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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幫?！?/br>
    過了一會兒，男孩才回答他，好像生怕宿寅感激他一樣。

    只是說話的時候，他那尖尖的乳牙又咬進唇瓣一點，干裂的唇讓他咬得出血，一邊倔強地扭過頭避開宿寅的視線，但那雙指甲里全是泥灰的小手卻抓緊了宿寅的小臂。

    他這個樣子，倒是有點像宿晨剛來的時候。但阿晨從小金尊玉貴的，就算落難了也自有他的傲氣，那些拒絕更像是來自于那種驕傲和不適應(yīng)；但宿晨抱著的這個男孩，那些則更像是……單純的害怕。

    已經(jīng)受過太多傷，所以不敢再碰一次了。

    自從前朝傾覆，阿晨在他身邊也已經(jīng)有好幾年，戰(zhàn)亂不僅沒有因為舊朝勢力的銷聲匿跡而休止，反而是愈演愈烈。

    宿寅看著男孩兒傷痕累累的小身板兒，憐愛之余又不禁有點感嘆，亂世之下，這么小、這么聰慧又勇敢的孩子也會落到這步田地。

    “那要多謝你?！?/br>
    他摸了摸男孩兒的頭，男孩兒一開始掙扎了一瞬間，但很快，僵硬的身體就軟了下來。

    宿寅感覺到手心里癢癢的，男孩竟然蹭了蹭他的手。

    畢竟……還是個孩子呀。

    廟里還有個離家出走剛找回來的小祖宗，宿寅看著這個小家伙，倒是有點帶孩子久了帶出來的心得。他心里有點想法，但總覺得可能有點草率。

    他從男孩兒蓬亂的頭發(fā)里抓了幾只跳蚤出來，心想，阿晨身上估計也粘了不少，回去得好好收拾收拾了。

    “你救了我徒弟，我要好好謝謝你，你想要什么？”宿寅知道自己外表有點嚇人，于是刻意柔聲問。

    男孩聞言，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反問他：“他是……你……徒弟？”

    不知為何，他的語氣好像……升起了點希望。

    宿寅不明所以，但也不是什么大事，照實回答說：“是啊，他是我徒弟，我還沒有娶親呢?！?/br>
    男孩眼中的光亮了一下，在宿寅以為他要說什么的時候，又很快黯淡了下去。男孩抓著宿寅的手攥得發(fā)白，深深地低下頭去。

    半晌之后，男孩咬著他又破了幾處的嘴唇，問宿寅：“徒弟……不需要血緣……我……可以做你徒弟嗎？”

    是應(yīng)該問下家里另一個孩子的意見的，宿寅這么想著，但他看著男孩那張臟兮兮的臉上格外干凈的眼里死寂之中好突兀地出現(xiàn)的那一點點希冀，出口的話就變成了：“你不怕我是個妖怪嗎？”

    “……妖怪比較好?！?/br>
    男孩說，像是夢囈，又像是怕驚擾了這個過分美好的夢境。

    “……你看上去很強。”他低下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師尊。”

    宿寅沒忍住又摸了摸他的頭。

    =

    出乎意料地，宿晨倒是沒有發(fā)脾氣。

    大一點的男孩抱著胳膊，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哼了一聲就跳到宿寅背上，小短腿牢牢掛住妖修人形下仍舊相當(dāng)結(jié)實的腰。

    “來，叫師兄?！彼竭^宿寅的肩膀，對著被抱在胸前的男孩做了個鬼臉。

    男孩看著他，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大一點的男孩子語氣里的戲謔一樣，而是恭恭敬敬、人人真真地叫了他一句“師兄好”。

    他倆這個狀況，回山里有點不方便，還有他之前托付了宿晨的那家人需要給個交代。宿寅帶著兩個孩子就去了鎮(zhèn)里的客棧開了間客房。

    把阿晨托付給他的人給過他一些金葉子之類的值錢玩意兒，他們在山里大部分時候自給自足，到現(xiàn)在還沒用掉十分之一，宿寅自己隨意在山里撲騰兩下也能撲騰到不少好東西，這種日?；ㄓ玫腻X是不缺的。

    收了打賞的小二打了一大盆熱水上來，一點兒沒嫌棄兩個泥猴子似的男孩弄臟了他們的客房，還送了好幾條布巾。

    “燙！大老虎，燙！”阿晨一進去、還沒站穩(wěn)當(dāng)就開始喊燙。

    宿寅早習(xí)慣了他這樣，沒兩分鐘一會兒適應(yīng)了又要喊水涼，非要宿寅進去用靈力給他加熱不可。和這小子計較沒啥意義，他隨手凝了些冰刃出來就要放進去，卻看見了盆里另一個男孩。

    ——那個遍體鱗傷的男孩子，頂著一身敞開這的傷口，就這么面不改色地往盆里浸，他甚至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連著那些有傷的地方一起搓洗，宿寅都看見水里擴散開來的血絲。

    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宿寅身上，以至于宿寅的視線一過來，他像是被嚇到了一樣，整個人都縮進了熱水里面，只留下腦袋頂露在外面，在水底下吐泡泡。

    宿寅只能去把人撈出來。

    男孩兒實在是太瘦了，還沒有宿晨一半重，他撈得很輕松。

    宿寅拿了條大布巾出來。

    男孩是在太瘦小了，一塊布巾就幾乎能包住他整個人。他身上的傷又太多了，宿寅原型就大得遮天蔽日，化成人型也是頂頂高大，手掌又大又寬還滿是繭子，這么瘦小又脆弱的一個小生命在他懷里，他感覺自己像抱了一株小小的花，總怕笨手笨腳地弄壞了花瓣。

    男孩兒往布巾里面縮了縮。

    剛才是水，現(xiàn)在是布巾，就好像他不想被宿寅看到身體一樣，是害羞嗎？

    宿寅來不及仔細想。

    “不吭聲了？”他轉(zhuǎn)過來對著自己的大徒弟，有點好笑，“怎么，不燙了？那還要不要冰？”

    宿晨坐在盆里，抱著膝蓋，瞪了他一眼，自己慢慢地搓洗，只是耳根悄悄地紅了。

    這倒是意外的收獲。

    宿寅確定了宿晨那邊反常的安靜只是因為有個更乖的師弟，對比之下有點不好意思，才轉(zhuǎn)過來對著已經(jīng)整個人躲進布巾下面的男孩。

    ——哦，不是整個人，小家伙留了一個小口子，那雙暗淡的眼睛帶著一點點的亮光，從下面偷偷地看著宿寅。

    又倔又可憐。

    宿寅的心都軟成了一片，他似乎似乎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天生天養(yǎng)，但山林之間的妖族里，能修出的靈智的幼崽少之又少，他家的阿晨可愛歸可愛，但可沒有這樣慘兮兮的時候。

    他小心翼翼地掀開一點布巾的邊緣，男孩立刻就往里面又縮了一點點，但很快又抬起頭來偷偷看他。

    ……這可怎么辦。

    宿寅哭笑不得。

    他去找小二又要了一個空桶，開了窗，那雙柔軟的金瞳驀地收縮，那狹窄、兇戾的豎瞳一閃而過，劇烈地風(fēng)帶著水汽就猛地從窗口灌進來，倏忽間匯聚成水龍繞過宿寅周身，在男孩呆滯的目光前落進了那桶水里。

    另一個桶里宿晨同樣目瞪口呆，但是意味卻是完全不一樣的——他的大貓貓不給他弄水龍玩，可這個便宜師弟都不用開口，就……

    宿寅解開外衣，露出蒼白而壯碩的身軀，里衣也隨著腰帶的抽離落在地上。

    這樣赤裸著，邁著兩條長腿踏進了木桶里。

    水有點涼，但對白虎來講這不是什么難事。宿寅甚至不用畫符，只是在水里點了一下，水里就蒸騰出熱氣來。

    他抬起頭，那男孩子已經(jīng)看呆了，連布巾落到肩膀上也沒有注意到。

    宿寅笑了，他打了個響指，男孩就騰空而起，他還來不及嚇得尖叫，就撲騰一聲，落進了水里——也是宿寅懷里。

    “大貓貓！??！”

    宿晨氣壞了。

    這個夢有點長，又有點太真實了。

    宿寅想著，低下頭，懷里的還沒有刃心這個名字的宿刃心也正抬頭看著他，睫毛下的眼睛又黑又亮，像頭小狼。

    虎妖眨了眨眼睛，或許是蒸汽太薰了，他的眼睛疼得很，兩滴淚突兀地滴落。

    刃心卻突然伸出了手，接住了那兩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