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
“晝夜交匯之時已過,想再入鬼城,只能等子時陰陽交替之時才有幾分可能……雖說定魂珠可保他無性命之憂,但拖得久了入夢太深,要想再拽回來可就難了……” 聞人書摸著下巴在旁來回踱步,低聲自語,又似是心虛在同人解釋。 他起初推測不能靠近紅樓是因為他們身上活氣太重,而將死之人已然半步踏入鬼門關,說不定就能混進去,這也是他選擇讓姜瑤去紅樓的緣由。本想著若是自己從旁協(xié)助,出不了大問題,未料才生出分別之意他和風尋骨就被踢出來了,以致陰陽相隔。說到底還是他過于自負才造成現(xiàn)在的局面,他自知有愧,態(tài)度也不再那般輕慢。 風尋骨坐在一處石階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出神,五指緩慢重復著握緊、張開的動作。他像是在回憶什么,又像是下了什么決定。 聞人書搖頭嘆氣,眉頭皺得愈深:“怪哉怪哉……” 他方才在城中巡查,起初還頗有自信,結果兜轉了幾圈,別說找到什么棺材鋪小紅樓了,就連他們進城時的大門都沒了。不過這也讓他確定了另一件事——這座康陽城并非只有鬼城這一處異常,應當還有其他陣法在,甚至說不定鬼城只是意外出現(xiàn),只是他先被鬼城吸引了注意,一時眼拙未曾分辨得出其他。 按理說,鬼城僅作為連接陰陽兩地的過渡,多是怨氣過重時才會出現(xiàn),于鬼來說是歸宿,于人來說卻沒什么意義,就連魔修中也未聽聞有過什么修煉之術是要借怨氣的…… 而就他所知,以鬼城為輔的陣術,自古以來只有一種,便是幻陣。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稍有不慎便會落入幻術之中再難脫身。如黃粱一夢,在幻境中虛度此生,壽元盡時,便成了鬼城中的一道怨魂。能悄無聲息地引他入陣,布陣之人對此陣必然是相當精通…… 他眉頭一皺,心中有了推斷,向風尋骨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座紅樓的方位?” 風尋骨聞言抬首,向四周環(huán)視數(shù)息,搖了搖頭。聞人書臉色凝重,才想著要不要做最壞的打算,等到子時再入“鬼城”一探究竟,便聽風尋骨說:“好像,是那里?!?/br> 他抬起胳膊,指向的卻是天上那輪月亮。 …… “你是誰?”灰白的眼珠空蕩蕩地“盯”著他,聲音沙啞,“是小咩叫你來的嗎?” 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未見回應,又說:“不是?!?/br> 于是咔噠一聲,門關上了。原本還想說的話被堵回了肚子里,他忍不住犯嘀咕:難道想要進樓還要找到那位小咩?這里那么多人,難道他還要一一問過去不成? 他硬著頭皮走上前,敲了敲門。 那跳舞的影子停下了,隱隱傳出嬉笑聲。一道悅耳的女子聲音問他:“是客人嗎?” 姜他愣了一愣??腿??他一心只想著進紅樓,卻不知道進去了又要做什么,更忘了這紅樓似乎是家店……等等,這是家什么店?還未等他琢磨過來,那門便向兩邊大開。不僅是外面看著紅,這樓里也是十足十的紅。 檀木雕花爐香冉,薄紗珠簾影綽綽。香爐染著紅燭,梁木裹著綾羅,薄霧朦朧,琴音悠遠。這樓主人好似一心要附庸風雅,一樁樁一件件單獨拎出來都高雅到了極致,堆在一處卻過猶不及,只覺得亂。看得人心里也亂。 他情不自禁地邁過門檻,身后哐當一聲關上了門。還不等他驚詫,便聽得一道聲音傳來:“這位公子瞧著面生,是初次來這樓中么?” 他循著聲音向上望,只瞧見門后側坐著一道女子身影,身前一方桌影,雙手不時輕輕撥弄,琴音便由此來。 臨到此時他竟不覺得怕了,氣定神閑地道:“你還未曾見到我,怎知我面生?” 女子似是笑了,又問他:“公子從何處來?” 他猶豫了一下,不太確定該不該如實回答。 女子倒也體貼,見他不答,便道:“既已到了此處,來處倒不重要了。” 他立刻道:“敢問姑娘,此處是?” 女子詫異道:“你都進了門,竟不知道這是何處?” 他硬著頭皮道:“在下愚鈍,望姑娘解惑?!?/br> 琴音漸緩,女子道:“凡死后七魄散盡而怨氣未消者,方可進此城。此處名為幽都,亦作鬼城?!?/br> 他將這句話在心里順了一遍,松了口氣。很好,不管是“死后”還是“怨氣未消”都和他沾不上邊。額,其實非要說的話“死后”勉強算。 又聽女子道:“不過我瞧你不像是有怨之鬼,是有什么苦衷么?”不等姜瑤開口,她又道:“不管有什么緣由,既以成了鬼,生前的事便該忘了,死了有什么不好呢?” 他無奈道:“聽姑娘的意思,是想勸我看開點?” “你既然能找到此處,又未曾受人所托,無非是心有不甘,想回魂罷了?!?/br> “姑娘怎么就能肯定,我一定是鬼呢?” 琴音驟停,又是一陣意味不明的嬉笑聲。 “不是鬼?那你是什么?”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好似有無數(shù)個聲音交疊著向他問著同一句話??赡锹曇粲植粏螁卧趩査?,間雜著幾聲嘆息呢喃,又似在自問。 他被這聲音吵得頭疼,痛苦滴抱住腦袋。琴弦凄聲,嗡鳴一聲斷裂,余音長久不息。 那余聲中,他聽見那女子聲音問:“你想離開這里嗎?” 他當即道:“自然想?!?/br> “你幫我辦一件事,我給你指一條路……” 又是辦事?他對這兩個字都快PTSD了,才想應下,又想到什么,道:“我有兩位朋友是隨我一同來的,姑娘可知他們現(xiàn)在何處?” 女子恍若未聞,聲音愈發(fā)輕緩,自顧自地說下去:“我這里樣物件,勞煩你幫我轉交給她?!?/br> “她是誰?” “她會找到你的……也許……” 他還想要追問風尋骨兩人的下落,卻見閣樓之上那影子漸漸淡去,再不剩下什么。似有風吹過,綾羅飛舞,珠簾叮當。只一眨眼間,他面前便多了個人。 那是位看起來不過二十幾歲的女子,杏眼朱唇芙蓉面,一對眼珠卻是灰白無神,面無血色,襯得唇色愈發(fā)妖異。 女子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碗。肌膚相觸的剎那,無數(shù)畫面自他眼前掠過,只一瞬間卻好似又過了許多年。他一時間無法分辨出哪些記憶是“姜瑤”的,哪些是屬于他自己的,而哪些又是面前這位女子的。 他只這剎那便明白了一切,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怔然在原地。 “你……” 女子“看”向他,表情也有些詫異,而后笑了笑,說:“看起來有人和她選擇了不同的路。” 他猛然后退,掙開對方的手,思緒混亂。 “不……我不能走……” …… 長槍脫手破空而去,直刺向空中。只聽咔嚓一聲脆響好似玉碎,那槍尖居然將那輪月刺成兩半?!耙鼓弧逼崎_一道血口,寸寸碎裂,那裂口愈來愈大,于幕布之后卻是一片虛無。眼看天塌地陷,就要將他們二人埋葬在此處,只隱隱聽得有聲音從那虛無中傳來,而后周圍的一切都漸漸模糊…… 猛地一睜眼,入目半邊屋檐半邊星幕,冷風拂過,聞人書一個激靈爬坐起來,目光仍有些渙散。 他看向身旁,風尋骨坐在石階上,腦袋低垂似在熟睡。他身旁是姜瑤,倚著墻,同樣閉著眼,唇色青白。騾子叫聲驟然把他從茫然中喚醒,他這時才注意到在一旁不知站了多久的奉稞。 聞人書看了奉稞好半天,只看得后者一陣惡寒,方才長舒了口氣。故作鎮(zhèn)定道:“你怎么過來了?” 奉稞看了他兩眼,未曾多問,道:“這你要問它?!?/br> 被他點到名的騾子叫了兩聲,伸過腦袋要啃聞人書的草帽。聞人書這才想到什么,趕忙去探姜瑤的鼻息,而后松了口氣。 奉稞皺眉:“怎么回事?” “說來話長……” “那就閉嘴?!?/br> 他們拌嘴之時,風尋骨也睜開了眼睛。他表情略顯茫然,下意識地抱住了姜瑤的胳膊。待恢復神智后才稍稍冷靜了些,改為抓著他的袖子。 他看著姜瑤,目光中帶著幾分不安,亦或是期待著什么。 “阿瑤?” 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