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初
第二天一早,溫堇疏領著南初回了溫家大宅。 溫家是上三代都有名的富商,前清那會還是皇商,家底豐厚,到現(xiàn)在還保留著五進垂花門的祖宅。 溫堇疏沒驚動旁人,領著南初往自己院子里走。 溫堇疏是在英國留過洋的,要讓他睡紅木床,坐梨花木的硬板凳他是不干的,能保留著這個院子的原貌,已經(jīng)是給溫家老太太很大的面子了,所以溫堇疏的屋子里,從進門起就是當下最時新的擺設。 進門就有小丫頭過來接過衣裳,遞上鞋子,南初沒什么行李,就一包在醫(yī)院時溫堇疏給他買的衣裳和零嘴,他有些拘謹?shù)牡椭^,站在玄關處不敢動。 溫堇疏換完鞋往里走了好幾步才發(fā)現(xiàn)人沒跟上來。 “站那做什么,過來”他朝南初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南初抬頭看了一眼擦得锃亮的木地板,亦步亦趨的跟了過去。 溫堇疏親自帶他去了客房,告訴他有事了,缺東西了要找誰,廁所在哪里,怎么用淋浴房,耐心好的都不像他這個人了,就連從小照顧溫堇疏長大的云姨都一臉見鬼的看他。 溫堇疏領著人一套做完,也有點不大好意思,這些事兒其實隨便交給那個下人做就行,但是他不想,南初跟只小兔子一樣,旁人沒輕沒重咋咋呼呼,嚇著他了怎么辦。 他清咳了一聲道:“那個,云姨,飯準備好了嗎?我們忙活一早上了,早就餓了?!?/br> 他說完就拉著南初往餐廳走,也沒管云姨的回答。 這里沒準備南初的東西,南初這會兒是穿的溫堇疏的衣服,袖擺褲腿都長一截,松松的挽著,被溫堇疏一拽,差點被絆倒。 溫堇疏回頭看了他一眼:“中午先休息,你還沒好利索,等下午帶你去買衣裳?!?/br> 云姨卻是早就備好了飯菜,溫堇疏平日里不愛聽溫老夫人嘮叨說教,大多數(shù)都是住在警署給分配的小公寓里,偶爾放假才回家住一兩晚。 她起先不知道南初要來,只知道小少爺要回家吃飯,歡天喜地的準備了一大桌子溫堇疏愛吃的東西,后來三白傳信說少爺要去醫(yī)院接個朋友來小住,這才收拾好房間,又添了幾道病人好入口的湯菜。 南初坐在餐桌前,雙手垂在桌前,這些飯食他別說吃過了,就是見都沒見過的。 蒸的軟嫩的鮮魚碼上蔥姜,熱油一潑,滿屋子都是香氣,紅燒排骨炒過糖色,裹著的湯汁色澤濃郁,透著晶瑩的光澤。 玉米骨湯是則是專門給南初準備的,云姨盛了一大碗,端在他面前。 這個小孩兒是少爺帶回來的,愛屋及烏,云姨只心疼這孩子瘦瘦巴巴還病著,拼命的給他盛湯端飯。 南初抬頭看了溫堇疏一眼,見他點頭,端起碗來小口小口的吃起來。 這一桌子菜都是溫堇疏愛吃的,他從昨天晚上到現(xiàn)在才吃上一口飯,加之又是在自己家里也沒個顧及,捧著碗就開始巴拉,等他吃過了餓勁,才放緩了速度,抬頭看了眼南初。 玉米骨湯用砂鍋燉了一個早上,軟爛卻不油膩,入口還有玉米的清甜,一口進肚,南初眼圈先紅了。 他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吃過熱乎的飯食了,自從他娘沒了,也就再沒人能護一護他了。 溫堇疏一抬頭就看見南初捧著碗吧嗒吧嗒直掉眼淚,糙漢子哪懂這個,只以為他還有什么暗傷,或是哪里沒好全,疼了難受了。 “你……你怎么了?哪不舒服?”溫堇疏嘴里還包了一口飯,含混的問道,這就站起身來,打算帶人上醫(yī)院。 南初搖頭,抹了把眼淚沖溫堇疏笑笑,又轉過頭,也沖著云姨笑。 他不會說話,溫堇疏不懂,云姨可懂啊,南初這個笑可把她給心疼壞了,這小孩長得白嫩好看就是瘦骨嶙峋的連話都不會說,喝著湯呢就掉眼淚,準是想家了呀。她圍著桌子團團轉,不住的給人布菜,恨不得再去廚房添兩道給南初補補。 吃完飯南初就被帶回了房間,溫堇疏則回了警署,三白說新薈幫又有了新線索,讓溫堇疏回來安排人去排查。 溫堇疏在英國學的是心理學,本來溫老太太送他去國外是學經(jīng)商的,溫堇疏人到了國外就是奪了虎符的大將軍,天高皇帝遠,一意孤行的轉了心理學,剛回國就被警察署聘請去當顧問了,原本圣約翰大學是要聘請他去當教授的,只不過溫堇疏不愿意,就給拒了。 世間最難懂的就是人心。 自從溫堇疏來了警署,他們就如虎添翼,辦案速度快了一倍,一連兩年都被評了先進,可不知道什么時候冒出來的新薈幫卻讓溫堇疏連載幾個跟頭,一連好幾出案子都沒能把人抓住。 溫堇疏下午到底還是沒能帶南初去買衣服,不過,他倒是差人每種樣式都往家里送了幾件。 西裝襯衣馬甲,綢緞直綴長衫,亞麻布,細棉布的家居服,真絲絨布的睡袍,百貨公司的人送來了好幾口大箱子。 只不過,以后南初穿的最多的大概就是家居服了。 溫堇疏整個下午都在整理查閱卷宗,從幾年前可能跟這個幫派扯上關系的案子開始查,大到孩子女學生失蹤案,幫派爭碼頭火拼死了多少人,小到那家失竊,那家和那家少爺搶女人打砸了舞場戲臺,一件也沒落下。 等三白叫他來吃晚飯,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黑了。 這一下午收獲不小,溫堇疏心情難得不錯,他邁著步子往小公寓走,剛走沒幾步就想起了家里的南初,轉道就往家走。 天色不早了,他沒叫家里司機來接,就在門口攔了輛黃包車。 車夫跑的不慢,卻也比不上汽車的速度,溫堇疏就坐在車上發(fā)呆。 這車夫年紀和南初差不多大,卻長了一身的腱子rou,小腿蹬直有力,提溜提溜跑的飛快。 溫堇疏胳膊撐在腿上,手托著臉想,到底為什么要帶南初回家呢?他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要是每回案子都把這些苦主,可憐人帶回去,那溫家估計現(xiàn)在就成善堂了,但南初是不一樣的,要說哪里不一樣呢,溫堇疏也不知道,大概是從南初在他掌心寫下名字的那會兒起吧。 溫堇疏回到家,云姨猜到他會回來,專門給他留了飯,灶上還煨了豆腐燉的老鴨湯,火候正好。 溫堇疏沒先吃飯,他看了一眼樓上,問道:“南初呢?沒吃晚飯?”說著,人就往上走。 “哎,哎,人睡著呢?!痹埔踢B忙攔他。 溫堇疏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推門望進去,小孩兒就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張臉來,臉色雪白,一點兒血色都沒有。 溫堇疏皺眉:“他一直睡到現(xiàn)在?” 云姨追了上來,腳步放的輕緩。 “從少爺走了就睡,到現(xiàn)在都沒醒,我叫人吃晚飯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是發(fā)燒了,我叫陳醫(yī)生來看過啦,陳醫(yī)生說是身體里還有炎癥,喂了退燒藥,說是沒什么大事兒,今晚睡一覺,明兒一早就能好?!?/br> 溫堇疏進去摸了摸南初的額頭,吃了藥,燒大概是退了,額頭上的溫度并不燙,他退了出去,輕輕的帶上門,下樓去喝湯。豆腐老鴨湯燉足了火候,老鴨的咸味燉進了豆腐里,一口咸鮮,湯水清澈,上面撒了一把小蔥花。 可溫堇疏總覺得,這老鴨湯比不上中午燉給南初的玉米骨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