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jiejiemeimei的，溥平安思考不了兩個問題。周凈笑起來實在是好看。溥平安說：“我的，哥哥?！?/br>
    周凈聽明白了，哥哥叫自己。心下一頓，他沒來得及感受自己，接著說：“那你有沒有帶證件呀？”他想了一個傻子能聽懂的說法：“卡片?！?/br>
    溥平安活潑不少，連續(xù)答幾個問題，終于到了他準備好了的。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卡，mama交待過。他等表揚的樣子，把卡遞了過去。

    溥母也是心血來潮，她帶著平安吃晚餐，畫畫老師剛讓人送走，她沒有留老師吃飯的習(xí)慣，怕老師不自在，更怕老師要表現(xiàn)。老師就像對普通孩子一樣對待平安就可以了。

    溥父不在家，用餐僅幾人，她和平安，幾個做事傭人也上桌。她沒那么多規(guī)矩，吃飯也會和管家傭人聊天，少有人講話，又不至于無聊。當(dāng)日轉(zhuǎn)移到庭院吃，趁黃昏，長方桌子，背后比兒童高的草木，輕藤椅坐著，溥母懶洋洋地吃餐前湯。

    溥平安要看ipad吃飯，也是能感覺眼色，父親不在家，mama在。她不同意，但她不會直接拒絕平安，而是給出選擇：要么聽，要么什么也不可以看。

    溥平安選擇聽。管家讓傭人去把電視挪出來，其實就是一個移動手推車，擺著四十多寸的電子屏，往高高植物前一擺，像自然長出來的東西。其實可以把投影拿出來，但是既然只能聽，還是電視來得好，管家做出的判斷。

    電視屏幕背對著溥平安，正對著溥母。溥母身側(cè)坐著管家，兩人倒是有一搭沒一搭聊天。管家調(diào)的新聞臺，動畫會饞著溥平安，新聞又不至于讓他太興奮，又能讓他多接觸“生活”。

    正合溥母意，她不想讓平安過著完全封閉的生活。確實她可以讓平安一輩子過著自己的童話日子，只有狗，貓，mama，爸爸，奶奶（管家），其他人平安總是搞混；只有大人，小孩，動物，植物。她和溥父死了，管家都死了，傭人也都死了，管家的孩子還會繼續(xù)照顧他，家族基金養(yǎng)著他。

    她并不要溥家人和自己娘家人后代善后溥平安。娘家人多在東京，地方遠了，心也就遠了，讓他們養(yǎng)還不如機器人養(yǎng)，就是那個意思，也不是要傷害平安，但無人拿心養(yǎng)他。童話沒了心，哪能是童話日子。

    但她絕非要把溥平安放到社會中去。只是讓他看看，有聲音飄過他耳朵。他不可能懂的，醫(yī)生早就說過了，神經(jīng)退行性疾病，沒法改變，與生俱來。她也見過一些頂級專家，歐洲的，東南亞的，美國的，雖稍有差異，主旨都是基因缺陷。

    老實說，她從未真正信任過這些醫(yī)生，療法有的有電擊和康復(fù)訓(xùn)練。她不懂醫(yī)術(shù)，卻也知道都是訴諸概率，萬一就好了。平安出生就已經(jīng)異容異貌，護士驚喜說這是她看過最好看的嬰兒，醫(yī)生倒是沉了心，生殖器也不正常。孕期排畸檢查還是他經(jīng)手的。

    溥母知道癥狀名字，幾乎是立刻接受了。她還以為寶寶會死，取名溥平安。平安大了也沒讓他接受電療，她說不上來。她在瑞士見完醫(yī)生，才下樓，溥平安在和羊玩，她才近身，羊耳朵直動。

    她忽然就明白了，平安就是這個樣子，什么都不懂，但是他有感受。他不需要懂，也不需要康復(fù)，動物也不需要懂，也不需要康復(fù)?？祻?fù)是人的。南亞的醫(yī)生有引她見秘僧，她才懂了僧侶的話：忘了他是人。

    電視上的新聞?wù)サ揭蝗汉⒆?，大概是志愿隊，又不太像，溥母還沒細看，就看到平安耳朵尖動，放下了勺子。溥母看著那群孩子接受采訪，嘰嘰喳喳，好像是暑假學(xué)會理財，財?shù)故菦]再說，統(tǒng)統(tǒng)擁有了自己的銀行卡。溥平安也有卡，她給的，也會買東西。

    溥母不動聲色，過后拿出溥平安的證件，上面沒有信息是和溥平安吻合的，除了名字，但是是有效證件。她讓溥父帶他去，多少年了，溥父早習(xí)慣了妻子時不時來一出，他不理解，也不問。溥母從前不會再生，將來也不會生了。

    他從未幻想過有奇跡發(fā)生，傻子，兼又不男不女，基因釘釘?shù)氖虑椤Ｋ推桨蚕嗵?，溥母教的，怎么對待平安。如今也心平氣和，在行程中插段兒，順道帶著平安去銀行。

    溥平安等來了表揚，mama說得沒錯，給完卡片，就會有表揚，有的人不會說，笑了就是表揚。周凈拿過卡片，笑著說：“稍等?！变咂桨灿钟浿f：“謝謝?！?/br>
    周凈瞄了眼名字和地址，又遞給玻璃后面對他微笑的柜員，有條不紊交待情況。心眼直跳，他清楚那個地址核心之核心，誠實說，他沒想過賣到那個高度，要是還一點價，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里頭柜員略帶緊張，又含著害羞，壓聲問周凈：“給他下哪種卡啊？（他們）沒說啊。”

    周凈立刻說：“先開一張普通的卡，讓他選卡面，再給他辦升級，鉆石卡。”

    里頭妝容完備的柜員，感激望向周凈，又悄摸看眼溥平安，全行僅這個客戶，按流程讓他填表。周凈在旁邊見傻子一筆一畫寫著平安，沒寫溥，又親切地用手指指著號碼那里，說：“號碼?！彪S即接過同事遞來的樣本，花花綠綠卡通卡面，直了沙子眼睛，獎勵口吻說：“可以選一個，也可以選幾個?！?/br>
    溥平安費勁寫著手機號，他以前能記住的，昨天mama還考了他，他寫完惴惴不安。周凈看著少了個數(shù)字，也是，的確不容易，還是說：“是這樣的，你先選這些，等下就可以拿走。這是第一次。但是之后你還可以收到一張，這是第二次，第二次就可以寄到你家里?！?/br>
    家？這點溥母也沒算到。溥平安捏著筆，好幾個字他不會寫，掌心都有汗了，又瞄了瞄卡，有一個他認識！就是他才看的獅子王。他幾乎是渴望的眼神，說：“看一下、沒事的。”忘了mama說這次不看。

    周凈哪懂他在說什么，眼見著傻子拿出手機，點亮屏幕，屏幕鎖屏圖片是電子檔案截圖，有名字、地址、緊急聯(lián)系人。聯(lián)系人那欄三個號碼，地址不是身份證上那個。

    周凈把卡片樣板給溥平安，讓他看個夠，然后替他填好地址，號碼加了一個數(shù)字。周凈把表給里頭，又拿下傻子手里的樣板，和傻子說：“馬上就可以拿走這些卡?！庇盅a充說：“還有最后一張、也是很少人、其他人都沒有的卡，過幾天會寄到你家?！?/br>
    溥平安剛出了汗，睫毛都有點濕，他手背擦了擦，做錯了還有禮物，他說：“謝謝，哥哥?！敝軆暨f給他自己的名片，說：“有什么問題打上面，號碼?！?/br>
    周凈其實沒把握傻子拿了卡后面做什么。人才走，他后腳跟開始搜索溥家，溥平安，這些關(guān)鍵字什么都沒有，倒是一些毫不相干的姓氏取名帖子。他換成拼音Google，又查了疾病名字，在學(xué)術(shù)期刊上搜。他剛剛接受上司滿意地叮囑，盯好溥家這件事，順帶問了溥公子這個病。

    寥寥兩篇有姓氏和疾病的論文，他掃完又搜了其中提到的醫(yī)藥公司，查其中目錄醫(yī)藥公司主頁的贊助名單，有“Pu”這個姓氏的人名，復(fù)制人名作關(guān)鍵詞，彈出來一大串英日雙語報道，多是贊助人、購買活動。

    少有照片，周凈翻得手僵，自動翻譯的日文下面，終于看到一張溥父年輕時候的照片，伴隨磕磕絆絆的中文機翻。他看到溥氏、許氏的聯(lián)合，許氏大概就是溥母了，一個家族在馬來，一個家族在日本，門當(dāng)戶對，育有一子。

    那子就是溥平安，傻子也沒說錯，沒有別的jiejiemeimei。他搜著溥家、許家，溥父既無八卦，更別談私生子女。許家多在日本。周凈翻到最后什么都沒想，手指頭劃著拍賣行目錄，眼睛瞧著鍵盤，“pu”并非是溥家人，只是入了魔，是和不是也無關(guān)緊要。

    他忽然覺得好笑，傻子來銀行耍得他們團團轉(zhuǎn)，其實買下他們都可以，要他們一萬張磚石卡都可以。又很興奮，和他毫無關(guān)系，但他看到了門檻里。他想起他的中學(xué)老師，幾千塊錢一個月，他母親，還是什么別的人，在吃飯長吁短嘆：你以后有那個工作，就很好了！

    他這份工作，何止母親，整個周家——如果也能稱“周家”的話，都艷羨不已。也的確比他那些老師好一點吧，不過也差不多。老師還能在課堂上哀哉：生存還是死亡？周凈正問問自己了，直還是彎，這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