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這話頭，我們一下就都相顧無言了，沉默了良久，正想著該說些什么打破這沉寂，忽地外頭迎進(jìn)一個人來，是個仆役，他見了我，先是躬身行了一禮，才說道：“夫人前院有請?！?/br>
    我一怔，側(cè)頭跟碧云對視一眼，皆是不解。堡主夫人怎么會認(rèn)得我？猶豫著，我問道：“是有什么事？”

    仆役道：“夫人只讓我說是故人相約?！?/br>
    故人相約？

    哪個故人？

    我心里猶豫不定，但既是堡主夫人的邀請，我若是像上次那樣拒絕，恐怕會不好，可一時間又拿不準(zhǔn)去了之后到底會發(fā)生什么，萬一又是……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一趟罷，索性這么個隆重日子，有什么也會等今晚過了之后再來說。

    打定注意，我便起身要和仆役去了，步子還沒動，碧云便先拉住了我，我回頭去看，只見得她一張小臉不知于何時緊繃了起來，她目光里帶著堅(jiān)定，說：“我陪你去?！?/br>
    心里微動，點(diǎn)了一點(diǎn)頭，我倆便起身朝前院去了。

    這一路上，懸燈結(jié)彩，銀光滿地，亮如白晝，比起往日的雅致，這會兒更能凸顯出一種富貴之家的奢靡。我走在去往前院的一條鵝卵石道上，步子踩上去時，隔著柔軟的靴底，腳面仍舊能清楚感覺到鵝卵石凹凸不平，一面走，前院那人語歡笑聲便愈發(fā)清晰，而我原先一直打鼓的心卻不知怎的竟?jié)u漸歸于平靜了。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臨危不亂的一種。

    在最后走進(jìn)去的時候，碧云在我身旁低聲說了句：“小心?！?/br>
    我微點(diǎn)了下頭，跟著仆役一同到里頭去了，經(jīng)過眾人各異目光的一遍洗禮后，人已來到了主座前，仆役朝前行禮道：“夫人，路公子已請到。”

    一道帶笑的溫和聲音說：“好！辛苦你了！”

    仆役又躬身行了一禮，方才向左側(cè)退下了。

    他們這些禮節(jié)我是不大懂的，但見著身旁的碧云也福了福身后，我便知道現(xiàn)在我也得行個什么禮，方才不會讓人覺得沒禮數(shù)。想著，便抱拳彎了一彎腰，說：“見過堡主夫人?！?/br>
    猶自低頭間，堡主夫人卻是起身朝我走來了，只見得眼睛底下出現(xiàn)的米白紗織繡花裙擺，她便已來到我面前，雙手將我扶起，甫一抬頭，便見了一張溫婉秀美的臉，除卻眼角有細(xì)微的皺紋外，歲月并未在她的容顏上留下太多痕跡，又細(xì)細(xì)一看，竟是與江青青有六分相似。這便是江家堡的女主人了！

    她笑道：“說什么堡主夫人，未免太過見外了！我娘家姓宋，你若是不嫌棄，便叫我一聲宋姨罷！”

    我愣了愣，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這個發(fā)展跟我想象的怎么完全不一樣？原以為又是一場鴻門宴，現(xiàn)在看來，好像并不是這么一回事？

    我愣著說不出話來，堡主夫人見了，微挑了下眉，嗔怪似的說：“怎么，難道你竟是不愿叫我一聲宋姨？”

    我忙回過神，說：“不敢！不敢！”見著她面上笑意更濃，頓了一頓，我低聲叫了句：“宋姨?！?/br>
    “誒！”堡主夫人應(yīng)了一聲，牽著我的手腕來到一個位置面前，這期間我恍如夢里，人都還不大鎮(zhèn)定，故也沒太留意周圍。直至堡主夫人說了句：“你看這是誰？”我這才順著她的話頭往前去看，哪知這一看，便徹底愣住了。

    眼睛微睜，心神一震，怎么也沒想過他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看著我，黑黝黝的眸子里頭閃爍著某種亮人光彩，我雙唇微翕，還未來得及喊他，他便先一步叫出了我：“仁甲！”

    龍傲天竟然出現(xiàn)在了堡主夫人的宴會上！

    而那仆役所說的故人相約，難道所指就是我和龍傲天？

    腦子里快速思索，怎么也記不起原著里有這么一出。身旁的堡主夫人感慨似的說道：“這或許是緣分！這位龍兄弟救了我，你又救了我兒子，偏生你倆還是一起長大的朋友，這下更是親上加親了！”

    心緒紊亂，我卻是在堡主夫人話里頭揀到了些信息，那就是龍傲天救了堡主夫人。龍傲天原著里沒出現(xiàn)在堡主夫人回歸宴會上是不假，可堡主夫人回來途中，所騎的馬匹突然受驚在街道狂奔，恰巧被酒樓所坐的龍傲天瞧見，出手制住了馬匹，救下了堡主夫人。原著里堡主夫人被龍傲天救下后，原是開口相邀他到江家堡一座，好好答謝的，可龍傲天并沒有答應(yīng)，而是以區(qū)區(qū)小事，不足掛齒拒絕了。

    而現(xiàn)在他之所以“反其道而行之”，估計(jì)是知道我在江家堡，因而才答應(yīng)下來，這才導(dǎo)致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與原著完全相反的一幕。

    堡主夫人念著我還不知道龍傲天救了她是怎么一回事，便又細(xì)細(xì)跟我說起那日所發(fā)生的事來，我一面聽著，心想，除了結(jié)局不同，過程果真與原著中所描述的一般無二。

    我距離龍傲天其實(shí)很近，只是一張桌子的距離，而如果除開這張桌子，我倆之間，就只是三兩步就能走到。他目光灼灼的釘在我身上，那視線仿佛能化為實(shí)質(zhì)，激得一顆心滾熱得發(fā)燙，可我卻不敢對上他的，而是有意的避開了。這一刻，我仿佛離得他很近，又仿佛很遠(yuǎn)?；蛟S這是因?yàn)槲覀冎g永遠(yuǎn)隔著一條不可逾越的深溝的緣故。

    堡主夫人說著，另一面江青青又走了過來，說：“娘，您回來叫人通報(bào)一聲便好，我自派人去接您回府，又怎么會出現(xiàn)馬匹受驚這種情況？”

    堡主夫人道：“我就是不想你們知道才自個兒回來的。再且，若是讓你來接了，又怎么會碰上這段緣分？人說福禍相依，總是有點(diǎn)道理的?！鳖D了頓，想起什么似的，她又說：“既然仁甲是你救命恩人，怎的今晚夜宴不請他來？若不是龍兄弟說他有位相識也在江家堡，我都還不知道?！?/br>
    江青青笑道：“原是應(yīng)該請他來的，只是前天兒子派人去請，聽得他說近來身體不適，我想著這宴會繁雜，便想讓他好好歇著，保重身體，等改些天身體好些了，再將此事說與娘聽?！?/br>
    在堡主夫人面前，江青青倒像只被拔去了牙的老虎，往死里的氣場盡數(shù)給收了回去，這會兒竟顯得人畜無害起來了。我心里暗想著，江青青拿我謊稱病這一件事出來說，一則可以當(dāng)做借口，二則也是在提醒我那晚的事他沒忘記。小心拿眼窺了一下，果不其然，江青青正皮笑rou不笑看著我，看來心里是十分“惦記”的了。

    堡主夫人聽聞我病，又忙問起我身體狀況了，我理了理心緒，只說這兩天吃過藥后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堡主夫人這才放下心來，又說道：“站著說了這么會兒話，也該累了，咱們就都先坐下吧。仁甲大病初愈，也不宜吃那些油膩的，”一頓，她招手喚來一個婢女，吩咐道：“鳶兒，你去廚房叫廚子做幾樣清淡的菜色來。”

    那鳶兒應(yīng)了，福了福身，便退下去了。

    吩咐完后，堡主夫人則回到了主座上坐下，江青青的位置在她旁邊，我則坐到了龍傲天旁的位置。碧云因?yàn)樯矸?，便只能退至一旁的奴仆中去候著了，我遙遙朝她眨了下眼，示意叫她放心，她朝我微微一笑，也表示知道了。我這才松下一口氣，稍稍定下心神來。

    甫一坐下，垂在身側(cè)的手便被龍傲天緊緊攥住了，我暗自一驚，望向他，他也正望著我，四目相對之下，心跳猛然漏了一拍，想著現(xiàn)在這也算是在公共場合，且堡主夫人的位置就在旁邊，我跟他兩個大男人在底下拉拉扯扯的，別人見了，指不定要怎么想，便掙著手想要掙開他，沒料到他卻是愈發(fā)攥得緊了，一點(diǎn)兒掙開的機(jī)會也不給我。

    見狀，我只好偷偷靠近他，低聲說：“放開?！?/br>
    他似乎對于我的主動靠近很是滿意，連帶著聲音里頭也含著nongnong的笑意，他也低聲，一字一頓的說：“不放。”

    我一愣，抬起頭來看他，正好對上了他的眼，這一眼，便徹底撞入了他像是參雜了揉碎的萬千星辰的眸里，呼吸一滯，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感受，只是覺得被他攥著的手仿佛要燒起火來似的。有一刻我是感覺整個世界都寂靜了的，仿佛這一瞬間，所有的人和事都離得好遠(yuǎn)，只剩下我跟他。但很快我又從這種感覺中回過了神，深覺那只是自己的一時幻想。

    這時候忽聽得堡主夫人一旁道：“我本就不愛聽?wèi)?，就不點(diǎn)了，拿去讓仁甲和龍兄弟，看他們想聽什么?！?/br>
    呈著戲折子的婢女柔聲稱是，便緩步來到我和龍傲天的桌前，好在龍傲天在婢女來前的一刻就松開了我，那手悄然無聲的松開，只覺得手腕上的力道突然消失，渾身一松，我立刻便往后挪了一步。

    婢女端著一個漆木盤子，盤中放有一本戲折子，還有一小碟赤墨和一只狼毫筆，要想聽什么只需拿筆在折子上一勾就行了。此時恰巧從側(cè)邊兒上吹來一蓬風(fēng)，拂過林子，唰唰雨嘩似的聲響，吹得原就攤開的戲折子一連翻過幾頁，一場場劇幕在眼前迅速翻過，好像在預(yù)示著，今日之繁華盛景，也只是場才剛剛開鑼的戲。

    “公子？”

    婢女輕聲喚著。

    我猛一回神，頓了頓，說：“我不懂這個，就不點(diǎn)了?！?/br>
    又呈到龍傲天面前，他一笑，說：“我也不點(diǎn)了?！?/br>
    這戲折子呈到最后，還是江青青來勾了一出桃花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