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琴蕭相和
[壓抑內心的悲傷與怨憎有多久了?一年…十年…一百年…] […也許已是千年了…] [我不是那個昔日溫柔沉穩(wěn)的天神之子,我是九幽最強的天魔…身為北溟幽都之王,不能露出任何悲傷頹廢之態(tài),只有無盡的征伐與殺戮,才是魔之歸宿…] [只有這樣才能打破天道,成為弒神者,為父神與母親報仇…] [……] [可是在夜深之時,還是偶爾想起帝江父神,孤月娘親,還有那些早已記不清樣貌的兄弟…] [阿朔…想念你們…] —————————————— 夜風拂面,吹亂了玄衣人額前微卷的碎發(fā)。燕朔闔上雙眸深吸了一口氣,終是收斂了一身殺伐戾氣。 “自由…天道之下,何談自由?”在他看來,面前的青年就如不怕死的初生鳥雀,以為天地浩大,山河廣闊,但其實卻不知早已身處羅網。 “真正的惡鬼不在九幽地府之中,而在九重天庭之上。只要他們還存在一日,這天下就沒有所謂自由…” 云青崖見他周身凜人的氣息已消散,微微搖頭笑道:“那些神自以為通曉天道輪回,眾生宿命,殊不知天命亦有盡時;例如他們無法真正掌控星辰日月,江河湖海。” “絕地天通雖是一道枷鎖,但我相信,它終有被打破的一天?!?/br> 或許終有一天,青鳥亦會翱于九天,化身為鳳。 風過樹間如樂聲,月落柳梢琴音起。青衣人于屋頂拂琴而坐,彈指輕撥,悠悠弦音流淌,如鳴佩環(huán)。 忽然間,一陣蕭聲入曲相和,低沉凄清,嗚咽如訴,與琴音共鳴。 待曲畢,云青崖回神才發(fā)現,燕朔手中竟執(zhí)一精巧的骨蕭,只是此等風雅之物,配上面如殺神般凜厲之人,難免顯得有些違合。 “…這蕭聲是?”他驚訝于燕朔方才所吹奏的曲子,如此婉約凄美,絲毫不像魔族的樂曲。 “是人族的樂曲,三界之中,人族最為弱小,卻也是最繁盛的種族,他們雖然壽命短暫,但卻星火相傳,生生不息,這種堅韌值得孤的尊敬。” 燕朔輕撫著手中骨蕭,神色竟有幾分懷念與溫柔。 云青崖面對他突然轉變的態(tài)度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詫異地注視著他。 “你不必驚訝,因為孤的母親就是弱小的人族,她身上仿佛有人族所有美好的品質,善良溫柔又堅韌不屈,但最終也因此害她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這鶴骨蕭,就是她的遺物…” 此時的他不像云青崖心目中殘暴無情的天魔,更像是一個思鄉(xiāng)念親之人;縈繞著無窮的悲傷痛苦,似身處深淵永不得覆。 原來如此,所以燕朔才會時不時性情大變,從而不斷掩飾自身的傷痕與悲痛… "你…莫要傷心,我相信既然你母親是如此優(yōu)秀之人,最終也必然做出了她所認為最好的決定,千秋萬世,不負此生?!?/br> “…不負…此生?” 燕朔極少回憶那段過去,無非是徒增仇恨,但今日他似乎冥冥之中想起了父神與母親最后的身影… 那位溫婉的女子,在赴死之前,拉著年幼的自己,竟然在微笑?沒有一絲怨恨與憎惡,只是默默望著她的郎君。 [此生之幸就是遇到夫君,孤月愿與夫君一同承受天罰,不悔相逢,不負此生。] …… "孤沒有傷心,只有舍棄從前無用的感情,才能達成心中夙愿?!?/br> 他修長有力的手指緊緊攥著骨蕭,指節(jié)泛白,戾氣翻涌間好似下一瞬他便會把掌中脆弱的樂器捏個粉碎。 但真的能完全舍棄嗎…若是沒有悲傷仇恨,那自己又因何而戰(zhàn)? 終于,燕朔展眉顯出幾分釋然,指間微松,重新舉蕭望著身側拂琴之人道: “你這鳥兒可會彈?” “人界的曲子當然會,怎么?”云青崖疑惑的對上那雙極其罕見且此刻沒有絲毫暴戾殺氣,華美柔和似血珀的赤色雙眸。 不知何處卷來一片枯葉,落于琴弦之上,云青崖邊伸手撫去邊聽到他又道: “那么…為孤彈一曲吧?!?/br> “哎??”聞言云青崖一愣,碧眸微睜,面頰染上幾分羞怒的薄紅。 “你這家伙,莫不是把我當成秦樓楚館里的伶人了?” “不,這不是命令,是孤的請求?!毖嗨费鄣琢髀冻鲆唤z近乎不可聞的溫柔之色,聲音中帶著寂寞和惋惜:“只是今日…罷了,你若不愿也無妨…” 如若一只猛獸卸下心防,露出鋒厲兇甲下傷痕累累的身軀,大抵就是這樣的吧。 云青崖沉默了許久,面前人失落低沉的樣子絲毫不像那個惟我獨尊的天魔;說到底還是自己觸到了燕朔的傷痕,雖無法治愈,但若能稍稍撫平…。 “好吧,看在你請我喝酒的份上?!?/br> 他展顏輕笑,眉若柳梢彎月,目似清潭融雪,如此容貌又如畫中謫仙般清俊雋秀。 指動撥弦,悠揚婉轉的琴音伴著蕭聲而奏,曲隨音律起承轉合,燕朔深埋在心中久遠的記憶終于愈發(fā)清晰。 千年之前,湘江旁曾有一位白衣女子在其郎君面前翩然而舞,那位郎君以蕭聲相和,其所奏的便是這首。 天神帝江與人女孤月氏,伉儷情深舉案齊眉,直到…… 一曲終了,長夜將明,曦光從濃墨般的天幕中透出。云青崖卻連周遭的一切都辨不清了,酒勁涌上,他抵不住昏沉襲來的睡意,脫力癱軟下身子倒了下去。 坐于一旁的玄衣人順勢扶住他,伸臂把人半摟半抱在懷中;眉間感傷悲戚之色盡退,眸中赤焰躍動,燃燒出濃烈如沉酒般的欲望。 燕朔抬手用指肚用力捻過懷中人的唇瓣,那抹殷紅縱使幾經蹂躪,亦如雪中初梅含蕊盛開。 “…該拿你如何呢,孤的鳥兒?” 貪婪的獵人只會露出獠牙與殺戮的欲望,任何亂人心緒之物都應被掌控亦或是摧毀。 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毫不留情地掐上了云青崖裸露在外的脆弱脖頸,在他無意識的痛呼呻吟中漸漸收緊。 “…唔呃…嗚…”強烈的窒息感讓他的聲音都帶上了示弱般輕軟的哭腔,纖長濃密的羽睫輕顫,連蒼白的顴骨上都染上瀕死般的艷紅之色。 只要再稍微用力,這個令燕朔心緒難平的鳥雀兒就會徹底消殞在他懷里。 …可他終究下不了手,亦如自己永遠無法捏碎那個鶴骨簫。 無法舍棄,無法忘卻。 “…罷了,終有一日,孤會奪回一切,到那時你亦會徹底屬于孤?!?/br> 不如讓這只鳥雀在污濁的天地間再飛一陣吧,待他看清自己向往的自由是何等天真可笑之時,也許就會乖順的尋求庇護了… 燕朔收手把云青崖整個攏進懷中,寬大的玄衣如黑翼,像囚籠一樣遮擋住了那片淡雅的青白。 “且待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