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有的人活著,但他已經長不高了
我到底是去找了黎天歌。 他近來過于安分,像轉了性一般,除了成日盡抓著小貍薅毛以外,不拆家、不鬧事,就連種植物的木架也拆了,那些植物移栽到了屋外,而木料被全部擦干凈,安回到了原本的物件上。 即使如此,仍舊不曾問過藤蔓相關的內容。 目前,甚至于在我眼前背起了書——當然,手上就沒停過,若非小貍是靈獸,怕是一天下來就得被他薅掉大半的毛。 因此我是在小貍的強烈要求下去解救它的。 當然,還有部分原因在于池斯不知去做什么了,近來不見蹤影。省的我再費心和他說明狀況。 黎天歌眼看著我在旁坐下,他手上力道一松,小貍就竄我腿上趴下,幽幽嘆氣,掐著嗓子不知在模仿誰:“倒是終究被小貍嫌棄了,不如師尊生的俊俏,便連它的歡心也討不成了么。” 我與小貍一塊兒盯著他,等他繼續(xù)說些怪話出來。 “我心里自是明白沒有師尊有趣,終究小貍心里沒有我?!睕]人回應黎天歌也不覺尷尬,捧著書,繼續(xù)嘆氣,“罷了罷了,左右修士平日里也就這么灑脫,是我小家子氣了?!?/br> 真得把黎天歌送去法修那,讓他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 依稀記得聽過一句話,“要用術法打敗術法”,用在這里倒是恰當。 我低頭,小貍抬頭,恰好對上視線。 小貍抬爪按著耳朵,眼神明晃晃的傳達出不該把我叫來的意思。 大抵是覺得既然身心總要有一個受到折磨,它寧愿被薅掉些毛,也不愿聽黎天歌捏著嗓子說這些東西。畢竟毛掉了還能再長,這些話……不止修士記性好,靈獸也不逞多讓,記住的事很難忘記。 而黎天歌說的話,總是讓人印象深刻的。 “師尊要是這般態(tài)度,”黎天歌把書往后翻了一頁,嘴上仍舊不停,面無表情擺出副小性模樣,語氣照舊沒什么感情,“倒不如直接不來見我的好,顯得我像無理取鬧似的?!?/br> 也是難為他說下來這么些都曾不笑場。小貍沒忍住伸了伸爪子,蠢蠢欲動。我瞧瞧他看到的地方,報了個頁數:“三十六頁十一行?!?/br> 黎天歌一掃頁標,繃不住了,猛地轉過頭看我,滿是真情實感地控訴:“師父父你怎么還帶抽背的?!只是看看而已,我記性沒那么好!” “前一頁?!蔽艺f。 “和在哪沒關系!”黎天歌拍桌,“太可惡了,你自己說,這難道不是抽背嗎?這是原則問題,背書怎么能偷看?!?/br> 盡管確實不是,只是轉移注意力罷了,但至少這下他正常了。 小貍看我的眼神帶上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解釋吧。”我說,“最近怎么了?!?/br> 黎天歌一愣,支支吾吾:“這個……師父父,我可以留點隱私嘛?!?/br> 我看著他,不答。 黎天歌往后縮了縮,雙手搭在椅背上,大半個身子藏在椅背后頭,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交代得倒是快:“就是,很多時候吧,人總會遇到不可抗力,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人生?!?/br> “然后,我就發(fā)現(xiàn)做人是有極限的,所以……我不做人了師父父!”他似乎想擺個動作出來,沒擺成,差點失去平衡從椅子上摔下去,手忙腳亂扒住椅背,松口氣。 我說:“如果確實想,我可以幫你。” 想明白幫他所代指的行為,黎天歌倒吸口涼氣,雙手在身前比了個叉:“打咩!禁止對我拔劍!只是皮一下而已,沒必要真的打孩子對不對,我立馬認慫?!?/br> 他說罷,又順著話題問:“不過師父父啊,出于我們微薄的父子情意,我還是得確定一下,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真不做人了,開始欺師滅祖……” “你會對我動手嗎?” 他眼巴巴地盯著我,迫切等待一個他想要的回答。 那大概不是動不動手的問題,而是什么死法的問題了。我:“會。” “可惡,居然是秒答,完全不帶猶豫的嗎。”黎天歌故作不滿,自以為掩飾的很好,卻顯而易見安心了不少似的,還有心思感嘆,“多少為我在師門的地位感到擔憂,居然那么低?!?/br>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師父父,在你眼里我不會連這些家具都比不上吧!” 我沉默,而后緩緩點頭:“這桌大抵值千銀?!?/br> 黎天歌收回了放在桌上的手,緩慢的,帶些驚疑不定的,看向桌側剛被他裝回去的木板。 “師父父,你是想告訴我,”他艱難道,“我拆的那些東西其實把我賣了都賠不起嗎?” 我實話實說:“現(xiàn)在不興販賣人口,你不值錢?!?/br> 黎天歌:“……謝謝嗷,有被嘲諷到?!?/br> 得知了桌子的價格,他總要時不時轉過頭去上下打量,終究是沒忍?。骸八哉f這玩意為什么那么貴?看著也就是普通桌子嘛?!?/br> 我:“三百年前的玩意?!?/br> 黎天歌恍然大悟:“哦,古董啊,那沒事了——也不對啊,既然都能修仙了那這種幾百年前的東西不該很多嗎,為什么還那么貴!” 我:“修士人少。” 黎天歌迷惑:“招新的時候人不是還挺多嗎?引氣入體不也挺簡單,我那么摸……咳、沒有!” 煉氣期與普通人基本沒區(qū)別,只是體能更好些,修仙真正的門檻是筑基。 正如韓柳宗十年招新一次,不論出身靈根或是入門測試的成績如何,來者不拒。但回回三五百人,每批能在五年內筑基,真正留下的,至多占一成,而其中更是有不少就卡在了筑基期,壽數并不比凡人長多少。 因此,作為一個較大的宗門,韓柳宗建立至今四百三十四年,人數算來只與普通村莊差不多。 “師父父,是這樣的?!甭犨^解釋,黎天歌神情一言難盡,“我本來以為韓柳宗頂多就是個小宗門,我高中一個年級人數一千二,九月一開學來的新生折個半都比宗門招新的時候人多。” 我:“修士總共不過三萬人。” 黎天歌頗為震撼地瞪大雙眼:“居然那么少嗎?!等等,那海棠文里禍害的那些得占多少!” 他對我肅然起敬:“師父父,你膽子可真大啊,出現(xiàn)過這么多欺師滅祖的危險分子還敢收徒?!?/br> 小貍不禁對黎天歌露出了關愛傻子的表情,慢悠悠嘆口氣,捂住耳朵,在我腿上趴著不動了。 我也覺得這孩子真不太聰明,畢竟目前那個危險分子是他本人。 現(xiàn)在還是隨時會對我動手的危險分子。 我說:“不多想了?” 黎天歌心虛干笑:“什么多想?誒、誒嘿?!?/br> 他方才說可能會對我下手,以他這性子,平日里單知道傻樂以及對書斗智斗勇,必然是遇上了狀況才想起來在這提醒。先前轉性了一樣的舉動,多半如他所說在思考人生,不知想了什么有的沒的。 自然,我本是猜測,奈何黎天歌一問就暴露的徹底。尤其是知道我會對他動手后,反倒松口氣,只差把怕我會猶豫寫在了臉上。 只是既然系統(tǒng)有限制,他能這么說出來,多半是系統(tǒng)默許了。讓我事先有防備,這系統(tǒng)是圖什么……嫌棄黎天歌不做任務,準備換個宿主? 也不是沒可能,畢竟有了防備,穿越者即使想下手也未必有機可乘。 而這會兒,韓柳宗里誰也沒可能被黎天歌坑到。 “想太多長不高。”我對他重復一遍說過的話。 黎天歌從椅子上蹦下來,站直了,手插腰:“我聽不見!我以后一米八!” 我并不想多說什么,抬手比了比他的身高:“沒長?!?/br> 他盯著我手擺的高度,表情空白了一瞬,難以置信:“……不是,師尊你再說一遍?我聽錯了?是我聽錯了對吧?!?/br> 還是在相同的位置,一點沒變。我重復:“沒長?!?/br> 黎天歌拒絕接受現(xiàn)實,哪怕這顯而易見:“我認為這其中一定有什么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比如你記錯了。都幾個月了啊,我這身體的年紀,往少里說也該長個一厘米吧!我不信!” 那他高興就好。即使確定剛見到他就這高度,我也沒解釋,順手幫小貍換了個位置,免得它笑太猖狂被發(fā)現(xiàn)。 “所以說!”黎天歌在那不知想了些什么,差點又往桌上拍,中途想起桌子的價格,硬是收回手,忿忿不平,“明明修仙可以不用睡,為什么我熬夜不僅不能算修仙,還會長不高?!” 是熬夜的原因倒還算好,若是其他才是不妙。 興許…… “本就長不了?!蔽艺f。 黎天歌忽然沉默一下,接著幽幽嘆息,仿若生無可戀,無意間說出了他最迫切的期望:“就算沒可能一米八,我現(xiàn)在也想比你高啊師父父?!?/br> 我:“做夢。” 原本暴露了真實想法,黎天歌還有點心虛,聞言大怒,一時間惡向膽邊生:“可是你連一米七都沒有!我之前剛好一米七,知道這身高該到什么位置!你絕對沒我那時候高!” 他比了個半寸左右的距離:“你起碼比我矮這么多!“ 我:“你說得對。” 黎天歌握緊拳頭:“這是敷衍吧!絕對是吧!” 并不,我不怎么在乎個子,真在意也不會刻意維持少年人的外表,單純陳述事實罷了。 所以他說的很對,我確實沒他穿越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