有種說不出的怪,但在余光捕捉到陳白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后一種莫名的心慌突然襲上心頭。 “……您結(jié)婚了?”藏茭嗓子發(fā)澀。 陳白怔了一下,點點頭,笑容很溫和:“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 藏茭點點頭,他有了退回到房間里的沖動,但他壓抑著,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正常: “祝您和您的夫人幸福美滿?!?/br> 陳白笑容更大了:“我們會的,那我先下去了?!?/br> 藏茭:“嗯?!?/br> 陳白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處之后,藏茭突然干嘔了一聲。他捂住嘴費力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帶上門雙腿失去力度跪在地板上。 一只手撐住地,另一只手捂住嘴,發(fā)出很難受的反胃聲。 但他什么也沒吃,什么也吐不出來。 “怎么了茭茭?肚子不舒服嗎?”系統(tǒng)的聲音有些焦急。 藏茭干嘔了一陣,緩和了一下。他出了一身冷汗,眼角也紅紅的,有種凄艷的美感。 “……沒、沒事?!彼幌胱屜到y(tǒng)擔(dān)心。 斷斷續(xù)續(xù)把一直在做的夢告訴了系統(tǒng)。系統(tǒng)沉默地聽著。 “所以你剛剛反胃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什么嗎?”放慢語速,系統(tǒng)問道。 藏茭半閉上眼,發(fā)出輕輕的一聲“嗯”。 “……我發(fā)現(xiàn),陳白無名指上的戒指和我夢里男人戴著的戒指一模一樣。” 【黑匣子】 任何事物存在都一定會有能終結(jié)它的事物。 祂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