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昀之出差，半月未歸。

    小鹿閑著沒事，用黏土做出了一張人臉。又花了幾天，陸續(xù)捏出了關(guān)節(jié)與軀干。

    最后用顏料給人偶上色，人偶變成了栩栩如生的賀先生模樣。

    他不知道自己竟還有這方面天賦。

    “他一定想不到我第一次就能做這么好?！毙÷瓜搿?/br>
    他期盼著賀昀之盡快歸來，好讓他看看自己的厲害之處。

    賀昀之結(jié)束了位于S市深藍(lán)科技的項(xiàng)目商討之后卻沒有立刻回去，而是順道又飛了一趟云南，精挑細(xì)選了一批花木種子。

    那邊風(fēng)景秀麗，紫外線卻厲害，等一切結(jié)束，人也曬得黑了，以至于小鹿再次見到他，扶著門呆了呆。

    賀昀之拖著行李箱，穿著黑色T恤，牛仔褲和運(yùn)動鞋。他高挺的鼻梁上架著副墨鏡，五官似乎更顯得英俊立體了。深色肌膚與粗糙的著裝，讓他在不說話時，顯出幾分野性與張狂。

    賀昀之感受到他的目光，片刻才說道：“一個禮拜就會白回去了?！?/br>
    不是那個意思，是太帥了！

    小鹿心跳加快，感覺自己更愛他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您、您終于回來了，真是太、太好了。”

    賀昀之說：“什么太好了？”

    小鹿說：“見到您太開心了。”

    “……”賀昀之說：“我想先洗澡?！?/br>
    “好，好的，我?guī)湍シ潘?。”小鹿羞怯的小媳婦般立刻跑遠(yuǎn)了，幫他去放水。

    在賀昀之洗澡時，小鹿辛勤而愉快地開始為他做點(diǎn)心了。

    烤箱里烤著蛋糕，屋里香氣四溢。

    賀昀之洗完澡出來，外面下起了小雨，他走到玄關(guān)處找傘，似乎打算出門。

    對于他剛洗完澡不好好休息竟然就要出門這件事感到意外，小鹿放下擦了一半的桌子就小跑著跟上去問：“你去哪里？”

    賀昀之撐開傘，簡短道：“去后院找尤莫有事?！?/br>
    小鹿有點(diǎn)支吾著，問：“那你很快會回來的，是嗎？”

    賀昀之看他一眼，微微點(diǎn)了下頭。

    “你不會再出遠(yuǎn)門吧？”

    “……嗯?！?/br>
    賀昀之撐著傘走進(jìn)雨里。

    然而如芒在背似的，感覺小鹿一直遠(yuǎn)遠(yuǎn)望著他。

    兩小時后賀昀之終于回來了。

    他看電視，小鹿跟著坐在旁邊看電視。

    他起身去書房工作，在目送他走掉后，小鹿也立刻關(guān)掉電視，跟著他進(jìn)了書房。

    賀昀之開著軟件，一邊看芯片電路圖，一邊吃薯片。

    小鹿則坐在一旁椅子上，一樣拿著袋薯片，一邊吃，一邊毫無意義地單是看著他。

    賀昀之拿紙巾擦手指上的油膩，小鹿便湊過去，把薯片遞到他唇邊說：“我喂你?！?/br>
    “……”賀昀之凝滯了一下說：“不用?！?/br>
    小鹿便又稍微坐正了，自己吃自己的。

    幾分鐘過后，賀昀之忽的回頭看他。

    小鹿正出神地望著他的方向往嘴里塞薯片，呆頭鵝似的還沒送進(jìn)嘴里就掉到了地上，反應(yīng)過來去撿的時候，腦袋還磕到了桌子。

    賀昀之終于說：“你今天魂不在身上？？”

    小鹿連忙搖頭否認(rèn)。

    他似乎終于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合時宜，紅著臉收回那粘在他身上的目光。

    兩人默不作聲了片刻，小鹿從椅子上挪下來，跑出了房間。

    過了一會兒，他手上抱了個袋子，開開心心地又回來了。

    他將一個黏土做的人偶小心翼翼地拿出來，獻(xiàn)寶似的說：“先生，你看，這真的是我親手做的喔?！?/br>
    人偶有半個手肘那么大，從五官輪廓到衣服褶皺都描刻得精致極了。

    賀昀之打量著這個人偶，許久都沒出聲。

    小鹿離他很近，近乎出神地看著他，睫毛如同羽翼般撲閃著，他問：“賀先生，你想起以前的我了嗎？我猜，一定是我以前也經(jīng)常做這些……”

    “為什么要做成我的樣子？”

    “……”

    不待小鹿回答，賀昀之抬起頭直視他，又近似于逼問地道：“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我……”小鹿顯然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下意識地低下頭又望向別處，“我，我……”他結(jié)巴不出個所以然來，臉倒是紅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明說這句話時，是平淡毫無情緒的聲線，卻瞬間令他背脊都微微縮起來。

    他好像能聽出些什么，卻又無法馬上理清。

    一時只喃喃著問：“你、你不高興嗎？為什么……”

    賀昀之體會著他軟弱的語調(diào)，莞爾笑了笑，“為什么？”

    小鹿?jié)u漸感覺到了一種被看穿的窘迫，隨之而來的是無地自容的羞愧和狼狽。

    …………

    窗外小雨淅淅瀝瀝的，直到次日才有所停歇。

    這日安娜小姐出乎意外來作客。

    他在樓上整理著自己的衣物，已定了時間重回葡萄園生活。

    實(shí)在不應(yīng)該去肖想賀先生，更不該因一時的歡欣將那些隱秘的心思表露在外。

    雖然對方?jīng)]有直接表現(xiàn)出反感，但他卻能感覺得到。

    那熟悉的、無法表述的距離感，以及摻雜著的意味不明的冷嘲。

    衣物收拾得差不多時，下樓去給兩人添茶，還切了水果拼盤和一份自己做的蛋糕端出去招待安娜小姐。

    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卻聽到安娜小姐抱怨蛋糕味道苦，賀昀之說著可能是無糖巧克力醬的緣故。

    小鹿站在角落的位置，沒有立即離開。

    他聽著他們談?wù)摳髯缘纳睢?/br>
    安娜小姐是一名旅游雜志攝影師，前陣子去了趟“喜馬拉雅山脈環(huán)抱著的隱世小鎮(zhèn)班迪普爾”。

    她神采飛揚(yáng)地形容著那里“可真是來自云端的小鎮(zhèn)啊，八百年的歷史和人文，靜謐到能讓人真正感知什么叫‘歲月靜好’”，“拍了些照片，但都舍不得用后期修，生怕調(diào)不好反倒破壞了原有的光影”。

    賀昀之則和她聊起自己去往云南的見聞，挑選了哪些花木種子，預(yù)備擇期栽種，將莊園打造成如何的花海。

    他們沒有卿卿我我，但小鹿摸了摸心口，感覺那里依舊無法控制地泛起酸澀。

    二人又喝了一會兒茶，說說笑笑地起身打算出門。

    臨走前，安娜小姐卻忽的沖著廚房方向和小鹿打了個甜蜜的招呼：“謝謝你喔，哈尼～”

    “……”

    “我們要走了呢，拜拜?！?/br>
    小鹿有點(diǎn)意外，一時沒有回應(yīng)她。

    過了會兒，他才露出頭。

    眼前是他們離去的背影。

    小鹿默默收拾了桌上的殘局。

    接下來的時間里，他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了酸澀的心事中，再也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情了。

    他呆坐在沙發(fā)上，時而看著電視出神，時而躺倒仰望天花板，時而抱住枕頭趴著流淚，時而又跪坐在沙發(fā)，任由頭發(fā)凌亂，雙目無神仿若石化。

    墻上時鐘指針繞過半圈，天不知不覺就暗了下來。

    他們還沒回來。

    小鹿沒有胃口吃晚飯，最后從沙發(fā)上爬起來去洗了把臉。

    回去吧，是該回去了。

    見到他時的滿心歡悅，懵懂情動，都是見不得人的私心。

    只是最后請讓我，偷偷的、偷偷的帶點(diǎn)能夠想念他的東西吧。

    小鹿去了地下室。就著壁燈淡淡的暖橘色光線，一步步地走下樓梯。

    深陷于地下兩層半的開闊空間，正中央類似樣板間鋪陳擺放著美觀卻無實(shí)際意義的波斯地毯與三角鋼琴，四周靠墻都是書架，而其中唯一一面不是書架的，就是儲藏室的門了。

    上次來這里時，看到了類似相冊的大部頭。想來在那一摞一摞的舊物中，總會有一本相冊，其中有一張他的相片。

    小鹿翻找著，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

    直到聽到“啪”的一聲，周圍燈光忽的完全亮起。

    他被驚擾，明顯嚇了一跳，手中書本掉落在地。

    賀昀之站在樓梯轉(zhuǎn)角處，聲音平靜而無機(jī)質(zhì)：“你在干什么？”

    小鹿七手八腳地把書塞回架子，自己見不得人的行為讓他不由自主感到慌亂。

    開闊的空間一旦安靜下來，似連呼吸都有回聲。

    空氣像是凝固的，隨著賀昀之一步步走來，帶起燈下微塵旋動。

    小鹿渾身僵硬，躲避著他的視線。

    側(cè)身晃過一眼，才發(fā)現(xiàn)方才掉落在地那本藍(lán)色多瑙河繪圖封面的書頁很厚，是相冊才有的邊。

    原來這無意間掉下來的反倒是找了很久的。

    “對不起。”他下意識地說。

    對不起本不該擅自再來這間上了鎖的儲藏室。

    對不起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喜歡你的。

    “不要道歉！”賀昀之皺眉道。

    小鹿因他驟然的低喝微微戰(zhàn)栗起來。

    無論是眼前情境還是對他的感情，在此刻混亂地凝成了一個死結(jié)，極度的無措夾雜著莫名的恐懼，含糊地低聲說：“我只是……我只是……”

    “……想要一張您的相片?！?/br>
    “我會回葡萄園生活，不再來打擾您，現(xiàn)在就回去?！?/br>
    他的嗓音微微顫抖，說話間淚水抑制不住盈滿眼眶。

    賀昀之看著他滿臉淚水，只騰起無名怒火燒得指尖發(fā)燙：“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警告你，別想再算計(jì)什么，不會有第二次……”

    “……”小鹿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卻被他的怒意嚇到，看著他時連瞳仁都恍惚顫動，“我只是看到你，我就、我就很心動……所以想要照片，我會回去。”

    賀昀之僵了僵，隨即聽到了天方夜譚一般，唇角染上一絲嘲諷。

    小鹿在這一刻忽的似能感知到來自于他的某種極深的厭惡，淚水流得越發(fā)洶涌。

    “你回去吧，以后都不要來這里?！辟R昀之說。

    小鹿喘息著，極力忍耐緊繃的喉間漏出低微的泣音。

    他慢慢地收回目光，任由臉頰上淚痕一點(diǎn)點(diǎn)蔓延，轉(zhuǎn)身想要離開。

    然而剛邁出一步，手腕卻忽然被緊緊攥住了！腕骨傳來似要被捏碎的劇痛。

    好痛！

    小鹿抬起臉對上他的視線，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重重地推了一下，后背抵到墻面。下一刻，雙唇被吻住。

    他的手指、他的嘴唇，他方才那一瞬的目光，燃燒的火焰般guntang。

    小鹿辨不清這溫度是自己還是他的。

    眼前的光線讓人眩暈，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那親吻完全不像他往日溫柔又淡漠的風(fēng)格。

    而是失禮的、幾近粗蠻的深吻與侵占，幾乎帶來了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