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jiejie出島上岸的一路，月牙多了好多人生中的第一次。

    第一次坐船。

    和mama那個叫他不愿再回憶的夜晚，讓他對島外的一切充滿了驚懼憂心，可一踏上船，隨著船身子左右搖動著，他的心就被新奇感給填滿了。船體在湖水上吱嘎作響，水汽被湖面上的微風(fēng)兜著吹在月牙的臉上，他把頭探出去，看東升的太陽把湖水照的金閃閃的，像魚鱗一樣反光，真是好看。

    jiejie看著月牙單薄的身體，瘦的像瓦片似的，可知她出島上大學(xué)這么些年，明明家里省出了一副碗筷，爹媽他們還是不愿讓月牙吃上一頓飽飯。

    “月牙兒，別那么探出去，很危險?！?/br>
    月牙很聽話，如果jiejie在家里，他從來是最聽jiejie的話。因為jiejie會把她的魚rou分給他，還幫他擋著mama的責(zé)打，保護他在換衣服時不被爹偷看。和jiejie在一塊，月牙心里最踏實，也難得臉上能露出笑臉。

    可自從jiejie念書之后，姐弟倆便沒再聚到一起過。

    他乖巧地坐回jiejie身邊，看著jiejie把一只青皮橘子剝開喂給他，他笑著讓jiejie先吃。

    “mama說，出了島，吃喝都要緊著姐，jiejie，你先吃?！?/br>
    “月牙，你現(xiàn)在出島了，不用再想爹媽他們說過啥，你不需要聽他們的，聽我的就好?！?/br>
    月牙看了眼jiejie，低著頭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心里又開始擔(dān)憂，吞吞吐吐地開口問：

    “jiejie，媽說，我要替jiejie試婚…還要試一個月。jiejie，我害怕，我害怕我做不好?！?/br>
    jiejie拿著橘子瓣的手指突然捏緊，那片果瓣的汁液全叫擠了出來，流了jiejie一手。月牙看著jiejie的側(cè)臉，她的腮幫子都在發(fā)抖。

    “月牙，你聽姐的話。姐告訴你，媽是瞎說的。你不用試婚，到了徐家，也不用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明白嗎？”

    “可是媽說，她和徐家人說好了，我們到了，我就要去找姐夫試婚，讓姐夫和我睡，要是不睡，他們就要把那十萬塊錢要回去的?！?/br>
    jiejie抹了下眼瞼上懸著的淚珠：“爸媽把你給賣了?！?/br>
    聽著“賣了”，月牙心里好似被插了一把刀子，他眼里浮著淚問，“姐，爹媽是不是不要我了？”

    “月牙，不哭，不哭了。爹媽不要你，姐要你，姐一輩子陪著你。”

    月牙抿著嘴掉眼淚。月牙不想jiejie為了自己生爹媽的氣，以前在家里，每次jiejie為了月牙和爹媽吵架之后，mama都要狠狠地用衣架子打他，打到他渾身上下都是青紫的瘢痕。他從來不敢告訴jiejie。

    “我聽姐的話。姐要我做啥，我就做啥?！?/br>
    走進岸上的新世界，月牙跟著jiejie，頭一回見到城市的樣子。城市里有硬實的路面，上面畫著白色和黃色的線條，線條之間飛馳著各式各樣的汽車，有大的有小的，總會發(fā)出來刺耳的聲音，這里沒有土坯房，只有很高很高的樓房，四四方方，窗玻璃上什么都不貼，亮堂堂的。

    城里的人也和月牙島的島民不一樣，他們皮膚個賽個的白，男人都西裝革履相貌堂堂，女人都像jiejie一樣，嘴唇涂得艷紅，眼睫毛沾得又密又長，眉毛畫的細長，腰身細的像水蛇，腿細得像筷子，腳底還踩著又細又尖的高跟鞋。

    他跟在jiejie后頭，既要顧及著跟上jiejie的步伐，又對美麗新世界里的新景象應(yīng)接不暇，稍微不注意就會被左右流動的人流沖散。jiejie帶著他進了一家百貨大樓，月牙才知道樓里的風(fēng)景更讓他眼花繚亂。他就算做夢都夢不到那么多閃閃發(fā)光的戒指，它們是銀色的，像月牙島夜空的星星，比mama手上那枚金戒指看上去美得多；那么多他從沒見過的吃食，流散著他不曾聞到過的香甜氣味，被人們小口小口塞進嘴里細嚼慢咽，看得他口舌生津；還有那么多的衣服，色彩斑斕，樣式不一，一看標簽價格真要把人嚇得眼冒金星。

    置身在人來人往的大樓里，月牙覺得眼前的新景象怎么看都看不完，可越是貪得無厭地看，他越覺得自己仿佛像個盲人，在這一方到處閃著刺眼光輝的天地之間頭暈?zāi)垦！?/br>
    jiejie在男裝區(qū)給月牙買了兩套休閑裝，一套是學(xué)生穿的運動款外套，另一套是件連帽衫。

    月牙由于是雙性人，體質(zhì)弱，加上爹媽積年累月虐待他導(dǎo)致營養(yǎng)不良，個頭比同齡男孩矮小了些，買的衣服也都是小款。

    月牙乖巧，穿什么都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也像象牙塔里的學(xué)生穿西裝不合身。

    可惜月牙沒機會讀書?？粗谠囈络R前照鏡子的月牙，jiejie又忍不住要掉下眼淚。

    月牙在入學(xué)年齡時，她就不顧爹媽勸阻堅持要帶月牙一同上學(xué)堂，可家里的錢只能供得起她一人的學(xué)費，更何況，爹媽巴不得月牙剛能干活的月牙留在家里做免費童工，所以斷送了月牙接受教育的機會?，F(xiàn)在她已經(jīng)成了家，也有了工作，本來是想把月牙從那個與世隔絕的小島上接走，讓他學(xué)習(xí)的，結(jié)果他又被自己那財迷心竅的爹媽“賣”進了婆家。

    如果這孩子能上學(xué)，他肯定也能考得上大學(xué)。月牙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他本來是有機會擺脫掉束縛住他的原生家庭的。

    買完了衣服，兩人搭乘出租前往最后的目的地。想起月牙不會扣安全帶，又擔(dān)心他暈車，jiejie和月牙一同坐在后座。車子啟動沒幾分鐘，月牙果然開始頭暈惡心，捂著胸口緊閉雙眼。

    駕駛座的司機通過后視鏡看到，給后座打開了些窗戶。

    “大哥，謝謝您。我弟弟是第一次坐車?！?/br>
    “想吐的話，車座背套里有紙袋子?！?/br>
    月牙看了jiejie，他嘴唇蒼白嘴角抽搐，jiejie慌忙拿了袋子出來，月牙半張臉都埋了進去，可姐弟倆一路上都不曾進食過，他干嘔半天，愣是連滴水都吐不出來。

    “月牙，馬上就到了，到了家里，jiejie和姐夫有好吃的給你?！?/br>
    “姐，我沒事?！痹卵罃D出一個無力的微笑。司機看著后座上這對相互倚靠的姐弟，兩人長相并沒有相似之處，但都天生的膚色白凈，面目清新，特別是弟弟，從后視鏡里恍惚著看，圓潤的下頜骨和精致的下巴尖直讓人分不清楚這張臉是雌是雄。

    心下覺得jiejie懂禮，弟弟懂事，忍不住吭哧一聲笑了出來。jiejie倒對這笑容敏感起來，質(zhì)問司機在笑什么。

    司機解釋說：“我覺得你弟弟的名字可愛。”

    jiejie莞爾一笑，但轉(zhuǎn)念一想反而被這句話提醒，“月牙月牙”的這么叫了十六年，弟弟自從生下來，連個名字都不曾有，月牙這個名字，是爹媽想都懶得想，既然人在月牙湖的月牙島上，就隨便給他起了個月牙的小名。

    到了徐家，她倒不擔(dān)心老公會對月牙如何，只是不想出了月牙島，弟弟還要被別人用“月牙”的稱號呼來喚去，帶著月牙這個名字，就總會提醒著她月牙曾經(jīng)在那個荒涼小島上過的低賤窮苦的日子，提醒著姐弟倆有過一段不光彩的過往，有一對不配為人父母的父母親。

    jiejie姓時，名叫時淼。她把月牙當成親弟弟，自然也該隨著時的姓氏?？稍摻o他定個什么名字，jiejie也沒什么主意。

    “月牙，姐給你起個名字吧?！?/br>
    “我的名字，不就是月牙么？”

    “那是小名，馬上就到了徐家，我要給你姐夫介紹你的大名。從今以后，我和你姐夫都叫你的大名，你跟姐一樣，姓時。時間的時?！?/br>
    月牙笑笑，“我都聽姐的?！?/br>
    “姐記得，你小時候喜歡跑到島南邊的大榕樹下頭遮日頭，就叫你時榕，你愿意不呀？”

    “愿意！姐，愿意，我有大名了。那以后是不是我就有兩個名字了？”

    “不是。以后，沒人會喊你月牙，你只有時榕一個名字。你要忘記你曾經(jīng)叫月牙，明白嗎？”

    月牙不明白，但他聽jiejie的話，就歪在jiejie懷里點頭。同時他心里也是歡喜的，他有了大名，而且還是jiejie給起的大名。他既可以像jiejie一樣有大名，還可以把月牙的小名偷偷藏在心里。

    他滿足了。也慶幸自己哪怕真是被爹媽賣了出來，也還有jiejie陪著他護著他，他心里便有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