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又下雨了，好幾個小孩子趔趄著匆匆跑進來，走廊上響起喧鬧嘻戲的聲音，半響空氣里都一直回響著他們的笑聲。

    福利院的食堂并不算大，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員工溜進了后廚準(zhǔn)備食材做飯了，慢慢傳來一些細(xì)碎的，窸窸窣窣的剁東西的聲音。

    沈懷頌坐在位置上，垂眼等待著。他突然感到有點緊張，他這樣冒失，沒有打過招呼的就找了過來，會不會讓人覺得他有毛病。

    一想到這，他忽然又感到一陣心煩，不知道該不該繼續(xù)在這里等待的心思有些蠢蠢欲動起來，可馬上又被壓制了下去。

    大約等了十幾分鐘，一個腳步聲逐漸向他走了過來，慢慢停在了他面前。

    “沈懷頌嗎？”孟宴爾的聲音聽起來很驚喜，一下打消了沈懷頌的所有緊張。

    沈懷頌抬起頭，雙手放在并攏的膝蓋上，聲線不太穩(wěn)地說:“是我?！?/br>
    孟宴爾在沈懷頌的對面坐了下來，沈懷頌這才好仔細(xì)端詳起他來。

    孟宴爾瘦了，現(xiàn)在似乎經(jīng)常在太陽下曬，皮膚不再那么蒼白了，可即便這樣，卻不知道怎么，讓人覺得他比以前更熱愛生活一點了，一雙眼睛多了些從前沒有的神采，倒更像個活生生的人。

    孟宴爾也看著沈懷頌看了半天，先開口說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沈懷頌微微抿了抿唇，說道:“因為我弟弟的幼兒園來這里有個校外活動，拍照的照片里看到了你?！?/br>
    孟宴爾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還真是巧了。”他有些干燥的嘴唇咧了咧，笑道:“真沒想到能再見到你，我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了?！?/br>
    沈懷頌的唇角也彎了彎，“我們都在一個城市，想見面總有機會?！?/br>
    “你說得也是?！泵涎鐮柡畹卮沽舜鬼终f道:“你吃飯了嗎，我去買兩個飯吧？”說罷便準(zhǔn)備要站起來去買飯。

    沈懷頌連忙擺手說道∶“不用麻煩了，我只是來看一下你，過會兒我就走了。”

    孟宴爾輕輕噢了一聲，沈懷頌試探性地問了問:“你畢業(yè)就來福利院了嗎？”

    “沒有?！泵涎鐮柊察o地?fù)u了搖頭，溫吞地說道:“我沒有實習(xí)完，延畢了。”

    沈懷頌愣了愣，說道∶“那之后你沒有回去繼續(xù)實習(xí)嗎？”

    孟宴爾垂眸半響沒有說話，那件事之后，他不能回實習(xí)的地方，也不能回學(xué)校，連手機卡都在躲避秦海的路上丟棄了，更不要說畢業(yè)了。

    沈懷頌在他這樣的反應(yīng)中，越發(fā)覺得是自己的原因耽誤了孟宴爾的時間，害了他這樣，罕見情緒的有些激動地說:“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你可以回學(xué)校繼續(xù)把書讀完。”

    過不過去從來不是像他們這么渺小的人物可以蓋棺定論的，孟宴爾眼眶漸漸發(fā)紅，慢慢站起身有些哽咽地說∶“不了，沈懷頌，這里面有很多事你不懂，對我而言，現(xiàn)在的一成不變就是已經(jīng)最大的安穩(wěn)了?！?/br>
    他頓了頓，又說道:“我們上次分開的時候，我那時態(tài)度不好，一直沒來得及和你道歉，對不起?！?/br>
    “還有...謝謝你救了我?！?/br>
    沈懷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福利院的，他一直坐在自己的車?yán)餂]有驅(qū)車離去，天從灰蒙蒙到漆黑，他呆坐在駕駛位，連手機一直在響都沒有發(fā)覺。

    他一時忘了開車?yán)锏臒簦斐鲆恢皇趾鷣y的摸自己的手機在哪，順著震動感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掉到了地上。

    沈懷頌手指有些發(fā)顫地接通了電話，喉嚨卻已經(jīng)啞得像重感冒一般，“喂？”

    “你在哪？怎么一直沒接電話？”電話那邊周鷙群的語氣仿佛都能想象到此刻他肯定皺緊了眉。

    沈懷頌環(huán)顧了下四周，這個時候幾乎空無一人，“我在慈心福利院這邊。”

    周鷙群聽出他聲音不對，直接說道∶“我現(xiàn)在過來找你?！?/br>
    沈懷頌點點頭，幾乎不可聞的發(fā)出一聲好字。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不遠處有車燈正面照了過來，停車后下來個男人，大步就往沈懷頌的方向走。

    沈懷頌看見正拍著他車窗的周鷙群，慢慢伸出手把車門打開，剛下車就被人抱了個滿懷，只聽周鷙群松了口氣說道∶“祖宗，你別不接電話啊?！?/br>
    沈懷頌的手顫巍巍的抱上他的背，哽咽著說:“周鷙群，我看見...我看見孟宴爾了?！?/br>
    周鷙群微微一怔，只聽沈懷頌繼續(xù)說道∶“他...他跟我...跟我道謝...”

    沈懷頌的語氣沒有一絲開心的意味，甚至似乎壓得他喘不上氣。

    “我.....我當(dāng)時....不能不去救他....我不能....我不能再去經(jīng)歷..”他像個難過的孩子一樣，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聲音逐漸變成抽泣，一下一下沉重的抽泣聲里才能將話說完整。

    周鷙群聽他這樣的聲音，心好像被揪了起來，他干咽了咽，喉結(jié)動了動，說道∶“你幫了他。”

    他這一句，仿佛將沈懷頌徹底擊潰瓦解，眼淚決堤般涌了出來，那些無法止住的淚水在周鷙群的胸膛上隔著衣服幾乎熱得他發(fā)燙。

    “我沒有....我沒有....”沈懷頌嗚咽著說，“都怪我.....是我.....我太膽小了...高中的時候...我沒有幫他...我不配....我不配做爸爸的孩子...”

    周鷙群愣了愣，恍然明白他在說高中時自殺的那個學(xué)生，他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沈懷頌在贖罪，他也在懊悔，他一直在懊悔，他懊悔他的軟弱，他的膽怯，當(dāng)初他的心里決定去幫孟宴爾時又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想到這里，周鷙群突然意識到他才是造成沈懷頌痛苦的源頭，而這份意識讓他心里沉重得幾乎把他拉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里。

    “對不起?！敝茭v群啞著聲，喉結(jié)動了又動，喉嚨卻如同灌了沙般叫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艱難萬分，緩緩說道:“你已經(jīng)很勇敢了?！?/br>
    沈懷頌根本聽不見周鷙群的道歉，他只是在放聲的慟哭，那些哭聲悲痛得包含了他這么多年所有壓抑著自己的痛苦，現(xiàn)在如同釋放一般借著哭聲從他身體里跑出去，被風(fēng)帶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等回到家都凌晨兩點了，沈懷頌哭得累了，在車上就睡著了，周鷙群抱著他放到床上安頓好以后，這才出來坐在客廳。

    黑暗里隱隱跳起一小竄火光來，橙色的星火慢慢的由淺變深，周鷙群把煙放進嘴里，背靠在沙發(fā)上閉起眼假寐。

    他陸陸續(xù)續(xù)抽了好幾根，抽到他的眉頭越皺越深，這才熄滅了那零星的煙頭，拿出手機打給了阿毛。

    阿毛這時還在睡覺，有些迷糊的接了電話，“周哥，怎么了嗎？”

    周鷙群伸手?jǐn)Q了擰眉，沉聲說道:“孟宴爾我已經(jīng)找到了，明天我會發(fā)他地址給你，不用把他抓回來了，找?guī)讉€人看著他別被秦海找到就行了。”

    “?。俊卑⒚查g清醒了，有些畏首畏尾地說道:“周哥，不抓的話，我們就沒有秦海的把柄了，那李陽東那邊.....”

    周鷙群起身把煙和火機都丟進了垃圾桶，說道:“李陽東那邊我再想別的辦法?！?/br>
    阿毛見周鷙群這樣說了，也只好噤聲，次日就派人去安排了。

    過了半個月后，下午孟宴爾正在給小朋友教課，突然一個做義工的小姑娘跟他說外面有人找，他猜想應(yīng)該是沈懷頌來找他了，便暫時讓小朋友自己做做題，出了教室去找他。

    按照那小姑娘說的位置，孟宴爾剛一走到外頭，就看著外頭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他穿著一身黑色的修身西裝，顯得人十分高挑出眾。

    許是聽見有人來了，他略一側(cè)過臉，看著驚住了的孟宴爾，微微露出個笑，說道:“小宴，好久不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