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萬壽(2)
萬壽節(jié),皇宮之內,一片盛況。 年少的皇帝不過二十有一,宮里上下自天亮起便一片喜氣。 朝臣停了上奏,紛紛進宮慶賀,四海之內的寶物魚貫入城,堪稱盛景。 冷宮之中,月奴也一早起來梳洗打扮,小小的冷宮被賜名梧桐別院,送來了月白的錦緞長衣,以及白玉的發(fā)簪。 連同這一份送來的,也有一身宮中太監(jiān)常穿的藍色小衫,因是宮中物件,因此也算的考究阿吉著了以后,在原地轉了一圈,甚是喜歡。 他帶上紗冠,便去給月奴挽發(fā),在溫繡的教導下一代點點仔細梳好。 “溫公公,奴做的如何?”阿吉問道。 溫繡笑著點頭:“也算得手巧,只是要多練些。”他往后退了兩步,點評道:“粗略看過去,竟然還有幾分樣子,看起來,倒是像侍候你阿兄的宦官。” “那奴便是溫公公的徒弟了。”阿吉笑道。 溫繡點頭,也當是認了這個徒弟:“今日是。” 阿吉將月奴發(fā)髻挽好。溫繡看著,本以為打扮完了是一張如同往日妖冶的臉,可沒想到,著上公子般的衣服,只看另外半張側臉,低下眉眼時,竟然…… 竟然有幾分皇家的氣度。 或者說,與往日的某個人有些相似。 宣明太子薨逝,當年東宮的近侍,一律殉葬,理由是皇帝悲憤,哀痛不已,還引起了朝野不小的非議。太子的兩名侍妾側妃,先后上吊自盡,說是要追隨太子而去。 一切雖然有些異常,但也很快被平息了下去。 當年溫繡入宮,曾因機緣巧合遠遠看過那人一眼,當真絕代風華,亦非當今圣上可以比擬。 不過以溫繡的想法,萬不可能揣測到,如今面前之人,就是當年的故人。 他只是隱隱的猜想,或許皇上格外寵愛這個yin奴,便是因為他與當初的宣明太子長得有幾分像。 能有幾分像,自然是一種福氣。 皇帝送來的東西里,還有胭脂和珍珠。如今京城的風氣,是在女眷臉上以珍珠為飾,點在額頭兩側和面頰,想來也是想讓月奴做如此打扮。 阿吉真就手巧,給月奴眉尖眼角上了胭脂,額心面頰均落了珍珠,當真絕頂妖冶的美人,這么看過去,是頂頂上品的玩物,與方才恍惚間察覺的公子已無多少關系。 能有幾分像已經不容易了。溫繡看著他,還是這么覺得。 他站起來的時候,溫繡才看見他白色衣服上涌暗暗的紅色絲線繡了艷麗的花朵,整個背被薄紗籠罩,不仔細看去,以為是普通的長衫,仔細看,才見半個脊背若隱若現(xiàn),紅色的yin紋從里面透露出來。 更要緊的是,他赤著足。 一雙腳上也纏著如藤絲般的yin紋,腳踝上系著鈴鐺,每一步都帶著清脆的聲響。 既然是皇上邀請,自然與別日的箱子抬去不同,梧桐別院外,一定軟轎備好,轎子旁邊掛著鈴鐺,同樣一步一響,甚是好聽。 溫繡扶月奴坐了上去,倒如同一個妃子一般。 宦官一聲唱喏,軟轎抬起,他坐在上面。 夏日的晨風依舊微涼,他坐在上頭,聽見鈴鐺輕響,發(fā)絲飛動。 他一時恍然,自己究竟是yin奴,還是權貴? 當他踏出這個門的時候,他還沒想清楚。 他畢竟不知道,自己以后要走一條怎樣不一樣的路。 萬壽節(jié)滿城喧鬧,御花園內,有登臺唱戲的戲子,有在道路兩旁歌舞的歌姬。皇帝的龍轎從春日殿內抬出,一路到了高臺之上,臺下王公權貴,封疆大吏,高呼萬歲三聲?;首?,是皇后的位置,雖然華貴,但卻與皇上有頗遠的距離。反而是鄧賢妃在側隨侍。 皇后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鄧賢妃,恨不得現(xiàn)在就將巴掌扇上去。她雖然鳳冠霞帔,名為一國之母,但旁邊王公權貴只不過道一聲皇后萬安罷了。她只得陪笑點點頭,其余大臣紛紛敬酒,都是鄧賢妃上前斟酒,仿佛鄧賢妃才是皇后一般。 酒過三巡,所有人喝的微醺,宮女在中間踏歌起舞恭賀萬壽,戶部尚書鄭先為站出來恭賀祝壽,特地提及自己家中小妹善琴,聽聞皇上大壽,要與之獻上一曲。 “既然是精心準備多時,那便讓她演奏吧。”獨孤景銘說罷,人群中站出來一個面色如云,頭挽素簪的清麗美人,懷中捧著一琴,看著十六七歲的模樣,對著獨孤景銘嬌怯一拜。而后琴聲亦如空谷幽蘭,沁人心脾,當有國手之藝。 獨孤景銘含笑看著他,年少的鄭氏姑娘微微低下頭去。 “你叫什么名字?”獨孤景銘問道。 “小女鄭清秋?!?/br> 獨孤景銘點了頭,周圍人都懂了其中深意,鄧賢妃更是直接說道:“這個meimei琴藝了得,宮中也難有這樣的人物,皇上,您以為呢?” “朕也覺得是少見的佳人。”獨孤景銘將面前的一杯酒斟滿,往前放了幾寸:“不知道如此女子,可愿來與朕一同品酒?” 獨孤景銘本就生的俊美風流,還是一國之君,那鄭清秋縱使在家中聽了長兄幾日叮囑,也不由得一時愣住,稍顯惶恐。 “臣女……臣女……” 一旁的鄭尚書不停給她使眼色,甚至著急的開口說道:“這可是天大的恩典,快謝恩吶!”其他臣子亦露出艷羨的目光。 眾人皆知這是怎么回事,有人羨慕嫉妒,亦有人當一樁巧事看一個熱鬧。 少女面如桃花,手攥著琴弦不敢說話,鄧賢妃笑意吟吟:“清秋meimei,怎么,是覺得皇上不好么?” “不、不是、臣女,臣女早仰慕皇上已久……” 眼見少女嬌羞,周圍臣子都輕聲笑了起來,而在這個時候,出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 “賢妃這一口一個meimei喊的真是親切,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替皇上納妃了?!?/br> 并不大的一聲,眾人都轉頭看去,說這話的正是皇后。 鄧賢妃面色不改,微微道了一個萬福:“皇上正值青春年少,后宮本就該多添置一些,皇上若是喜歡,納上一個又有何不可呢?” 皇后橫眉一怒,一拍桌子:“冊封妃嬪是太后和本宮的事,你一個賢妃說什么話!你是想對本宮取而代之么!” 這么一聲下去,眾人噤若寒蟬,原本就緊張的鄭清秋惶恐萬分,連忙往地下一跪,幾乎嚇得哭出來。 原本的歡愉變成了緊張,底下坐在首座的太子少保,禮部尚書蕭成音正是皇后蕭婉兒的父親,也不由得轉過頭去,查看皇帝的反應。 獨孤景銘笑了一聲,從皇座上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向鄭清秋,伸手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伸手拭去眼角淚滴,還輕聲安慰道:“如此美人,哭了可就失了福氣?!?/br> 皇后看著銀牙差點咬碎,她身為嫡妻,何曾見有過這樣的禮遇?鄭清秋一副柔弱不已的樣子,看著就是第二個鄧賢妃,著實讓人生氣??瑟毠戮般懫D頭問道:“皇后,這是覺得朕納妃不妥?” 皇后還沒作答,蕭成音便派人以倒酒的名義在皇后耳邊道出一句話:“皇后娘娘,國丈讓您切忌善妒。” 皇后不可置信的看了蕭成音一眼,蕭成音點點頭,皇后這才忍住一肚子怒氣:“既然皇上想,那當然就可以。” “既然這樣,皇后以為,封什么品階合適?”獨孤景銘又問。 “就封五品才人吧?!?/br> 皇后自以為大度,而獨孤景銘則笑而不答,反而伸手將鄭清秋的手挽?。骸叭绱瞬派褰^之女子,五品才人,未免太過埋沒了。賢妃,你以為如何?” 賢妃輕輕一拜:“宮中有四妃九嬪,九嬪之中,順儀尚還空缺。” “你覺得怎樣?”獨孤景銘問鄭清秋。唯獨不問皇后。 鄭清秋此刻說不出話來,只微微的點頭。 獨孤景銘點頭:“既然如此,那便是鄭順儀了?!?/br> 戶部尚書大喜過望,率先下拜。 其余臣子,亦三呼萬歲,也恭喜順儀娘娘新禧。 獨孤景銘挽著新封順儀的手回到了位子上,攬著順儀在自己身側。朝中誰不知道鄭尚書無根基勢力,鄧賢妃也沒有娘家輔助。加之大營之事,誰都知曉皇后失寵在即。 宮中妃嬪,從來不因美色受皇帝垂青,反倒會因身后的勢力得到晉升或降級。鄧賢妃深諳此理,鄭清秋也知曉自己的順儀之位與長兄的官位有不小的關系,但蕭婉兒是否知道,并不可知。 蕭婉兒是蕭家幼女,是太后陳氏的姻親,當年誰都知道獨孤景銘不可能登上皇位,因此蕭成音便在陳氏妃的軟磨硬泡下,將最嬌養(yǎng)的女兒嫁過去享清福,并沒有讓其成為一國之母的計劃。 這幾年蕭家在陳氏的培植下勢力漸長,蕭成音權可傾國,蕭婉兒自然更加得意。 可,誰能讓一個臣子一直得意下去呢。 蕭婉兒獨自一人氣惱,旁邊的宮女勸慰:“皇后娘娘莫生氣了,宮里日日來新人,這人就算是個順儀,也蹦跶不了幾天?!?/br> 蕭成音則皺緊眉頭,皇上方才明著打了皇后的臉,他是真的想要讓蕭家難堪么? 太后坐在位置上一言不發(fā),態(tài)度模棱兩可,蕭成音也猜不透她的意思。便在歌舞時借故敬酒到了皇后面前,躬身一拜,便問了起來:“這兩日皇上對你如何?” 這么一問,蕭婉兒氣的直跺腳:“不怎么樣!皇上寵幸新人和賢妃那個狐貍精,還跟yin奴鬼混,爹,他是不是不把我這個皇后放在眼里?” 蕭成音想了想,緩聲道:“獨孤景銘不過是個少年,當初一直是皇子,也并無宣明太子的堯舜之相,若只是風流,倒也無妨,年輕權貴有幾個不風流的,更何況是皇帝?!?/br> 蕭成音又說出幾個字:“倘若他不是風流……” 蕭成音話外有音,蕭婉兒卻不知聽到了多少,只是搖了搖頭:“他若不風流就好了,我還聽說,他要將yin奴帶來隨侍身邊,只將我這個皇后放在一旁,他什么意思啊?!?/br> “他要帶yin奴來?”蕭成音問。 “是啊。”蕭婉兒說著說著又滿身怒火:“還是軍營里出來的腌臜yin奴,往宮外跑了,還特地捉回來,鬧得宮里宮外都說閑話,他也不管。也不知道是怎么鬼迷了心竅,還是被那個yin奴勾了魂,連自己皇帝的名聲都不顧了,真是荒唐!” 蕭婉兒說著生氣,蕭成音卻反而笑了起來:“也是,皇帝若是為yin奴至此,道如同昏君一般了,不過也罷,年少意氣,難免的?!?/br> “爹,您怎么為那種下賤畜生說話,我可是您的女兒啊!”蕭婉兒抓著蕭成音的手不放。 蕭成音拍了拍她的手背:“女兒,若皇上真的寵幸yin奴,喜歡美色,為父勸你,多跟鄧賢妃學學,多挑選一些女子、yin奴讓皇上開心,沒什么壞處?!?/br> 蕭成音轉身而去,蕭婉兒委屈的都快哭了出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 清脆的鈴鐺聲微弱的響起來。 所有人都不知為何被鈴鐺聲吸引,之間一雙玉一般的足上纏著緋紅的花紋,從軟轎上落下,雪白長袍之下隱著的是幾乎透明的皮膚,纖弱無骨的手從里頭伸了出來。 巒蓋挑起,轎中人墨發(fā)如瀑,他的面容也終于得以出現(xiàn),孤高如山巔之雪,妖艷若九泉之花,他一步帶著一下鈴鐺響,一點點走向帝王。 面孔上的胭脂及顏色都不如面上的yin紋惹人注目,另外半張臉卻偏偏被面具蓋住。 于是整張皮囊仿佛被鬼魅纏繞一般,無時無刻不透著攝魂奪魄。 當真是絕世孤品。 算得上珍藏的寶物。 所有的目光都被他吸引,連蕭皇后也見得癡了。她不曉得當初懦弱瑟瑟發(fā)抖的yin奴,竟然有這般傾絕天下的美艷。 月奴走到皇帝身邊,皇上將他往懷中一攬,yin奴如同無骨一樣落在他懷里,然后乖巧順從的往下,跪在了他的腿側。 萬壽宴讓yin奴坐在宴席之上,當真荒唐。 但又好像,美不勝收。 獨孤景銘如同所有的紈绔公子一樣,不介意將自己的房中玩物拿出來炫耀,他對方才有些呆滯的群臣說道:“這是朕最近喜歡的yin奴,你們覺得如何?” 才受了恩典的鄭尚書第一個答:“皇上看中的,自然是世上罕見的極品。” 鄧賢妃緊跟著接上:“早知道月奴風姿綽約,今日一看,更顯的精致了許多,等哪日有空,嬪妾這里也有些不錯的瑪瑙,可打成耳墜,倒是很襯他的樣子?!?/br> 群臣皆開始議論,紛紛附和。 就連蕭成音都回答道:“依老臣拙見,的確是絕品?!?/br> 蕭成音說完,群臣的聲音更大了一些。 蕭婉兒低頭喝著悶酒,不做聲了。 場面其樂融融,所有人各懷鬼胎的笑著。 獨孤景銘端起酒杯,對準了月奴的嘴,一點點喂下去,月奴抬起頭,酒液從他的下頜滑下,一直落到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