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許多人以為的不同，姜書云對穆渙確實是有幾分情意在的。

    他穿越前是個孤兒，那時候也才十歲，并不能記得多少事情，只知道還懵懵懂懂之時被好心人帶去了學(xué)校，有了名字，又讀到了四年級。

    盡管成績還可以，但小孩子總是沒有分寸，往往知道了他是孤兒便大聲叫嚷起來，到處宣揚，而后又因彼此間的不同，隱約孤立了他。

    他本就膽怯，成日里畏畏縮縮，遇到了這般情況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日復(fù)一日，愈發(fā)沉默下去。在系統(tǒng)出現(xiàn)前，一直如此。

    是系統(tǒng)帶他來到這邊的。

    劍宗是個挺大的宗門，而在許多想要進劍宗的人里，他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在人潮中更是無措，只能跟著人群走動，抓緊了衣領(lǐng)，一遍又一遍詢問系統(tǒng)該怎么辦。

    系統(tǒng)只說是，再等等。

    不知是湊巧，還是由系統(tǒng)安排好的必然，他被茹廿青發(fā)現(xiàn)了。

    “小孩，”茹廿青蹲下，“要跟我走嗎？給你找個師尊。”

    姜書云從未見過眼中沒有憐憫，待他又如此和善的人，便有些恍惚，還未反應(yīng)過來對方在說什么，先木愣愣地答應(yīng)了。

    對方并不嫌棄他形容狼狽，抱起他，很是愉悅地回了住所。

    一落地，茹廿青便揚聲道：“穆渙！先前說好的，為師給你撿了個徒弟回來！”

    屋里傳出些響動，有人推開門。

    那是姜書云第一次見到穆渙。

    白發(fā)藍瞳，姿容明艷，就和傳說里的仙人一樣。

    他其實起初有些畏懼穆渙，盡管長相可以用美艷形容，但看起來冷冰冰的，不像茹廿青那么好說話。

    因此穆渙走近時，他下意識抱住了茹廿青，蜷縮起身子，緊緊貼在茹廿青身上，緊張地閉上眼。

    然而很快，頭頂傳來了輕柔的觸感，姜書云偷偷睜開眼，是穆渙在摸他頭：“別怕?！?/br>
    聲音溫和，與外表全然不同。

    他真的好好看，畫里的神仙也沒那么好看。離得近了，姜書云盯著穆渙的臉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語文老師念過的一句詩。

    “仙人撫我頂，結(jié)發(fā)授長生?！?/br>
    老師很喜歡這句書上沒有的詩，但姜書云素來不知長生有何好的，他的年紀剛知道些許生死的概念，總會去想，若是像他以往那樣，活著好像也沒什么意思，活得久就更不用說了，想想就很煩。

    此時他卻好像明白了，長生與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詩句里的那位仙人。

    難怪會有那樣的句子——“仙人如愛我，舉手來相招?！?/br>
    他愣神的時間有些長了，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又想起以往想要接近別人時，他人有意無意的排斥，便猛的往后一縮。

    茹廿青慌忙拍著他的背，嘴里假意抱怨：“穆渙你倒是笑一下呀，成日板著臉，看把孩子嚇到了吧，真是。”

    穆渙于是勾了勾嘴角，對他露出個清淺的笑。

    姜書云便小心翼翼地，抓上了穆渙的衣袖。

    他一直記得這個笑。

    因系統(tǒng)要求，在穆渙向他確認是否是真的想當(dāng)劍修時，姜書云點頭了。

    但他實際很不喜歡練劍，能耐下心去學(xué)，只是他喜歡他的師尊。若是學(xué)的好了，師尊總會夸他幾句。

    這對姜書云來說很難得。他以往成績雖說還算可以，卻絕不是最好的那些，一班里人那么多，老師會夸第一第二，會關(guān)注末尾的那幾個，像他這樣的，總要被忽略掉。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是師尊唯一的徒弟，師尊始終都在關(guān)注著他。

    所以，即使是很簡單的一句“不錯“，都能讓姜書云高興上許久，而一想到再努力些，興許師尊還會對他笑一笑，他更是充滿干勁。

    那時候姜書云以為這樣就足夠了，即使身體不是他自己的，年齡小比原先了許多，他依舊很滿意這樣的生活。

    但后來，他偶然間看見師尊與一個少年人舉止親昵。

    本該沒有什么的，師尊又不是只認識他一個，倒不如說，師尊那么厲害的人，本就該高朋滿座，有朋友來往很正常才是。可姜書云總?cè)滩蛔∪ハ?，拜入師門都快兩年了，師尊從未和他提過還有這么個人。

    他心里這樣尋思著，很不是滋味，又有系統(tǒng)在一旁勸說，于是開始偷偷摸摸的去關(guān)注師尊如何與那人相處。

    那人來找?guī)熥鸲喟胧乔写杈殑?，很少有說話交流的時候。

    他們也無需言語交流，一抬眼，一回身，便知對方在想些什么。

    只肖一眼，就能看出這是旁人無法插足的默契。

    而待到切磋結(jié)束，師尊更是會幫他整理衣物，甚至重新束發(fā)，分明可以用術(shù)法解決，偏回回都是親力親為。休息時也會抱著那家伙，任他靠在懷里。偶爾，還會動作輕柔地撫摸他的臉，或是眼角，或是眉梢，若是師尊這樣做了，那人就會往師尊懷里蹭，氛圍便開始變得黏黏乎乎的。

    系統(tǒng)說：“再看下去，你師尊可要被人搶走了?！?/br>
    說罷，就將對方的信息全抖落了出來。姓名、年歲、修為、性格，以及所學(xué)，十分詳細。

    可即使知道這些，他什么也做不了，又因為韓陸的修為更是自卑。

    在他看來，韓陸和師尊一樣，天賦都非常出眾。像他這樣普普通通又怯懦的人，能拜穆渙為師就已經(jīng)是最大的幸運了。

    暗地里偷瞧他們，是姜書云做過最膽大的事。

    還是因為系統(tǒng)向他保證不會被發(fā)現(xiàn)。

    倒是之后，師祖似乎覺得師尊與那人太過黏糊，沒忍住多說了幾句，在他面前提到了韓陸的名字。他便等穆渙離開，拽著師祖的衣角，乘機問起韓陸是誰。

    系統(tǒng)給的過往實在簡略，對于韓陸與穆渙的交集更是從未提起。他到底按捺不住探知的欲望。

    茹廿青思索一下，說：“是你師尊養(yǎng)大的小孩?！?/br>
    姜書云就當(dāng)作什么也不知道，滿是好奇地問：“他也是師尊的徒弟嗎？我的師兄？”

    茹廿青見他這模樣，便忍笑拍拍他腦袋：“不是，他是隔壁韓柳宗的修士，論師承得算在韓柳宗的宗主那?！?/br>
    “你可是穆渙唯一的徒弟?！?/br>
    姜書云忽然開心起來。

    可惜沒能高興多久，茹廿青又笑盈盈說：“何況與韓陸認識時穆渙才三十來歲，剛到金丹期沒多久，還沒有收徒的本事呢。”

    原來……師尊與那家伙認識這么久了嗎？系統(tǒng)沒告訴他這些。雖很清楚那樣的默契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培養(yǎng)出來的，姜書云仍為此感到了難過。

    “怎么這么喜歡纏著你師尊，師祖就不值得喜歡么?！睅熥婵傁矚g逗他，見到這副表情，掐著他的臉，溫聲道，“他有自己的生活，阿云長大了也是，總不能一直賴在師尊邊上?！?/br>
    姜書云根本沒想過長大后要離師尊遠些，就氣鼓鼓的：“可是那個韓陸就是這樣的！他跟師尊分明沒差幾歲！阿云就不能和他一樣嗎?！?/br>
    茹廿青嘆口氣：“我也為這事頭疼呢，剛才不還說他倆太黏糊嗎。不過阿云現(xiàn)在還不清楚這些，恐怕得歲數(shù)再大些才能曉得?！?/br>
    身體的年紀才八歲，姜書云知道師祖那么說，這事以八歲的心智必然理解不了，就轉(zhuǎn)頭問起了系統(tǒng)，想先了解一二。

    系統(tǒng)很多時候并不知道顧及他的情緒，說的簡單直白：“穆渙喜歡韓陸。”

    即使按穿越前的年歲算，姜書云這時也不過十二，頂多算得上對情感略有所知，還分不清與情愛相關(guān)的喜歡與對待親朋或是寵物的喜歡。他想——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師尊可能有很多喜歡的人，就像師祖不止師尊一個徒弟那樣。

    師祖在畫宗還有個徒弟，總要來回走動。在姜書云問起喜歡哪個徒弟時，一直是笑盈盈地回答，都是他帶出來的徒弟，怎么會有哪個不喜歡。

    但畫宗離劍宗很遠，在修士也要兩三天才能到的南方，師祖時常要來往不說，在劍宗的時間也不及在外長久。而且，茹廿青說話時尾音向來是溫軟的，與劍宗這邊并不相似，反倒和他在畫宗的徒弟一模一樣。

    系統(tǒng)就告訴姜書云，即使常住劍宗，然而人的心神有限，就算他師祖兩個徒弟都喜歡，也會更關(guān)注其中一人。

    而他本就不是師尊最喜歡的人。姜書云想。

    他在師尊心中絕比不上韓陸，可能還得排在師祖，以及凌霜之后。

    所以等他長大，師尊就絕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對他頗為關(guān)照了。

    為此姜書云失落了許久。

    系統(tǒng)不會安慰他，只知道說：“你若是不爭取，在穆渙心中就不會有任何地位?！?/br>
    可又要怎么爭取呢。姜書云不是很明白。

    系統(tǒng)就告訴他：“劍修都崇尚實力，你得先變強?！?/br>
    于是除開筑基壓了年歲，在十九筑基，身體年齡二十六那年，姜書云就到了金丹期，比他天賦優(yōu)越的師尊還要快上兩年。

    他突破結(jié)束，忽然意識到期間再沒見過韓陸，向系統(tǒng)提起，才知對方閉關(guān)了。

    他滿心以為礙事的人不在，他這么快到了金丹，必然能得到師尊的夸獎，卻只見對方微微皺起眉：“怎這般急躁?！?/br>
    師祖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氣，沖他眨眨眼，轉(zhuǎn)過去對師尊說：“小孩急一些也正常，你好好講清楚就是，別那么嚴厲。”

    即使這么說，他也沒了起初的興奮，跟在師尊身后回了住所。

    穆渙說：“修煉最忌急躁，你心境尚且不穩(wěn)，怎不去外頭走走，急著突破?！?/br>
    雖話語間并無責(zé)怪的意思，姜書云仍抱劍垂頭，低聲道：“阿云以為突破得快些，師尊會高興?！?/br>
    他如今身量比穆渙高上些許，早已是成年男人模樣，也不似幼時那般畏怯，垂頭聽訓(xùn)時卻與當(dāng)年沒多少區(qū)別。

    穆渙自是不知系統(tǒng)對他說的話，聞言更是嚴肅：“你修道所求為何？”

    姜書云不敢抬頭，看著地面：“我……不知道。”

    他聽到師尊輕嘆口氣，心下更是惶恐。

    “罷了，先回去歇著?！睅熥鸬降讻]多說。

    回到屋中，姜書云質(zhì)問系統(tǒng)：“你不是說劍修崇尚實力么？”

    系統(tǒng)說：“他關(guān)心你，不滿意？”

    姜書云無話可說。

    系統(tǒng)又慢悠悠道：“何況你現(xiàn)在的實力，完全能做到隨心所欲?！?/br>
    “希望他最喜歡的人是你，只要讓他見不到別人就行。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