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x20
2·20 好奇怪。 感覺被“人”注視了。 冰涼的,直直的視線。 從頭到腳將人包裹。并不輕佻,但讓人打心底里毛骨悚然。 心慌。冷汗。蜿蜒流淌的黑夜。隨意按壓的琴鍵。發(fā)出刺耳的叫囂。 ‘他在看著你’。 “唔……”仿佛陷入很深的夢魘,藏茭無法從粘稠的沼澤中脫身醒來。在無數(shù)次顫栗中掙扎著睜開眼睛。 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男孩站在床邊半張臉陷入窗簾掩映的陰影之中。好像一條割裂的分界線,劃開了光與暗的邊境。 尖叫聲被離奇地困在了喉嚨里,藏茭眼睛睜得大大的,驚恐地看著他。 如果誰半夜醒來看到一個人悄無聲息的站在床邊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都會嚇傻吧。 咚咚、咚咚。心臟跳動得極其劇烈。藏茭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說不出什么話來——他已經(jīng)幾乎嚇到失語了。 小男孩垂下眼,在微弱的月光下,藏茭可以看見他濃密纖長的睫毛,好像某種長相奇異的熒蛾,毛茸茸的。他伸出了手掌。小小的、蒼白的手。在整體黑暗的環(huán)境下好像發(fā)著瑩光。 他在邀請我。藏茭想。 也許是剛剛從無法掙脫的夢境中掙扎醒來,藏茭現(xiàn)在一身黏糊糊的冷汗,他的大腦非常清醒,但四肢卻好像生銹了的機器人,一點也不聽使喚。 系統(tǒng)? 你在嗎? 藏茭的呼喚沒有得到回應(yīng)。他心里有點發(fā)涼,他自己安慰自己道——一定是系統(tǒng)也需要休息,夜很深了,月亮已經(jīng)爬上枝頭了,小王子和他的玫瑰都會休息,系統(tǒng)為什么不能休息呢? 一定是這樣的。 小男孩還保持著伸出手的姿勢不動,漆黑一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藏茭忍受不了這樣內(nèi)心的博弈,也同樣受不了恒久的無聲寂靜。 藏茭伸出了手。放在了男孩僵硬冰涼的手心。 男孩慢慢握住他的手,突然使勁。巨大的力量帶動藏茭從床上跌到了地上。他赤裸的足腕像是玉雕的玫瑰,纖細(xì)而分明,觸碰到地面的時候珠貝般的趾頭壓出淺淺的粉,勻秀修長的雙腿被綿軟的睡褲包裹。 藏茭驚訝地看著力氣如此之大的男孩。男孩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張了張口,看口型好像是“哥哥”二字。 ‘羸弱的、懦軟的哥哥。’ 來不及過多思考什么,男孩就轉(zhuǎn)過身,拉住他的手腕跑了起來。 說是跑,但其實是男孩在拖著藏茭跑。 藏茭的體力算不上好,跑上幾步就要氣喘吁吁。他微瞇著眼喘氣,恍惚看見男孩不知道什么時候手上拿了一盞老式的煤油燈?;鹈缭谀:牟A匣问?,他們跑到哪里哪里就會明亮片刻。 好長好長。 他們走了好長好長一段路。 男孩的腳步才慢慢停下來。藏茭大喘著氣打量四周——煤油燈的光不足以照亮這一片空間,男孩拿得很低,藏茭只能看見自己裸露的雙足和一小片紅得發(fā)黑的地毯。 男孩拉著他的手動了動,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藏茭對上他沒有情緒的目光,心里有些說不出的復(fù)雜感。 “是要我推開門嗎?”藏茭聲音很小。 男孩點了點頭。 藏茭吐了口氣,小心地走到門前,輕輕推開門—— 好像打開了一個閘門。里面的聲音傾瀉而出,流入藏茭的耳朵。煤油燈湊近了一些,就著些微的光,聽著鼓動的心跳聲,藏茭做了一件很無恥的事情:他在“偷窺”。 光線還是不太足夠,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完全適應(yīng)弱光的環(huán)境。藏茭聽著聲音,看著里面朦朧的輪廓。好像在看一部現(xiàn)場的電影。 “彭!”什么摔倒在地的聲音。 微弱的、小貓似的哭腔,在地板上散開的“花朵”——大概是一條連衣裙。穿著連衣裙的一個女孩被推到了地上,爬不起來。 那花朵很快就蜷縮起來,護住最嬌弱的頭部,卻被一個略高的黑影踹了一腳。 藏茭已經(jīng)感覺有點不對。他呼吸都放輕了。 應(yīng)該是男人的聲音。他笑著伸出雙手把女孩的一條腿拉起來拖拽,在女孩忍受不住大哭著抬起頭要掙脫的時候抓住了她長長的頭發(fā)。 女孩發(fā)出更崩潰的哭聲。 男人的聲音如泡過水一般扭曲怪異: “院長……賣給我了,哭哭哭,你有資格哭嗎?你的……都是我的……” 好痛好痛好痛,救救我救救我……! 女孩嘶啞的求救與哭聲重重砸在藏茭心口。 怎么會、這樣? 巨大的信息量一時難以完全消化,但藏茭心口疼得厲害,他不顧一切要往里面沖,想要拯救這個可憐的女孩,卻被身后的男孩大力拽了回來。 “為什么?為什么不讓我進去!不讓我救她!”在女孩尖銳的哭泣與男人玩味的咒罵中,藏茭感覺悲傷與憤怒已經(jīng)淹沒了他的全部,他能感受到女孩的的顫抖、無助、盈滿淚水的紅腫雙眼。他從未如此勇敢過,但男孩卻不讓他進去。 男孩搖了搖頭,煤油燈在手中輕輕搖擺,明黃的光線把房內(nèi)惡鬼的狂歡和房外悲傷與憤怒劃分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藏茭肩膀顫抖了起來。他臉頰冰涼一片,淚水浸泡了他的悲傷,嘲笑著他的勇敢。 是啊,他怎么沒發(fā)現(xiàn)呢。 他說了這么多話,房間內(nèi)的人絲毫沒有聽見的跡象,哭泣與笑依舊混沌不堪,彰顯著人性的罪惡。煤油燈的光照不進房間里,所以他只能看見一點點模糊的輪廓。 他救不了女孩。 因為這扇門。 因為他們在“不同的世界”。 藏茭流著淚,吸著鼻子。他嗓子火辣辣的痛,從失語到大聲喊叫耗費了他太多力氣,他現(xiàn)在渾身發(fā)軟,像是疲憊的人偶。 “你……叫什么,名字?” 許久。藏茭開口問道。 男孩定定地看著他,明明還是沒有感情的一張臉,但藏茭卻從他烏黑的眼睛里看出了無盡的悲傷。 他沒有說話,而是把煤油燈放在了地上。煤油燈里的火苗很微弱,晃了兩下就熄滅了。 走廊恢復(fù)一片漆黑,房間里的哭叫笑罵聲變得很小很小,藏茭什么都看不見,他被拉起手,男孩在他手心一筆一畫的寫字。 ……小。 最后一筆是橫。 ……星。 “……小星?” 在念出這個名字的那一刻,藏茭感覺自己突然跌了下去,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往下墜,最后劇烈的震動。 沒有疼痛,只有驚魂未定的心跳與耳鳴聲。 藏茭睜開眼。一旁的希爾斯有些擔(dān)心地看著他,紫色的眼睛柔和美麗: “茭茭?!彼ё〔剀难恚瑴?zé)岬募∧w相貼,緩解了一些那種失措、不真實的感覺,“不要害怕了,我是存在的。我在抱著你。沒事了,都沒事了?!?/br> “……你是存在的。”藏茭嗓子有點干澀,臉色發(fā)白。“你是存在的?!?/br> 希爾斯抱緊藏茭,金色的發(fā)絲像是陽光的垂憐,看著溫暖而柔軟。他伸出手一下一下?lián)嵛坎剀嗦愕暮蟊?,讓他慢慢安心下來?/br> “我一直都在。” 他嗓子也有點干,也許是過于擔(dān)心。在藏茭情緒平和很多后,他輕輕地詢問道: “剛剛茭茭在夢里一直在哭著說‘為什么都不不存在?為什么不能救她?’,是做了什么噩夢嗎?” 藏茭猶豫了片刻,也輕輕回抱住希爾斯寬厚的肩膀。 “沒事?!彼€不確定夢的真實性,也還有很多很多疑點沒有剖析出來,所以他不想現(xiàn)在就把夢告訴希爾斯。 “謝謝你……這么溫柔的安慰我。”藏茭臉頰染上一點粉色,被希爾斯揉了揉頭發(fā)。 希爾斯也沒再過多詢問藏茭的夢,他低聲哄道: “現(xiàn)在才五點多,再睡一會兒吧。這次一定會是個美夢。” “嗯?!?/br> 藏茭腦袋也不是很清醒,他順從地躺在希爾斯的懷里,在希爾斯哄睡的低語中慢慢入睡。 【黑匣子】 小小的,躺在懷里,睫毛一顫一顫的。 像個小天使一樣。 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