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關山血恨
戲臺帷幕未升,燕無淵依舊執(zhí)杯淺酌,而身側的云青崖聽他的戲言已是習以為常,實在不知該作何反應,于是便打趣道: “…想不到燕尊主竟想當小孩子的娘親了?不知道會不會把阿武嚇到啊?!?/br> 燕無淵聞言放下酒杯,側首冷冷瞥了他一眼,鐵畫銀鉤般的劍眉微蹙,薄唇勾起一絲危險的笑意:“…哼,牙尖嘴利的鳥兒,若有旁人敢對孤這般放肆,早就已經(jīng)身首異處了?!?/br> 云青崖不甚在意的擺手道:“那還真要感謝燕尊主寬宏大量,不與我這等小人物計較?!?/br> 話音剛落,燕無淵神色一暗突然發(fā)難,抬手捏過云青崖的下巴吻了上去,濃郁的酒香裹挾著侵略的氣息擒住了那片柔軟,帶著幾分不容抗拒的霸道。 “…唔!” 云青崖渾身一震,碧眸微瞪,他完全沒料到燕無淵竟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舉動,等反應過來時那人愈發(fā)得寸進尺,甚至用熾熱的舌撬開了他的牙關。 情急之下,云青崖唇齒一閉咬破了那人探進來的舌尖,一把推開了他! “…嘶,你敢咬我?”燕無淵面色陰沉,唇間的血腥氣讓他幾乎壓制不住內心的暴虐:“是想要孤卸了你的下巴嗎?” 燕無淵鉗著他顎骨的力道更甚,而云青崖只覺得刺痛難忍,毫不懷疑面前盛怒之人是真的想捏碎自己的骨頭。 “不要…住手,會被人看到的!”云青崖微微搖頭想要掙脫禁錮,濕潤清透的碧眸氤氳如水霧仿佛要落下淚來,神色竟有幾分凄迷無措。 饒是心腸再冷硬之人見了美人含淚示弱,也不免心生惻隱。燕無淵松了手,冷笑一聲開口道:“現(xiàn)下知道討?zhàn)埩?,那你不妨抬頭看看四周?!?/br> “…?!”云青崖聞言一愣,揉了揉泛紅的下巴向四周看去,卻發(fā)現(xiàn)原本滿座的臺下已是空空如也,只余下幾個耄耋老叟在遠處零散而立,跟本無法看見坐在角落兩人做了何事。 “咦?他們?yōu)槭裁醋吡耍俊痹魄嘌骂D時心生疑惑,今日的戲分明還剩一出未演,但觀眾竟然幾乎走光了… 燕無淵并未立刻回應,他只是又斟滿一杯涼酒,仰首飲盡后才徐徐道:“因為最后這出戲可不是給年輕人看的,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能看懂…” “…哎?”云青崖不解其意,忽而聞臺上鑼鼓喧天,這鮮紅的帳幕終于緩緩拉開,戲也算正式開演了。 日暮西斜,幕布已升,鑼聲未歇,臺下的人三三兩兩散去,只余下少數(shù)上了年紀的老人仍不愿離去,這出究竟有何特別之處呢? 臺上的武生洪厚的戲腔一開,云青崖才恍然大悟,這出戲原來是講的一樁埋沒已久的前朝舊事… [昔年曾有一前朝顧姓將軍,名顧云羿,他驍勇善戰(zhàn)破敵百萬以護河山,但卻遭先皇忌憚其擁兵自重,以叛國重罪污蔑于他,流放于極北苦地。] “…寒月塞外苦,與誰憑說;血染山河恨,又如何落,縱陳詞唱穿亦不愿淚染黃坡…”武生聲粗如雷,卻道盡悲歡。 [而后…那位旁人口中的“叛將”于塞北蟄伏了十年,重整旗鼓以區(qū)區(qū)幾千人攻破王朝大關,又整集殘部,逼入都城以報蒙冤之恨。] [最終,那位為民所憎的叛將逼迫人皇還自己清白,可皇帝拒絕了他,因為史書已定,無從修改,他今日所為只不過是坐實了謀逆之罪。] “…烽火狼煙四起,皆因我。人道修羅怨鬼惡,不知皇天埋忠骨,青史爛沉柯…蒼天何負我!”戲中高潮便是那名武將受困皇城,于城墻高臺上跳下,殞命身死… “不求功名利祿,只愿忠魂不負?!?/br> [已是叛將之身的顧云羿悲憤之下,自刎于高墻之上,他的尸身遭到了城下百姓的凌辱泄憤,因為在無知者眼中,他是踏破人朝的惡鬼…] [可又有誰知,這惡鬼也曾是青山埋骨的忠魂…] 曲終戲落,云青崖于這悲愴的戲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淚水于眼中滑落才猛然驚醒,望著身側的玄衣人開口道: “…燕尊主,這戲到底是?” 燕無淵眼底晦暗不明,既不見喜也不見悲,只有冰冷的淡漠,他緩緩道: “…這便是關山血恨,但其實這出戲還有一個不同的結局…” “那位前朝將軍其實并沒有死,他大仇雖得報,但冤屈永不得昭雪,身負重傷輾轉流落,這人世再無他容身之處…” “后來,他遇到了一位同樣落魄的魔族,那位魔族告訴他,既然人世容不下他,那不如去九幽魔域,愿炎獄的業(yè)火,焚盡一切世間不公…” 以殘軀化焰,以焚九霄寒月! 云青崖心中已然明了,這戲中的主角必定是燕無淵所識之人,所以他才會對這出如此在意。 “…燕尊主可是識得戲中那位將軍?”云青崖開口問道。 燕無淵執(zhí)杯頷首道:“不錯,你應該也見過,他現(xiàn)在名‘凌羿’,是九幽的焚月侯,他倒忠心護主,奈何那有眼無珠的前朝人皇信了東海賊人的讒言誣告?!?/br> “…!!”云青崖心中一震,他沒成想過這等慘劇竟也是東海的至高神暗自推動的,先皇尚且如此,如今的人皇又會如何呢…絕地天通愈發(fā)像一個笑話。 且聽燕無淵又道:“既然那些愚人賊子不辨忠jian,那孤便把他收入麾下,待孤踏破九霄之日,即是復仇之時?!?/br> [若天負我,我便踏破這天。 若地負我,我便碾碎這地。 …我要這九州戰(zhàn)火皆因我而起?。?/br> 紅帷落下,天色漸暗,赤霞映在那人凌亂烏黑的碎發(fā)之上,染上了近乎鮮血的顏色,幽都的業(yè)火注定不容于世間正道,但仍然燃燒著要焚盡一切。 云青崖無法憑說這是對還是錯,因為如果是自己背負如此血恨,也很難不會走上這樣的道路。 他忽而定睛凝望著燕無淵,接過酒杯嘆氣道:“…這杯酒,我敬你,也敬那位焚月侯,愿燕尊主…武運昌?。 ?/br> 語畢,云青崖仰首一飲而盡,許是喝得太急,烈酒入喉忍不住嗆咳出聲,俊秀雪白的面頰都染上醉人的紅暈。 “…呵,你這鳥兒還真會討人歡心,這番話孤很是受用。”燕無淵見狀勾唇淡淡一笑,赤眸中的冷意盡退,竟露出一絲難得的溫柔。 “不過,孤還是想聽聽仙君是如何看的,倘若是你又會如何?” “…!”云青崖聞言動作一滯,遂放下酒杯沉思道:“…我很敬佩有如此勇氣之人,但如果是我,很難說會如何,因為一旦選擇這條道路就無法回頭,背負仇恨是一件很累的事啊?!?/br> 他一向懶散灑脫,最不愿的就是自找麻煩,與其想一些尚未發(fā)生的繁瑣之事,倒不如多尋幾尋壺酒喝。 燕無淵赤眸微瞇,搖晃著杯中酒,開口笑道:“你這鳥兒所想的,孤并不意外,也是…畢竟西海的仙君如何能與九幽的惡鬼共情…” 所以燕無淵才更想把這天真無暇的人兒拉到九幽魔域之中,染上魔氣從高潔的神鳥變?yōu)橛懭藲g心的yin雀。 云青崖卻不知面前人心中的邪欲,他只是微微搖頭,從心而言道:“…惡鬼嗎?我卻覺得那位將軍也好,燕尊主也罷,未嘗不是個乃敢于天斗的英雄啊?!?/br> “…至于我,或許更想做個碌碌無為的凡人吧,不必背負憎恨,不必思索明日,只需飲酒作樂而醉,枕花抱月而眠…” 燕無淵一時緘默無言,半晌才嗤笑出聲:“…你這鳥兒還真是有趣,竟把惡鬼比作英雄哈哈哈…” 云青崖聞他的冷笑卻也不惱,只淡淡開口輕唱道:“…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br>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燕尊主我敬你,愿你我都能得償所愿…” …莫嘲風月戲, 莫笑人荒唐, 也曾問青黃也曾鏗鏘唱興亡, 道無情 道有情 怎思量。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