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樓的時候，吳世豪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楊錦輝，忍不住問道：“你的傷沒問題了吧？”

    楊錦輝抬眼與吳世豪對視了一下，隨即沉默地點了點頭。

    “小心，有什么情況我們會立即過來的。”樓道口的轉(zhuǎn)角處，楊錦輝做出手勢讓隊員們暫時待命不前，他們并不想出現(xiàn)在譚剛的視線范圍內(nèi)，以免讓對方的情緒更為激動。

    吳志強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真刀真槍的局面，他捏著槍的手心都浸滿了汗絲，他大氣不敢出，一雙眼緊緊地盯著哥哥瘦削的背影，直到看到對方打算上樓的時候才小聲地喊了句：“哥，小心！”

    “嗯?！眳鞘篮佬χc了下頭，抬手攏了攏鬢角，甩開大步走向了還散落著彈殼的走廊。

    剛一走到屋子門口，一陣隱隱約約的哭泣聲就傳了出來。

    吳世豪皺了皺眉頭，清了清嗓子沖著蒙上了一層油煙的窗戶喊道：“譚剛，我是吳世豪，有什么我們好好談談?！?/br>
    “別哭了，小meimei。”譚剛扭頭看了眼蜷縮在地上不?？奁呐ⅲ掷锏臉屓允俏盏梅€(wěn)穩(wěn)的，他所處的位置側(cè)對著前門和靠近走廊的窗戶，巧妙地避開了任何被狙擊的角度。

    走到這一步，譚剛的腦子其實也有些亂，在殺了陳釗之后，他想過逃跑，但是身為特警時常參與抓捕行動的他也見過太多逃跑被抓回來的犯人，他不希望自己變得那么狼狽。

    逃跑始終沒什么出路，可自首卻只是將自己送入另一個地獄。

    譚剛在車站附近徘徊著，直到遇到了秦森帶人巡邏到這里，當他的槍開向自己往日的同事的時候，譚剛終于知道自己所選擇的是怎樣一條路了。

    “呵，吳世豪你來得倒挺快的嘛。”譚剛冷笑了一聲，他背了兩條命，就算自首也是一死，不如死之前再拉幾個墊背也不錯。

    “你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出來就是。千萬可別沖動。”吳世豪一邊說話，一邊向蹲守在墻角的楊錦輝他們打了個手勢。楊錦輝會意地皺了皺眉，隨即向身旁的隊員比劃了幾下，得到手語命令的特警隊員點點頭，立刻貓身竄下了樓，準備從另一側(cè)慢慢靠近譚剛所在的房間，形成合圍之勢。

    “要求？我有什么要求前兩天我就給你提過，你答應了嗎？！”譚剛始終對吳世豪在這時候不肯拉自己一把耿耿于懷，在他心中，吳世豪這個人常年霸占著刑警隊這塊肥差，做事不擇手段，且為人狠毒，要不是對方和趙廣龍這個官二代沆瀣一氣，紀檢早查到他身上了。大家都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偏偏他還居然還敢在自己面前裝出副義正言辭的模樣，為了向上面邀功勸自己自首！

    吳世豪面色不變，他笑著朝自己衣兜里摸去，譚剛立即警覺地怒喝道：“你的手在拿什么？！”

    “別緊張，摸根煙而已，你要不要來一根。”吳世豪說笑著當真掏出了一把煙，他拈起一根放進了嘴里，然后笑呵呵地向譚剛遞了一根過去。

    門斜斜地開著，被挾制的女人質(zhì)看到吳世豪的出現(xiàn)后哭得更加厲害了，她不時抬頭看一眼門口這個一臉從容的中年警察，一邊哭一邊向他求救。

    “警察叔叔，救救我……嗚嗚嗚?！?/br>
    “呵，小妹子，我也是警察叔叔呢?！弊T剛冷笑了一聲，手里的槍隨即指向了蜷坐在地上的女孩，女孩見狀更是嚇得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哎，別嚇壞小孩子，有什么事好好說嘛。老譚，你也是當了二十年警察的人，你該知道咱們的紀律，何必搞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呢？”

    “呵呵，我當然知道。外面已經(jīng)有不少特警埋伏了吧？呵，楊隊長應該也親自帶人過來了。搞不好，他現(xiàn)在就在外面呢。”譚剛陰惻惻地勾了勾嘴角，目光往外面輕輕地掃了一眼。

    在他進入這棟舊樓闖入這間的屋子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想過如果是自己帶隊會在那些地方布置狙擊手，又會在哪里安排突擊隊員隨時強攻。

    他在特警隊十多年的工作經(jīng)驗可不是說著玩的。

    吳世豪并沒有故意否認譚剛所說的話，與劫匪談判的時候，坦誠顯然更容易獲取對方的信任，盡管吳世豪認為譚剛或許不會欣賞自己的坦誠。

    “這些當然瞞不過你了，不過你也知道，警察是不會輕易開槍的，只要你放了人質(zhì)，沒人想傷害你。”吳世豪看了眼向自己求救的女孩，大概也就二十出頭，正值青春年少，看上去真是有幾分楚楚可憐。

    譚剛冷冷地瞥了眼吳世豪，并沒有伸手去接吳世豪遞過來的煙，他比吳世豪更清楚這種時候特警的處警原則，像自己這樣極具殺傷力的兇悍匪徒，他們當然是想生擒，但是要是一旦不能生擒的話那么干掉自己無疑是更好的選擇。

    走到這一步，自己還怕死嗎？

    譚剛上下打量了眼吳世豪，忽然笑著對他說道：“擔心小姑娘有危險的話，要不你來換她吧？”

    吳世豪面色一冷，剛才還戲謔的神色全然收斂了起來。

    吳世豪和譚剛的對話通過他身上藏的微型麥克風已經(jīng)全部傳入了參與在場行動人員的藍牙耳機里。楊錦輝幾乎難以置信地聽到吳世豪在沉默了幾秒之后，穩(wěn)穩(wěn)地說出了兩個字——可以。雖說他們在接手這個案子的時候還曾相信譚剛只是一時沖動，可是當秦森遇害之后，他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譚剛或許已經(jīng)絲毫不會念及戰(zhàn)友舊情了。

    人質(zhì)在這個做過特警隊長的男人手中比在一般的劫持犯手中要危險得多。

    “有你吳局長做人質(zhì)，我也更安心一些。”譚剛瞇了瞇眼，伸手將女孩子一把拎了起來，他用槍指著對方的腦袋，嘴角的笑容得意而囂張，他甚至想要是自己弄死了吳世豪，也能算是為民除害了吧？

    “放開這姑娘，我來做人質(zhì)就是?！眳鞘篮离S口吐掉了已經(jīng)燃得差不多的煙頭，他扯了扯領(lǐng)口，神色又已經(jīng)恢復了淡定。

    跟在楊錦輝身后的特警隊員們聽到這對話額頭上都滲出了一層汗絲，吳志強更是快哭出來了，他輕輕地碰了碰楊錦輝，用目光向他投去詢問——難道真要眼睜睜地看著吳世豪去做人質(zhì)嗎？！

    負責指揮全局的劉副局長也被這個情形嚇出了一頭汗，雖說這樣做可以救出人質(zhì)，但是卻會讓吳世豪陷入危境之中，回頭要是吳世豪更因此受傷乃至是犧牲……那么這場案子的勝利也會大打折扣吧。再說，要是吳世豪真有個三長兩短，那位姓趙的公子會不會遷怒他們呢？

    “不能這么坐以待斃，楊隊長，你一定要保障吳局長的安全，如有必要，我允許你們將譚剛擊斃！”劉副局長在話筒里向特警隊員們傳達了死命令。

    “明白?！睏铄\輝輕輕地回答了兩個字，握緊了手里的槍。

    譚剛反手將自己隨身戴的一副手銬摸出來丟給了吳世豪。

    “撿起來，把自己反銬上，畢竟你年輕那會兒還是做過幾年特種兵的，我可不能不小心。”

    吳世豪彎腰撿起了手銬，熟悉的警用手銬他不知用壞了多少副。

    “你真是多心了，我現(xiàn)在這個身體，打誰都打不過?！眳鞘篮罒o奈地搖了搖頭，然后背過雙手將手銬咔嗒一聲鎖在了手腕上。

    “這樣可以了吧？”吳世豪轉(zhuǎn)過身，向譚剛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確被銬起來的雙手。

    “可以了?！弊T剛的聲音一下變得極為陰冷，他伸手一把拽住手銬，將吳世豪猛地往后一拉，然后起腳踢了踢那個嚇得渾身顫抖的女孩。

    “你，快出去！”

    女孩子哆嗦著站了起來，趕緊往門外跑去，她一邊跑一邊回頭看了眼那個代替自己的中年警察，此刻她心中的恐懼已經(jīng)戰(zhàn)勝了感激與慶幸。

    “輕點，輕點。很痛啊?！眳鞘篮例b了齜牙，被譚剛這么狠狠一拉，他的雙臂差點沒給拉脫臼。譚剛往前把門一踹，徹底關(guān)閉了和外界的通道。

    他將吳世豪推到墻邊站好之后立即開始單手搜對方的身，熟練的警務技能讓譚剛很快就把吳世豪渾身上下搜了個遍，然后將對方身上的打火機、煙、錢包、微型麥克風全部都搜出來扔到了地上。

    吳世豪有些心痛地看著自己的煙，譚剛這么往后一站，一包軟中華就被這么被踩扁了。

    “呵，一開始，我就沒想和你們談判。現(xiàn)在，更沒這個必要了?！弊T剛看了眼丟在地上的微型麥克風，抬手就是一槍，準確無誤地將那小東西擊得粉碎。

    吳世豪皺了皺眉，又被譚剛一把拽著一把轉(zhuǎn)過了身，譚剛冷笑著看著他，眼里盡是嗜血的瘋狂，不等他說出什么，對方的拳頭已經(jīng)狠狠地砸了下來。

    耳麥里傳來的刺耳槍聲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汗毛直豎，楊錦輝雙眼猛地一睜，差點就要沖進去看看吳世豪的情況，但是多年的處警經(jīng)驗告訴他面對譚剛這樣的悍匪時萬萬不可輕舉妄動，要不然不但他們解救不了人質(zhì)，甚至還會賠上自己的性命。

    白少杰在對面樓頂冷靜地以蹲射位準備著，他的槍口一直在努力尋找可以瞄準譚剛的范圍，但是很遺憾，對方顯然是十分了解狙擊范圍的，他的鏡筒里始終不能捕捉到對方的身影，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作為人質(zhì)的女孩跑了出去，然后吳世豪被拽進了屋里。

    微微地皺了下眉，白少杰狙擊槍的鏡頭里終于出現(xiàn)了吳世豪的身影，對方被譚剛踢到在地，完全不能反抗的樣子。

    “吳局長正在被譚剛毆打，一號找不到適當?shù)木褤魰r機。”白少杰平靜的嗓音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身為狙擊手，他不僅要負責受命狙擊犯罪分子，更擔負著監(jiān)視對方行動的作用，隨時報告現(xiàn)場的情況，以免突擊小組摸不清狀況行動失措。

    聽到吳世豪沒有死只是被譚剛毆打，楊錦輝的心也不知怎地就稍微松了一些。

    不過就吳世豪那身板能挨譚剛多少下？現(xiàn)在這個情況很明顯譚剛壓根就不愿再和他們有溝通，而是一味地拉人疊背泄憤而已。如果他們再不強攻進去的話，那么吳世豪不僅會被活活打死，而且還可能放縱譚剛傷害更多人。

    是時候，做出決斷了。

    “吳世豪，都是你這個王八蛋的錯！你和陳釗一樣該死！”譚剛又狠狠地踢了吳世豪一腳，他回頭往外面望了望，相信很快就有特警會冒險強攻進來，也好，他做了這么多年特警，帶隊訓練過這么多次，也是時候親自見識下特警隊的戰(zhàn)斗力了。

    吳世豪啐出一口血水，掙扎著水槽旁靠了過去，他的錢包就掉在那里。

    “老譚，你誤會我了，我這次真是沒能力幫你??！我也就一個區(qū)級的副局長而已，能有多大能力把這么大個事都壓下來？那幫人都招供說你替他們通風報信了，李副市長又想抓典型，就算我保你，他也不答應啊。你何苦這么難為兄弟？！我都說了，你自首，我肯定想辦法給你判輕點……”吳世豪一臉無奈地仰望著殺氣騰騰的譚剛，對方那張剛毅的面容此刻看上去就像是魔鬼。

    “自首？叫我坐牢，你他媽叫一個警察去坐牢，這跟殺了我有什么區(qū)別？！反正都是死，我多拉幾個算幾個！”譚剛一陣囂狂地大笑著，不時警惕著外面的動靜，吳世豪大概也是預料到了什么，也往窗外看了看。

    “我知道你在等楊錦輝來救你，呵，我也等著他來呢。他媽的，這姓楊的小子憑什么命這么好？！我干了這么多年，結(jié)果組建特警突擊隊的時候卻把我排除在外面！他一個三十出頭的小年輕反倒唱了主角？！就沖這口氣，老子就不服！”譚剛說著話，忽然一把將癱在地上的吳世豪拎了起來，他把對方推到自己面前，自己則貓腰躲在了這個rou盾的身后。

    一聲玻璃破碎聲猛然響起，楊錦輝已經(jīng)在眨眼間從房間的臥室破窗而入。

    “放下槍！”楊錦輝大喝一聲，并沒有立即開槍，吳世豪就擋在譚剛身前，他不敢冒這個險。

    與此同時，他卻把自己置于了險境之中。面對有著槍神之稱的男人，他不敢開槍，便意味著對方會開槍。

    不出楊錦輝所料，任何人都會對突然闖入的入侵者做出反應，尤其是訓練有素的譚剛。

    看到楊錦輝，譚剛就好像一只惡狼看到了肥美的羊羔，他把吳世豪往前一推，仗著對方不敢貿(mào)然開槍，自己手中的槍已是在電光火石間對準了楊錦輝。被譚剛挾制住的吳世豪此刻仍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強自鎮(zhèn)定地深深看了眼楊錦輝，胸口劇烈的起伏卻表示出了他的內(nèi)心此時其實有多么慌亂不安。

    “楊錦輝，你是來送死的！”譚剛瘋狂地咆哮了一聲，下一個瞬間便要開槍。

    就在譚剛摳下扳機的一剎那，一直被他挾制著的吳世豪忽然猛地抽手出來抓住了譚剛握槍的手，試圖阻止對方開槍。譚剛就算槍法再準，這個時候也無法控制子彈的軌道。

    原本預計射入楊錦輝頭部的子彈硬是往下移動了幾寸，打在了對方胸口上。

    楊錦輝中了這一彈，頓時往后猛地一退，他看著仍在和譚剛搏斗的吳世豪，找準機會咬牙忍痛也向譚剛開了一槍。

    他用盡力氣開完這一槍后就立即倒在了地上，頓時人事不省。

    “輝子！”吳世豪扭頭看了眼不知生死的楊錦輝，頓時發(fā)了瘋似的和槍已經(jīng)脫手的譚剛扭打在了一起。

    很可惜楊錦輝那一槍只是打傷了譚剛的手臂，不過他此時已陷入困獸之斗，反倒更為兇狠，沒一會兒就被自己的傷口染得渾身是血。

    吳世豪情急之下已經(jīng)忘了格斗的章法，加上他之前神經(jīng)高度緊張，漸漸地就開始體力不支。

    譚剛一腳踹向了吳世豪，把他踢倒在在地，看著躺在地上喘著粗氣，甚至開始吐血的吳世豪，他冷笑著提起了自己穿著堅硬警靴的腳。

    “吳世豪，輪到你了?！?/br>
    吳世豪無力地看了眼譚剛，眼里卻并沒有畏懼之色，他轉(zhuǎn)過了頭又看了眼躺在不遠處的楊錦輝，不知為何眼里竟有了點點淚光。

    而與此同時負責破門的方力也終于和其他隊員從正門突入了進來，白少杰此時已經(jīng)從一號狙擊點撤回，在方力用專業(yè)的爆破器破壞了正門之后，白少杰立即沖進發(fā)生打斗的臥房舉槍擊中了譚剛就要踩斷吳世豪脖子的右腿。

    “啊！”腿上中彈的劇痛讓譚剛慘叫了一聲，他扭頭看了眼開槍的人，眉峰忽然皺了皺。

    “不許動！”幾名特警隊員立即上前抓住了無力抵抗的譚剛，替他戴上了手銬。

    “楊隊長？！”一旁的同事忙著抓捕譚剛，可方力看到倒在地上的楊錦輝卻一點沒有勝利的喜悅。他趕緊沖到楊錦輝身邊抱起了對方，嗓子里已經(jīng)帶了哭腔，楊錦輝身上雖然穿著防彈衣，但是很明顯那顆近距離射擊的子彈已經(jīng)穿過了防彈衣。

    誰都知道在面對譚剛這種兇殘的敵人之時，第一個沖入屋子的人必定是最為危險的。

    可不管他們怎么勸說，楊錦輝仍是堅持由他采用垂降破窗的方式進入臥室，第一時間引開譚剛的注意力和火力，然后再由方力他們從正門突入，爭取能一舉擒獲譚剛。

    ——你們都還年輕，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向你們的父母交待！

    這是楊錦輝拒絕其他隊員請戰(zhàn)的最直接理由，但是方力他們也不會忘記這位看起來十分成熟穩(wěn)重的大隊長其實也不過年長他們不到十歲而已，正是處于最年富力強的壯年。

    “輝子……”滿面是血的吳世豪推開扶著自己的人來到了楊錦輝的身邊。

    他看著楊錦輝面頰上那道破窗進來時被玻璃劃傷的傷口，顫抖的手輕輕地摸了上去。

    “唔……”躺在方力懷里的楊錦輝忽然擰緊眉頭，輕輕地呻吟了一聲。

    楊錦輝費力地睜開了眼，在看了眼吳世豪和方力之后，目光隨即追尋到了門外。

    “人呢？抓住了吧……”

    “抓住了，我們抓住譚剛了！隊長你那槍也打中了他！”方力急忙含著淚使勁地點起了頭。

    楊錦輝胸口痛得厲害，就連呼吸也顯得有些困難。

    吳世豪見狀，趕緊伸出血跡斑斑的手去給對方脫掉厚重的防彈衣。

    “你這臭小子，嚇死我了！找死也不是你這樣的！”吳世豪一邊罵，一邊卻忍不住眼淚直掉。

    楊錦輝唇上也被吳世豪滴了幾滴眼淚，他似笑非笑地舔了舔嘴唇，失血倒是讓他真有點口干舌燥。

    “吳局長，你就收起你那鱷魚的眼淚吧……”

    周圍正一臉擔憂的隊員們聽到楊錦輝這句話，也都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之前還凝重悲痛的氛圍一下也被沖淡了不少。吳世豪紅了紅臉，不好意思地抬袖擦了擦淚水，他從警這么多年，不管遇到多么兇險悲情的場面還從沒在人前這么流淚過。

    脫掉了防彈衣之后，楊錦輝黑色的警用T恤上已洇了一片血跡，還可以明顯地看到一枚金屬的彈頭正嵌在楊錦輝血rou模糊的胸膛里。雖說看到楊錦輝中彈受傷，但是吳世豪仍是感到萬分慶幸，他知道要不是那件防彈衣，楊錦輝的臟器早就給打穿了，絕不會留下這種淺表的傷口。

    很快早已待命的醫(yī)護人員們就沖了上來，看到躺在地上的楊錦輝，幾名男護士立即利落地上前將對方抬上了擔架。

    而吳世豪也隨即被其他醫(yī)生護士攙扶著一同往樓下走去。

    “我受傷的事兒先別告訴我家人，我怕他們擔心……”楊錦輝向護送在一旁的同事們叮囑道。

    楊錦輝躺在擔架之后，才開始有些后怕，要不是吳世豪那奮力奪槍的一舉，讓譚剛的槍口往下射擊打中防彈衣，說不定自己就真給對方打死在當場了。不過……做警察就是這樣的，強烈的責任與義務都不允許他在關(guān)鍵時刻退縮，哪怕是要犧牲自己。

    被楊錦輝特意安排到樓道口準備接應的吳志強看到譚剛一瘸一拐地被押出來之后，他終于卸下了緊繃的神經(jīng)沖上了樓。

    “哥！”吳志強看著衣衫凌亂，滿面鮮血，雙手也沾滿血跡被人攙扶著的吳世豪，眼眶一下紅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哥哥負傷，當初他在外地讀書的時候，也時不時聽父母抱怨哥哥抓捕犯人時受傷的事情，那時候他還不太明白這到底意味著怎樣一種勇敢與犧牲。現(xiàn)在他總算懂了。

    “我沒事?！眳鞘篮罁u搖頭，目光又望向了躺在擔架上開始昏昏欲睡的楊錦輝。

    “隊長！”看到楊錦輝竟是躺在擔架上出來的，吳志強急忙走了過去，想要看個究竟。

    “讓開，請讓開啊?！贬t(yī)生護士們可不理吳志強現(xiàn)在有多么關(guān)心擔架上的病人，任何人都不能延誤他們搶救病人的時機。

    吳志強靠不上前，只好對吳世豪問道：“哥，楊隊長沒事吧？”

    吳世豪捂了捂自己傷痕累累的臉，沒好氣地瞪了吳志強一眼。

    “你就不關(guān)心下我嗎？放心，你們楊隊長不會有事的?！?/br>
    “你這不還能走嗎?！眳侵緩娪行┠樇t地低下頭，他關(guān)心楊錦輝當然有因為對方是他隊長的緣故，但是若說有楊婷婷是他女朋友的緣故也是必然的。

    “也是，禍害千年在，你哥我可不會那么輕易死掉?！眳鞘篮赖吐曕洁煲痪?，想起自己差點就死在譚剛手里，他也是心有余悸。

    人這一輩子，生死都是必然的事情，但是盡管知道總有一天自己會死，還是忍不住會貪戀人生。自己現(xiàn)在人到中年，才開始漸漸清醒，明白自己生命中缺少的是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

    在沒有把楊錦輝哄進碗里之前，吳世豪也實在不甘心就這么死去啊。

    白少杰先一步和其他隊員一起將譚剛押解到了樓下，譚剛雖然已經(jīng)束手就擒，但是渾身上下散發(fā)出的那股兇悍之氣卻是絲毫不改。按說他大腿受傷連站立都很困難，可他還是堅持自己走到了救護車面前。白少杰看著這位昔日手把手教他射擊的教官落到這個地步，臉上的神色也比往日凝重了幾分。

    “你為什么不對我的頭開槍?！弊T剛在上車之前，轉(zhuǎn)頭冷冷地看了白少杰一眼。

    白少杰沒想到他會這么問自己，他愣了一下，可還是嚴肅地回答譚剛道：“在抓捕犯罪嫌疑人的時候，如果能夠活捉就用不著殺死對方?！?/br>
    看著譚剛那有些戲謔的目光，白少杰頓了頓又說道：“法律與正義才是制裁罪犯最好的武器。”

    “呵，你會做個好警察的吧?！弊T剛微微笑了笑，隨即被人推上了一輛準備好的救護車。

    這邊譚剛剛被押走，那邊吳世豪和楊錦輝已經(jīng)下來了。

    附近的圍觀群眾們看到負傷的警察們下了樓，立即自發(fā)地鼓掌和呼喊了起來。

    方力笑著抬頭看了眼那些對他們充滿感激的百姓，不由欣慰地點了點頭，關(guān)鍵時刻，老百姓和警察總還是一條心的嘛。白少杰沒有跟著去押送譚剛，他收拾好了槍，快步走了上前，目送著楊錦輝被抬上了另一輛救護車。

    “隊長沒事吧？”白少杰面帶擔憂地對方力詢問道。

    “還好有防彈衣。不然那可說不定。”方力感慨地嘆了一口氣，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你也沒事吧?！卑咨俳芎鋈簧焓衷诜搅Φ募珙^輕輕地拍了拍。

    “有你在后面保駕護航，我能有什么事?！狈搅┖竦匦α诵?，抬手重重地搭在了白少杰的手背上。

    “走了，走了，你們倆還在干嗎？趕緊跟去醫(yī)院看看隊長的情況到底怎么樣了才是?！笔Ｏ碌纳坪蠊ぷ饔蓮埓髠ш牭男叹瘋兘庸芰诉^來，負責設封鎖線的特警們也就自然功成身退了。吳志強已經(jīng)把槍交給了要回隊里的同事，今天對他們夜梟突擊隊來說可不是一個好日子，先是副隊長兼指導員秦森犧牲，現(xiàn)在楊錦輝又受傷入院。然而逝者已矣，生者仍要堅強前行。

    “好，我們也去醫(yī)院看看?！狈搅c點頭，隨手脫掉了自己的防彈衣，然后拉上白少杰和吳志強一起從街邊打了個的士跟著醫(yī)院救護車往醫(yī)院去了。

    吳世豪和楊錦輝被救護車拉去了本市最好的綜合醫(yī)院，醫(yī)護人員接到通知要全力搶救這兩位英雄，就連病房也專門騰出了一間VIP雙人間。

    楊錦輝的傷勢比吳世豪也輕不了多少，在做了最基礎(chǔ)的檢查之后，醫(yī)院立即安排了手術(shù)為他取出子彈。慶幸的是吳世豪主要是外傷以及瘀傷，雖說手臂被踢得骨折了，但是倒也用不著做什么手術(shù)，不過他畢竟被那么狠揍了一頓，也有些腦震蕩，需要靜養(yǎng)一段時間。

    因為子彈并沒有射入楊錦輝的內(nèi)臟，所以他的小手術(shù)很快就結(jié)束了。

    吳世豪換了身干凈的病服躺在床上，想起剛才那危險的一幕，他如今仍是不能完全平靜。

    “小心點，讓楊隊長躺上去?！?/br>
    沒一會兒幾名護工就推著移動病床進來了，楊錦輝本想掙扎著自己下來上床的，可是麻醉藥的藥性還沒完全過去，而且他身上的傷口也的確痛得厲害，最后只好讓四個壯實的男護工把他抬到了床上。

    說實話，這感覺可真不怎么好。楊錦輝非常尷尬地被這么多人貼身地伺候著，完全無法適應，而他轉(zhuǎn)過頭就看到了吳世豪那張鼻青臉腫還掛著微笑的臉。

    “輝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br>
    楊錦輝眨了眨眼，他還沒什么力氣大聲說話，只是微微地點了下頭。

    護士為楊錦輝掛好輸液瓶之后，門外的幾名警察隨即走了進來，他們都是分局特意派過來看護吳世豪和楊錦輝的。

    “吳局長，您沒事吧？”幾名警察趕緊先向吳世豪問了個好。

    吳世豪搖搖頭，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們先出去吧，讓我和楊隊好好休息會兒，有事我會叫你們的?！?/br>
    “嗯，也好?！笨戳丝匆呀?jīng)開始閉上眼在休息的楊錦輝，幾名警察也覺得他們大概這個時候就進來也不太妥當，急忙走了出去，輕輕地關(guān)上了病房的門。

    吳世豪凝視著雙目緊閉的楊錦輝，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差一點，這個人很可能真的再也睜不開雙眼，說起來自己當時也是被嚇壞了，還以為楊錦輝真的死了，居然就那么哭了起來。想想自己是真的那么愛這個人嗎？吳世豪開始在反省自己的內(nèi)心。

    他搖了下病床的搖桿，放下了靠背，自己也躺平了下來，換個角度更好地觀察眼前的男人。躺在病床上的楊錦輝看上去前所未有的虛弱，但是那張輪廓硬朗的面容卻不改堅毅。微蹙的劍眉、緊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這長相實在是英俊帥氣。

    然而自己僅僅只是喜歡他的外貌嗎？

    不說別的，吳世豪混跡黑白兩道這么多年，帥哥實在是沒少見，就說近的，那趙廣龍要是不露出那齷齪的本性倒也算是個人中龍鳳，說點遠的，他偶爾多花點錢叫個品質(zhì)好些的鴨子照樣是有身材有樣子，甚至不比楊錦輝差?？墒瞧@些人都無法留住自己的心。在遇到楊錦輝之后，吳世豪改變了開始只是想玩玩嘗個鮮的心態(tài)；到現(xiàn)在，他已是想好好地和對方一起牽手，走完下半輩子。

    要不然他怎么甘心整天被楊錦輝各種嘲諷，甚至是各種毆打……他又不是真的受虐狂。

    不過想想楊錦輝從一開始看到自己就炸毛連摸都不許自己摸，到現(xiàn)在似乎開始慢慢接受自己對他的示好，甚至還默許自己為他打了飛機……吳世豪的心里忽然變得美滋滋的，這一次對方會在關(guān)鍵時刻進來救自己，或許也不僅僅只是履行職責這么簡單吧？

    想著想著，吳世豪竟忍不住笑出了聲來，而楊錦輝也在低低地呻吟了一聲后，緩緩睜開了眼，他的頭一斜，便看到正望著自己笑得詭異的吳世豪。

    “你干嗎？”雖說楊錦輝的小手術(shù)用不了多少麻藥，但是失血過多和藥物反應還是讓他的頭有些發(fā)昏，本想安靜地好好休息一會兒，卻被一陣古怪的笑聲吵醒，也難怪楊錦輝沒好氣了。

    吳世豪很抱歉地捂了捂嘴，趕緊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吵著你了?！?/br>
    楊錦輝無語地轉(zhuǎn)過了頭，目光直直地瞪著醫(yī)院潔白的天花板，屋子里一時只剩下了從外面走廊上傳進來的微弱的人聲和腳步聲。

    “吳世豪，今天你的表現(xiàn)真配得上人民警察四個字，我對你刮目相看。”楊錦輝忽然這么說了一句話。吳世豪吃了一驚，他可是第一次貨真價實地聽到楊錦輝表揚自己，這讓他的屁股都樂得忍不住在被子里搖了兩下。

    “這……這沒什么！當時換了別的警察也會這么做的，再說，你為了救我引開譚剛的注意力，冒著生命危險突破進來，不是更了不起！”當了這么多年警察，吳世豪也破了不少大案要案，解救過人質(zhì)，指揮過抓捕重犯，得到過許多上級領(lǐng)導的褒揚以及普通百姓的贊賞與感激，但是，那些對他來說都不過是浮云，怎么能比得上楊錦輝金口玉言的這么一句話讓他倍感欣慰。

    “只是我真沒想到譚剛會是這種人?！睏铄\輝輕輕地嘆了口氣。

    想到兇殘得連昔日同事都不放過的譚剛，楊錦輝深感悲哀地搖了搖頭，他和吳世豪能活下來，這是他們的幸運，而因此而不幸犧牲的秦森又是何等的不幸，他現(xiàn)在只恨當初自己沒能在秦森之前就發(fā)現(xiàn)譚剛的蹤跡，要不然或許秦森也不會死了。那個胖胖的指導員，見人總是笑呵呵的，想必對譚剛也沒有那么多的提防，希望他下輩子還能繼續(xù)樂呵呵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