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晨被青年這句尾音稍微拉長、顯得寓意深刻的話語震驚了。他的臉色立刻表露出此時最真實的感受，嘴巴張了幾下，大腦卻還處在宕機的狀態(tài)，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此時窗外風(fēng)雨大作，轟隆的雷鳴響徹天際，一道銀白閃電霹靂劃開濃重的墨色天空。

    “況且今天可是雷雨夜呢，大叔不收留一下一個不能回家的可憐娃子么？”見此情景，莫霄寧眨了眨眼睛，輕聲說道。他望見季晨一臉震驚的模樣，忽然有點相信小白先前說過的“大叔很可愛”的話語真實性。想到小白，他唇角的笑意一滯，心口的疼痛漸漸蔓延開，對大叔的那點多余的想法也化為云霧消失不見，只有如同針刺的心痛長久留存，眼神也帶了些微刻意的躲閃。

    面前青年表情的突然改變，季晨也看見了。一開始被話語背后的含義震懾的頭腦恢復(fù)了往常的清明，甚至還比平時更為認真聰敏。大叔想了想，能夠帶給莫霄寧這般心痛的人，恐怕還是那個家伙。原來之前自己以為的青年的心回意轉(zhuǎn)，不過是和小白發(fā)生沖突后來尋求某個人的療傷。

    “好的啊，我剛才煮面的時候開了熱水器，現(xiàn)在應(yīng)該能洗澡了。霄寧，你先去洗吧?！彼陲椓诵睦锱c莫霄寧同樣的為愛傷痛，面上只是流露出淡淡平和的笑意，上手推了推青年的身體，將他推出廚房門。

    莫霄寧此時還沉浸在自己的心痛之中，沒有留意季晨眼底一掠而過的受傷，聽話地走向里面的洗澡間。

    “對了，你先洗著，衣服的話我待會找給你，身上都是粘不拉幾的雨水，應(yīng)該很難受吧！”大叔笑嘻嘻地用抹布擦著留有水跡的地板，提醒了一句。兩人剛才走進來比較倉促，季晨也只是找了條毛巾讓莫霄寧擦干凈頭上的雨水就坐著等晚飯了。他自己都沒怎么處理，長褲緊緊地貼在身上，頭發(fā)上潮濕的水汽時不時讓他的眼鏡模糊片刻。

    但一想到莫霄寧正乖寶寶一樣地坐在自家餐桌邊上，他的心就自動忽略了一切負面效果，只有做一頓熱乎乎的晚飯是他最關(guān)心的目標(biāo)?，F(xiàn)在只剩下自己，才感覺到那種被雨水包裹的難受感覺。

    半折著身體擦完地板和餐椅，季晨也有點乏了，直起腰做了個伸展動作，拿起之前給莫霄寧用過的毛巾，細細端詳了兩秒，笑著又放了下去。轉(zhuǎn)而在抹布上擦干凈手，去臥室給青年找換洗衣物。他和莫霄寧身高相仿，而且體型比較大，衣服肯定是能穿的下的，就是可能空蕩蕩了點。

    莫霄寧洗澡速度挺快的，剛好趕在季晨把衣服找好的時候，浴室的水聲就停止了。抱著衣服的大叔在浴室門口敲了敲門，片刻后一只還帶著水滴的手打開了門，露出剛好伸手拿衣服的一道小縫。

    浴室新鮮的熱氣順著門縫不斷往季晨臉上撲，他的眼鏡直接升起一片圣光，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好憑著感覺把衣服往那只手上一遞，恰好接觸到青年洗完后顯得格外光潔的手臂皮膚，感知到對面因為自己觸碰突然的輕微顫抖。

    “……謝謝。”同時青年的聲音也從朦朧的霧氣中傳出。

    “哈哈，不用謝啦，你可是我的小客人?！奔境窟珠_嘴笑了笑，“待會你穿好去臥室床上坐著吧，今晚尊貴的客人睡床上，我睡沙發(fā)上就好了?！?/br>
    “不——”莫霄寧忽然出聲拒絕了兩人分地睡的提議，語調(diào)有些冷硬，過了會意識到季晨也是出于好心，防止兩人睡一塊他會尷尬，語氣又柔軟了下來，“我的意思是，我們都睡床上好了。相信大叔你家床夠大，能睡兩個人吧？”

    “嘿嘿，肯定夠大，能睡得下兩個人，還有空間給我們打滾呢！”

    面前忽然刮起一道風(fēng)，大叔望著刷地一下關(guān)上的浴室門，尷尬地摸了摸差點被撞到的鼻子?？磥韯倓偰蔷鋷е鴷崦镣嫘Φ牟吝吳虺晒Φ厝桥讼鰧幇?。不過青年主動提出睡一張床的建議，還是挺令季晨震驚的，他以為只有小白能讓霄寧心甘情愿地靠近呢。

    他也洗完之后，把兩人臟衣物都丟進洗衣機里，放好綠茶味道的洗衣凝珠，按下快速洗的啟動按鈕，走回廚房關(guān)了熱水器，才走進臥室。因為季晨是一個人住的，所以租的房子也不大，就簡簡單單地滿足單人的日常起居即可，沒有書房或者側(cè)臥這種能再放下一張床的地方。

    莫霄寧打開了床頭燈，坐在床邊看著手機，身上那件充當(dāng)睡衣的藍色短袖是季晨之前新買的，還沒來得及穿只是洗過一遍便掛回衣櫥里。季晨坐在他的右手邊，距離的很近，還能聞見短袖衣袖間留存的輕微綠茶氣味，很清爽的味道。他把手機放在無線充電座上，然后拿起床頭的水墨屏電子書，打開最近感興趣看的那本。

    眼睛盯著開了補光燈后質(zhì)感泛黃的水墨屏，大叔想要努力集中注意力在方塊字上，鼻間浮動的淡淡茶香卻時不時提醒他身邊喜歡的那個人的存在。以至于他盯著屏幕五分鐘，一頁都沒翻動，甚至等到了屏保時間，原本的書本界面陡然變成鋼筆與墨水瓶的待機畫面。

    “大叔，我想和你說件事?！蹦鰧幥『靡苍谶@時出聲，他的聲音比平常要低沉，透露著一種深沉的情緒。此時窗外的風(fēng)雨聲勢浩大，卻無法打破室內(nèi)溫和流動的氣氛。

    “恩?！奔境窟@時候合上電子書一轉(zhuǎn)頭，與青年深邃目光對個正著，他卻有點不好意思地轉(zhuǎn)移了視線，心跳也在此時慢慢加速，握住床單的手指都緊張地收緊。霄寧要和我說些什么呢？難不成是煮的面太難吃了，還是熱水溫度太冷了？他腦子里一陣胡思亂想。

    “我想喜歡你。”

    聽到那個詞語的一瞬間，季晨覺得自己呼吸停滯了，大腦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只剩下一片空白混沌，只是不斷地徘徊著莫霄寧的身影，那個他跟在身后追逐了不知道多久的身影。過了半晌，他才十分困難地張開嘴巴，囁嚅小心地說道：“你剛剛說什么…..”他竟然在感知到那種巨大的歡喜之后就忘記了青年說的話！耳邊只有一陣暫時性耳鳴一般的余響，全然想不起之前的話語分毫。

    “我說，我想喜歡你呀?！鼻嗄晡⑽⒌匦α艘幌?，動了動身子，湊到季晨的耳邊，說話的聲音稍微大了一點，唇間露出的光潔牙齒在床頭燈溫暖光下格外的閃耀。彎彎的眉眼在他那張神情更多是冷漠的臉龐上似有些不太適合，但季晨很喜歡看青年微笑的模樣，會讓他從心底感覺到很溫暖。

    莫霄寧說出這樣大膽的話語后，還在想季晨是否會答應(yīng)自己。這看起來如此輕易的邀請，就像是放在捕鼠夾前的甜美奶酪，顯得過于容易，唾手可得的舉動背后卻也伴隨著不懷好意的陷阱惡意。他和白相臨的賭約，牽扯進另一個人，還要玩弄似的說出這樣的話語。他心里也做好了被季晨拒絕的準(zhǔn)備，大不了一笑而過，之后都斷了聯(lián)系不再見面，成為兩個陌路人。

    季晨又聽了一遍莫霄寧對自己的邀請，他這一次聽的分外認真，仿佛要記住青年說出的聲音音調(diào)的各處細節(jié)。以往只會出現(xiàn)在夢境中臆想的話語，在現(xiàn)實中從心愛的人口中說出，他先是沉默了片刻，接著笑了起來，原本就小小的眼睛笑瞇成兩條窄窄的縫，最后用力地點了點頭，算是答應(yīng)了這一盛情之請。

    這怎么可能呢？他心說，又笑嘻嘻地肯定了這一點。就是可能呀，現(xiàn)實偶爾也會如此魔幻。風(fēng)華正茂的小帥哥想要愛上搓搓的中年大叔，里發(fā)生的情節(jié)，怎么不能在現(xiàn)實里上演？他季晨可是西天取經(jīng)一樣，經(jīng)歷過重重磨難，才抱得“美人”歸呢！

    “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大叔點完頭后，慢吞吞地說道。他看著身邊青年像是星辰一般明亮閃耀的雙眸，看不夠似的用力盯著。如果他是真的喜歡我就好了，我可以毫無顧慮地、全身心地愛著他，用一顆真心交換另一顆，手牽著手去到月亮上面。

    而實際上，只可能是與白相臨產(chǎn)生間隔，所以才想到自己這個傻傻追求者吧。在這樣的情況下，答應(yīng)了他，會不會顯得乘火打劫，很是無恥呢？算了，無恥就無恥吧，我只想求得今晚。就算第二天他看到小白，忘記了昨日又喜歡上那人，今夜唯有二人的夜晚，將會是我會永遠記住的，豐收之夜。

    在他堪稱掃射一般的盯視視線之下，莫霄寧只是微微笑著，面上沒有表露出任何不耐。

    “你說?！?/br>
    “等我們要散了的時候，必須說清楚，不要不清楚地拖著對方。”

    大叔的語調(diào)十分的認真，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入莫霄寧的耳中。到了那個約定的時刻，他還能想起當(dāng)時燈光下季晨說這句話的肅穆語氣，神圣的仿佛誓言一般。

    而現(xiàn)在的莫霄寧，唇角的笑意擴大了點。他很高興看到季晨能有這樣的自知之明，提前安排好這場真心交換的游戲結(jié)局，一個人不要糾纏著另一個，就算分手也要分得很清醒。

    那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莫霄寧睡得很安穩(wěn)，他身邊的季晨卻是一夜未合眼，盯著青年背過身后露出的柔軟發(fā)旋，心中反復(fù)回放著兩人達成共識的那個片段，一遍又一遍，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