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東
誤會什么時候解開不一定,但生活還是要過下去的。 好似又回到了在小破廟里那段日子,幸好這次要照顧的人不多,且身體大多健康能自給自足。有吃有喝順便同人聊天扯淡,平靜且安穩(wěn)。只是這城里空曠得讓人心里發(fā)慌,雖然聞人書再三保證過沒問題,姜瑤卻總覺得心慌,一度想要搬到城外的林子里去睡。 風(fēng)尋骨倒是不在乎那么多,只想與他同睡,在被他以種種理由婉拒后,也就識趣地沒再提過,只是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幾分“幽怨”。 另一邊,自從風(fēng)尋骨一夜之間長大以后,奉稞看他的目光便愈發(fā)灼熱,簡直把“打架”兩個字寫在了臉上。自從姜瑤有意避開風(fēng)尋骨后,奉稞便尋到了機會,時不時就要約架。 姜瑤對這倆人打架挺好奇的,跟過去看過一次。風(fēng)尋骨看著挺冷靜一人,打起架來倒是十足十的粗暴,全無技巧可言,相較之下看著只會用蠻力的奉稞,花里胡哨的程度倒是能打個滿分。 這日無事,風(fēng)尋骨又被拽去打架。聞人書拎著酒來客房找他。一桌兩人,一壺兩杯,幾碟下酒小菜,三言兩語相談甚佳,心生無限感慨。 這客棧一共三層,地下一層地上兩層。地下那層里居然都還有些米面,只是地下潮濕陰冷,缺少打理,大半都發(fā)了霉。酒窖據(jù)只剩一地壇子碎片,勉強找到這兩壇還能喝的,可惜沉淀不夠,少了幾分味道。 酒液傾滿小盅,色澤渾濁,氣味寡淡。聞人書喝得豪爽,數(shù)杯下肚仍不盡興,干脆舍了杯,直接用碗喝。 姜瑤其實不怎么愛喝酒,沒什么煩心事兒時便更不怎么喝,只抿了一抿敷衍了事。那一壇子酒里有一半都進了聞人書的肚子里。此人一手端著碗,用胳膊拄著頭,混沒個正型。他笑得輕佻,語調(diào)也輕佻,酒壇子里腌入了味似的醉。 “我這句話,可能問得遲了些。”他慢吞吞地說,“我瞧風(fēng)尋骨小兄弟身懷異像并非凡骨,可你卻是十足的rou體凡胎,萬沒有道理和他牽扯上什么。有趣的是他待你不像是朋友,恩,也不像是斷袖。那這就奇怪了,他怎么會想跟你同行?” 姜瑤嘴角抽搐,心道你這不是挺明白的么。不過這話也提醒了他——風(fēng)尋骨為何要隨他同行,至今仍是未解之謎。也是他鴕鳥心態(tài)久了,秉持咸魚原則,即對并未危及到自身性命的人和事一律作忽視處理,才能發(fā)展出現(xiàn)如今這種能和任何人在不知根底的情況下卻相處甚佳的詭異關(guān)系。 他慢吞吞地抬手舉盅,小抿一口,放下胳膊,再慢吞吞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斷袖?” 聞人書一口酒沒咽下去噴出來,當即咳得撕心裂肺。 他心里暗爽,面上淡定如常道:“開個玩笑?!?/br> 聞人書咳得臉色漲紅,好不容易平復(fù)下來,認真道:“其實,斷袖……也沒什么。修真界中不乏些人有龍陽、磨鏡之好,修真漫漫,結(jié)伴搭伙兒過日子,聊以自慰。到后來日久生情、結(jié)為道侶也不在少數(shù)??桑阒恢浪鞘裁??” 他點頭道:“不就是蛇妖么?!?/br> “你不怕?”聞人書表情略有些復(fù)雜地看向他。 不過這話也問到點子上了,他確實怕。他略一思索后道:“他曾救過我一命?!?/br> 聞人書若有所思地點頭,又悶了半碗酒下肚。 “那些人,你打算怎么辦?”姜瑤轉(zhuǎn)移話題,“總一直待在這兒也不是個辦法?!?/br> “從康陽再向西北些有座瓏玉山,我剛巧有些朋友在那隱世。前兩日便寫過信問她,今早剛收到回信。說是若肯守規(guī)矩,倒不介意再添幾個人去住?!彼灶欁缘啬钸吨澳堑胤綇牟滑F(xiàn)世,不受兩界規(guī)矩管制?;ㄩ_得最漂亮,酒釀得也是最好的,以前……呵,以前經(jīng)常同人向她去討酒喝,現(xiàn)下還欠著兩粒凝魂丹沒給,不曉得她還記不記得,都這么久了應(yīng)該忘了吧……” 他聲音愈發(fā)輕,怔了一會兒,忽地笑了,晃了兩下腦袋,向姜瑤道:“待康陽之事落定,我也要回一趟紫亭。這兒發(fā)生了這么大一樁事兒,六門派那些老古板也該有些決斷才對。只可惜我要食言,不能與你同行了?!?/br> 姜瑤瞧了他一眼,分外冷漠無情地提醒道:“你說要幫我調(diào)理?!?/br> 聞人書一愣,接著大笑起來,笑罷道:“你這么信我,到讓我有些慚愧?!?/br> 姜瑤一臉無語:“你同我說的那些話還有那句能信?” “我當時若不那么說,你還肯隨我同行么?”聞人書笑得毫無愧疚之色。 不過同行這段時間,他也的確時常給自己吃些不知道管不管用的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精神的確好了不少。姜瑤斟了杯酒,又想,若是這人沒用續(xù)命當要挾,自己還肯隨他來康陽么?捫心自問,會。 聞人書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說:“一年。我曾說過你還有一年可活,是我道行不夠。其實昨夜夜觀天象時,我才察覺到你因果已至將有一劫……” 他狐疑地打量這人兩眼:“不會又是騙我的吧?” 聞人書不置可否,只是笑,說:“你現(xiàn)在還剩半年可活?!?/br> 饒是不怎么信這人的話,也讓他心里咯噔一聲:“這么快?” “別急,百死一生不是都還有那么一線生機么?!甭勅藭呱钅獪y地捏起一枚雞蛋擱在桌上,兩指一錯,雞蛋便在桌面上飛速轉(zhuǎn)動,骨碌骨碌——啪嘰掉下了桌。 “……” “太久沒做過手法有些生疏了,不打緊不打緊?!甭勅藭回堁央u蛋撿起來,一面扒開殼咬了一口,另一只手隨意掐了兩下,道:“需向東行。” 向東?他暗自記下,追問:“然后呢?” “天機不可道破,不可不可……”聞人書搖頭晃腦,愈發(fā)像個神棍。 他左右打探不出來更多,只聽這人胡言亂語,說些個聽不懂的話,便閉了嘴。 無怪他不信這人,這話說得實在是籠統(tǒng)。東南西北總共就四個方位,去了他們身處的西,來時的南,便只剩下東、北。二選一的概率。 又想,中州也是向東。 他有些感慨,問:“你幾時走?” “明日,”聞人書說,“或者今晚??此裁磿r候來接人。你呢?” “依你所說,向東走?!?/br> 聞人書笑著說:“那我祝你一路平安?!?/br> 他也笑了:“借你吉言。” 壺里的酒干了,壇子也空了,花生雞蛋都沒了,話也談盡了。 聞人書才要走時,剛好碰上才打完架的風(fēng)尋骨,兩人目光對上那么一瞬,點了點頭,錯身而過。 風(fēng)尋骨目送聞人書出門,又掃了一眼桌上還未收拾的壇碟。 姜瑤還未適應(yīng)風(fēng)尋骨現(xiàn)如今的樣子,有些不自在地向他笑了笑,這人分明只皺了皺眉,還未說什么,他卻覺得心虛,先一步解釋道:“只是找我喝了點酒?!?/br> 風(fēng)尋骨沒說話,默默地把桌上的東西仔細收拾起來,布巾沾了水,袖子卷起半截擦凈桌子。他手指細長白凈,指甲圓潤泛著粉,皮膚如剝了殼的雞蛋般細膩光滑??伤旧淼臍赓|(zhì)又與這柔軟相反,冰冷堅硬,與任何人之間都筑起一道堅不可破的透明城墻,難以觸碰。 “阿瑤?!憋L(fēng)尋骨叫他。 姜瑤笑著看向他:“怎么了?” “我相信阿瑤,”分明已經(jīng)不再是那張圓潤可愛的臉,更不適合用這種委屈的表情,可他還保留著曾經(jīng)的習(xí)慣,輕輕抿著唇,像是小孩子那樣看著他,“希望阿瑤也能相信我?!?/br> 牢不可破的隔閡、堅硬的城墻、居然千里之外的冰冷……都消失了。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他第無數(shù)次想要這么問他,卻又猶豫著怕知道答案。風(fēng)尋骨的來歷真實嗎?聞人書又知道多少?他們說的話可信嗎? 鴕鳥心態(tài)再一次占據(jù)了上風(fēng)。 姜瑤想了想,問他:“那你會騙我嗎?” 未曾料帶他會問這么個問題,風(fēng)尋骨愣了一下。他安靜地看著姜瑤,想把這個人的樣子一刀一刀刻在眼睛里。他的語氣依舊平淡,再理所當然不過地說:“我永遠不會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