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聽爹媽說，明天是jiejie回來的日子。

    夜里，月牙激動得一夜沒睡著，在床上翻來翻去，與jiejie多年沒見，自己長高了許多，聲音也變了不少。不知jiejie有沒有什么變化，姐弟相見時還能否認(rèn)得出彼此。

    天蒙蒙亮?xí)r候，他挑了件大一些的干凈衣服，把臉洗的得干干凈凈的，蹬上草鞋狂奔去島岸的榕樹邊，扶著垂下來的榕須等來了靠岸的客船。

    月牙先聽到了jiejie的呼喊，如同一支劍穿破湖上的神秘霧靄射向他。

    “月牙——”

    他沖到岸邊，激動得脫下草鞋拿在手里，拎著褲绔踩水向前走，直到湖水埋住他的小腿肚停下。粗大而尖銳的沙石磨著他柔軟的腳心，他想起季家大哥跟他說過，湖水里有能吸人血的蛭蟲，平時埋在沙里睡著，人踩上去會把它們吵醒，它們鉆到人腳下照著腳心就會咬口子。月牙身上一下蒙上一層雞皮疙瘩，于是兩只腳丫交替著立起，一圈圈水紋從兩條腿向外蕩漾。

    客船的輪廓在沉濁如鉛的迷霧中逐漸顯現(xiàn)，他也扯了嗓子在水霧中呼喊：

    “jiejie——jiejie——”

    姐弟兩的喊叫聲驅(qū)散了nongnong江靄，船靠岸停下。

    先下來的并不是jiejie，而是個穿著黑衣服的男人，眉挺鼻尖，戴一幅方框金邊的眼鏡，身材頎長，他下船后扶著jiejie出來。

    五六年了，這是jiejie頭一次回來。jiejie果然和印象里不一樣了，她變瘦好多，身上穿的裙子干凈又鮮艷，兩側(cè)開岔，露出來白嫩的大腿，臉上搽了粉，茶色頭發(fā)燙成波卷，戴著一幅能遮住半張臉的大黑眼鏡。

    真美，遠遠看還很酷。

    看到立在榕樹邊的月牙，兩排整齊的白牙從jiejie艷紅的嘴唇后露出來。她不顧白色高跟鞋上沾了泥土，一深一淺走到月牙身邊，抱著月牙就是一頓親。

    月牙白凈的臉蛋上印上了好幾個大紅唇印。他心里一直思念jiejie，但對大變樣的jiejie有些陌生，也有點害怕，忸怩著舔起下唇，心中的興奮也一下子被澆滅不少。

    他擔(dān)心自己穿的這身衣服會把jiejie的漂亮衣服蹭臟了。

    往家里走的一路上，jiejie牽著月牙的手，摸到了他指根上因干活留下的圓繭和指關(guān)節(jié)的凍瘡。她不斷地問月牙這幾年爹媽有沒有讓他受什么大委屈，月牙直說沒有沒有，爹媽對他很好?？吹搅嗽卵姥巯碌臑跚啵謫査刻鞄c起床，幾點入睡，平時都做些什么。月牙沒講自己每天忙到只能睡五六個小時，而是答他喜歡看書，把jiejie以前上學(xué)的書翻來覆去的看，可還是有好多看不懂的字和句子。

    說話間，jiejie見月牙有些駝背，抬手扶著他的肩膀要他挺起胸。月牙把雙肩往后展開一下便繼續(xù)含胸行走。jiejie趁機掃了眼月牙的胸脯，比她離開家時明顯挺了一點。

    男人一路無話，但眉間似有不悅神色，默默跟在姐弟二人身后。

    城里人就是不一樣，月牙從jiejie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比春天來到時花田的味道還好聞。

    一進家院，爹媽如雷的鼾聲就傳進了三人耳里。jiejie擠了擠鼻子，月牙知道，jiejie臉上一出現(xiàn)這個動作就代表她要發(fā)火。

    他慌忙跑進爹媽屋子里，只見兩人赤條條躺在床上，媽岔著兩條腿平躺，兩只肥奶往兩側(cè)散開，爹身上的薄床單被頂起來高高一塊，一只手還放在媽的陰部摳搜著，嘴角流著涎水睡得正香。

    這情景把月牙嚇呆了。聽到j(luò)iejie在院里喊他，他才像被叫醒一樣趕緊繞到院外頭敲爹媽屋子的窗戶，半天總算把炕上的兩人叫醒了。

    jiejie氣沖沖地進了正房里，男人也隨著進去。月牙也想跟著，但jiejie告訴他，他們要和爹媽說事情。

    月牙就在院里掃地喂雞。

    他知道jiejie為啥生氣，這男人肯定是客人，哪有客人登門主人還在呼呼大睡的待客之道？他家這蓬亂的房子，平時也沒幾個人踏足的。jiejie肯定是覺得家里人虧待了她從島外帶進來的客人，讓她丟了份兒。

    門簾后幾個人說話的聲音由小變大，越來越急，都是jiejie，mama和爹的聲音，沒聽見隨jiejie來的男人吭聲。

    月牙透過窗戶角看到爹媽拿出平日里和街坊吵架的架勢，又是拍手又是跺腳，唾沫星子亂飛，jiejie毫不示弱，不過全然不似爹媽那樣蠻橫粗野，她說一句話，能激起mama十句的反駁。

    mama兇悍的樣子，月牙早就看慣了，倒是那個斯斯文文的男人吸引了月牙注意。他坐在竹椅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三人的爭吵，仿佛他們吵什么和他并不相干，他不過在看戲，看累了就四下打量幾眼這破舊的老房，眼神里流露出不易察覺的嫌棄和鄙夷。

    他們吵了什么，月牙是聽不清，也聽不懂的。布簾之后隱約傳過來“婚配”“嫁妝”“彩禮”的詞，最后居然還提到了月牙，jiejie的聲音突然大了，義正言辭地說“月牙才十六，你們有沒有點良心！”

    月牙正坐在墩子上擇從野地里挖來的薺菜，搓玉米棒，忙活了一大圈，臉上和衣服上沾上了塵土，恢復(fù)到往日灰頭土臉的模樣。

    房里的戰(zhàn)爭結(jié)束了，jiejie和那男人先后從屋里出來。jiejie鵝蛋形的臉上垂下好幾條黑痕，眼白都哭紅了，男人依舊面無表情，但很貼心地抽出紙巾遞給jiejie擦臉。

    月牙見jiejie哭了，把臟手在衣服上抹了抹，也起身跑到j(luò)iejie身邊。

    jiejie側(cè)身對著男人說了句：“抱歉，小清，你先走，我過會去找你?！?/br>
    男人也沒有要留下的意思，對著jiejie微微頷首，說出了當(dāng)著月牙的面講出的第一句話：

    “錢都給了，你們就不用做戲了。別浪費我的時間?！?/br>
    他離開前，眼睛在月牙臟撲撲汗涔涔的臉上冷冷停了一會。這也是男人第一次正眼看月牙。月牙記住了他的長相和聲音。他還沖著男人笑了一下，但沒有得到回應(yīng)。

    “姐怎的哭了？臉上都哭臟了?！痹卵牢⑽⑻ь^，穿著高跟的jiejie比他高出一頭。

    “姐沒事。月牙，姐是擔(dān)心你?！?/br>
    “姐…”月牙用干凈的手背給jiejie抹眼淚，“你還沒吃飯吧，昨天晚上網(wǎng)上來一條大魚，等晌午我做魚給姐吃?！?/br>
    “…好。月牙，你還和以前一樣子懂事?！?/br>
    姐回了月牙的房里，從前姐弟倆都是一起睡的。沒過多久，jiejie就換了家常的衣服，回到了月牙熟悉的模樣出來，坐在院里和月牙一塊干活做飯。這餐飯吃得怪異。從前月牙看爹媽總要在吃飯時和jiejie說些閑話，今日mama和爸爸對著jiejie也不和顏悅色，偶爾說幾句嘴，jiejie也不搭腔，不停往月牙碗里夾魚rou。

    飯后jiejie出去，月牙想jiejie應(yīng)該是去找那個男人了。爹媽吃好了，坐在桌前摳著牙縫聊天，院里洗碗的月牙聽到，原來jiejie是要出嫁了。

    那那個黑衣男人，該是姐夫了？

    一想不對，要是是姐夫，怎么看著jiejie哭了也不安慰一聲?？赡悄腥藙γ夹茄鄣南嗝驳故呛每?，姐夫必然比那男人更好看，才會讓jiejie愿意出嫁。

    新的擔(dān)憂又來了，jiejie會嫁到哪去？肯定是島外的大城市，嫁過去之后，姐夫會對jiejie好嗎？jiejie多久能回來看月牙一回呢？

    夜里，jiejie說要洗澡，月牙給jiejie燒了一鍋熱水，還把收著的月季花瓣丟到水里泡著。姐在屋子里用毛巾擦身子，月牙在屋外頭聽夏蟲叫聲，他特別招蚊子，一雙光腿上被咬了幾個紅包，一只腳就抬起來不停在另一條腿上搓。

    爹媽那屋里燈熄了，傳出來mama嗯呀啊呀的叫喚聲，還有爹像水牛一樣的喘氣聲，過了好久才停下，兩人又“哎呦”起來。

    月牙捂上耳朵。他之前跟季家大哥在湖邊收網(wǎng)時說話，他說不知道爹媽每晚在叫些什么，讓他心里難受，季家大哥露出一抹邪笑，說我和你嫂子每晚也這樣，有時候我們白天還這樣呢，以后你再聽到就捂著耳朵。

    身后屋里燈也熄了，月牙推門進屋。jiejie在床上面對著墻躺好，月牙從水盆里把花瓣水往自己被蚊子叮包的地方撩了幾下，擦干了之后把盆抬到門口，也躺在床上。

    jiejie并沒有睡著，翻過來身看月牙的臉，問：“月牙你怎么不脫衣服？”

    月牙說：“我不好意思脫的”。

    jiejie就笑了，說你全身上下哪我沒看到過，這大熱天，晚上不脫了睡出一身的汗，多難受。

    月牙這才坐起來脫了上衣。

    “月牙，你長大了?！眏iejie看著月牙正在發(fā)育的胸脯說，“我記得我走的時候，你跟我說，你的胸越來越突，還有些疼，現(xiàn)在都這么大了?！?/br>
    “嗯，姐，我穿的奶罩還是你的呢。你留給我的?！痹卵览眄樍诵卣謳В逵牡脑鹿鉃⑦M來披在月牙半邊瘦小的身子上，讓他右側(cè)身體跟鍍了層霜似的。jiejie抬手點了點月牙泛光的下嘴唇右側(cè)，那里有一顆顏色偏深，微微凸起的紅痣，在晦暗之中若隱若現(xiàn)。

    jiejie還記得，月牙在有心事時就會下意識地舔舐這顆圓痣。

    “月牙，你躺下，躺下。姐跟你聊聊天，以前咱倆就總在夜里說悄悄話，你不知道姐有多想你呀?！?/br>
    月牙側(cè)身躺在jiejie面前，奶罩里的兩瓣胸擠在一起，jiejie穿了一條滑溜溜的冰絲長裙，泛著花香。

    “姐問你，你現(xiàn)在有沒有來過例假？”

    “姐，啥是「例假」？”

    “就是每個月下面出血，有沒有？”

    “有。我十四那年，正在院里澆菜，一彎腰，有一股血從女孩洞里出來流了一腿，爹還在我身后看著，我嚇壞了，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是爹把我拉到他屋里，讓我把褲子脫了，他看我出血的地方，還用手摸了摸。媽這時候回來，給了我一片衛(wèi)生巾，說這是月水，女人每個月都會出，把衛(wèi)生巾沾到褲頭上就好了?！?/br>
    jiejie突然支起身子：“月牙！你告訴姐，姐不在的時候，爹有沒有對你做過啥？”

    “沒有。姐，我記得你從前說的，不讓爹碰我的胸和雞雞，還有屁股。我也從不讓他看?！?/br>
    jiejie嘆了口氣，笑著點了點頭，說“你知道保護自己就好，特別是來例假的時候。月牙，jiejie一直記掛你，害怕有人欺負你。”

    月牙的右腳搔了搔左腿小腿肚子，jiejie把他的奶罩解開，給他蓋上了被單。

    “睡覺時候把這個解開，不然對發(fā)育不好。我看你現(xiàn)在走路駝背了，要改過來，駝背不好看的。”

    月牙攥緊胸前的被單：“我不想顯出來我有奶，別的男孩子都沒有，我覺得我的奶不好看，會遭人笑話?！?/br>
    “胡說，誰笑話你，跟姐說，姐去找那人說理去?！?/br>
    “沒人知道，也沒人笑話我。jiejie，我也記掛著你。爹媽說你要嫁人了。那你以后是不是就不回家了？”

    “…不會。以后，姐能陪著你，天天陪著你?！?/br>
    月牙聽得這話jiejie又帶上了鼻音，也不再問jiejie是什么意思。他也給jiejie蓋上了單子，姐弟倆面對著睡了。這一天勞累，還有jiejie睡在旁側(cè)，月牙心安，很快就睡沉了過去。

    jiejie上學(xué)時勤勉用功，是整個月牙島唯一一個考出島了的大學(xué)生?，F(xiàn)在又被大城市的人家看上做了媳婦，島上人都說他們家閨女有福氣，長得齊整，腦子好用，命也好，能從這小漁島上走出去。

    這當(dāng)然是明面上的客套話，暗地里，別的島民都暗戳戳地罵月牙的爹媽。一是好吃懶做，兩個大活人一點家務(wù)事不做，一個家的活計都壓到那個小月牙的身上：二是見錢眼開，把自己閨女當(dāng)成從湖里撈上來的青魚，給城里人賣了筆好價錢，還到處炫耀。

    月牙島風(fēng)水不好，經(jīng)年累月被貧困和洪澇纏繞，全島所有家庭的積蓄加起來也沒幾個錢。自從jiejie和徐家定下了婚約，他們家搖身一變成了土豪，惹得鄰居眼紅。

    月牙不懂旁人的事，只替爹媽高興，也替jiejie高興。爹媽換了新衣服，床上換了新被褥枕頭，房子外新搭了小院養(yǎng)雞鴨豬，和鄰里說話時變得頤指氣使，聲音粗了起來。月牙每頓飯也終于不再是魚湯泡干饃，而能吃上幾口爹媽剩下來的魚rou了。

    他覺得jiejie肯定嫁給了有錢人，是天大的好事，可jiejie看著整日忙前忙后，收拾家務(wù)活，喂雞喂鴨的月牙，臉上卻掛上了憂容。

    月牙問jiejie，要嫁給有錢人，可以永遠出島，為什么還不歡喜？jiejie把滿身大汗的月牙摟到懷里，摸著他的腦袋哭著說：

    “月牙，姐對不住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