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CBD，數座高聳的大廈直插夜空，霓虹將天幕照成深沉的橙色，從無數窗格中閃耀出的點點燈光，令樓宇如同盛滿酒液的威士忌杯，散發(fā)著消費主義的迷醉氣息。

    從空中餐廳的落地玻璃窗俯瞰下去，確實會讓人非常的發(fā)飄。

    辛照掏出手機，對著夜景一陣猛拍，菜上來了，又對著菜一陣狂拍。

    他自認為拍照水平非常直男，以往在物品繁雜的房間里拍個東西，都要拗來拗去好一會兒才能拍出來比較好看的。

    但這個地方，餐桌擺設環(huán)境之流也是元素繁多，不過怎么隨手一拍就看起來這么牛逼呢。

    沒見過世面的辛照不懂，不過不妨礙他美滋滋地把照片一股腦地分享給舒疏：

    “快看我拍的照片，好看吧好看吧？”

    舒疏笑著說：“好看——先吃吧，再不吃就不好吃了?！?/br>
    辛照點點頭說：“也是。”就和舒疏吃了起來。

    舒疏一邊看著他吃東西，一邊說：“待會要不要去下面的商場逛逛？”

    辛照說：“好的呀。”

    舒疏問：“你有什么想買的嗎？”

    辛照想了想，說：“好像沒什么?！?/br>
    舒疏道：“那陪我去買幾件衣服？說不定你眼光會比較好?！?/br>
    辛照聽了就笑著反問：“我選的會不會太幼稚啊？我又不知道你們坐辦公室的人會穿什么樣的衣服。”

    舒疏說：“你挑的肯定會好看的。”

    辛照飛了他一眼，波光粼粼的，他用叉子撥了撥盤子里剩下的蔬菜，嘟囔著說：

    “不好看可別怪我?！?/br>
    餐廳的另一邊——

    容貌嬌艷、身材性感的女人搖了搖杯中紅酒，笑盈盈地注視著與她隔餐桌而坐的男人，男人身形挺拔高大，雖然穿著日常的休閑裝，仍難掩他身上那種深沉、正經的氣質。

    女人問：“柯總覺得這里的菜怎么樣？”

    柯狄淡然道：“還好。”

    女人說道：“這家店在網上營銷得還是蠻火的?！?/br>
    柯狄想到了什么，微微頷首，“確實?！?/br>
    他想到了小主播。

    原本今晚他是要帶小主播來這兒的，結果對方不愿意。

    倒是沒想到，陰差陽錯的，因為一個形式上的相親見面，他還是來了這兒。

    女人反倒是略顯驚訝：“沒想到柯總居然知道？我還以為柯總平時不關心這些?！?/br>
    柯狄說：“前幾天恰好在別的地方聽說過?！?/br>
    “哦？”

    像柯狄這種平時沉迷工作、看起來一本正經的男人，實在是和被炒成網紅、略顯浮華的高級餐廳氣質不搭。

    這勾起了女人的好奇心，她還想接著問一嘴，但男人卻站起了身，說：

    “抱歉，我去下洗手間?！?/br>
    語畢，便離開了座位。

    女人撇撇嘴，拿起手機在姐妹群發(fā)起了消息：

    【和想象中一樣，柯狄這人太無聊了?！?/br>
    辛照俯身在洗手臺前洗手。

    他洗完手，想擦的時候卻沒看到擦手紙，抬頭環(huán)顧四周，少年微微擰起眉，撅起嘴露出了一個不大高興的迷惑表情。

    男人隨手從鏡子下面抽了一張紙遞給他。

    辛照愣了愣，隨而露出笑容，接了過來：“謝謝你呀?！?/br>
    少年身形細瘦挺拔，笑容柔軟，明麗的臉容在這笑容下顯得天真而漂亮。

    手也好看，細細擦拭的時候，指若削蔥根，潔白纖細。

    男人余光里瞥見他那種一根一根擦著手指的情態(tài)，忽而覺得很熟悉。

    柯狄也抽了張紙，一邊擦手，一邊從鏡子里注視著少年。

    少年垂著眸，黑發(fā)軟軟地搭在額上和細白的頸間，幾分嫵媚的蜿蜒，黑發(fā)間露出薄粉的耳尖，乖巧得不行。

    辛照丟了垃圾，轉身就想走，手腕忽然被一只炙熱的大手松松握住了。

    “……奶、泡？”

    這兩個冒著粉紅泡泡的字，從看起來成熟穩(wěn)重的男人嘴里吐出來，分外驚悚。

    辛照渾身一僵，猛地扭頭看他。

    眼中落入少年驚慌失措的神態(tài)，男人視線如刀，極細密地在他面上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地刮過。

    被空調吹得涼涼的偌大洗手間里，辛照幾乎瞬間出了冷汗。

    他反應過來，慌忙想要抽出手腕，一邊口不擇言道：

    “你在說什么？我不認識你！放開我！”

    辛照不知道自己一出聲，反而讓男人從他的聲音中也抓到了熟悉的感覺。

    從前被柯狄下意識忽略的一些怪異之處，此時忽然清晰地浮現了出來：

    視頻的時候不太愛說話，和直播中嬌軟女聲不太一樣的中性嗓音，短到脖頸的頭發(fā)，以及過于平坦的胸部……

    柯狄驟然收緊了圈住少年手腕的手掌，發(fā)力將對方拉到身前，另一手便環(huán)住了他的腰。

    好細。

    柯狄的第一反應如是。

    又想到對方還穿過露臍裝，確實是很纖細漂亮的腰肢。

    柯狄開口，嗓音低沉而危險：

    “小主播？男的？”

    辛照原本一片混亂，還壓根沒有猜到他是誰，此時男人用這種語氣說話，他忽然有了一個極其恐怖的猜想——

    “榜、榜一？哥哥？”

    男人被他這個稱呼喊得呼吸一亂。

    柯狄瞇起眼睛，松開他的手腕，抬起握住他的下頜，迫使少年揚起臉，便于他仔仔細細地端詳。

    大眼瓊鼻，眉目含情，確實是張少年的臉，但因為正處在雌雄莫辨的年紀，隔著屏幕、開著美顏攝像頭，又有女裝和假發(fā)的加持，扮起女孩來也并不違和。

    此時因為太過于恐慌，壓根不敢抬眼看他，飽滿的嘴唇緊緊抿著，微微發(fā)白。

    “看著我?！蹦腥嗣畹?。

    辛照本能聽從。

    到底還太年輕，沒經歷過事情，雖然膽敢在網絡上裝女主播哄騙直男們給他花錢，但真正到了線下被戳穿、和男人碰一碰的時候，已經慌得四神無主了。

    此時雙眸中覆著一層薄薄水色，似乎柯狄再大聲一點，他就要哭出來了。

    又嬌又可憐。

    柯狄下意識放輕了聲音，問：“你和誰來的？”

    和誰？和室友啊——

    辛照卻又立即想起，他曾跟面前的這個男人說，這個周末，他要和自己的爸爸見面。

    而像辛照這種普普通通的家庭，自然不可能和爸爸來這么高檔、需要預約的地方吃飯了。

    辛照支支吾吾的，男人握住他下頜的手指已經有些收緊，把少年細白的皮膚掐出了淡淡紅痕。

    “疼……”少年蹙緊眉毛，可憐巴巴地說。

    柯狄迫近他的臉，近到呼吸都快要拍打在少年的皮膚上。

    “和‘爸爸’？原來你除了我這個好‘哥哥’，還有個好‘爸爸’？”

    “沒有的！”辛照眼見他誤會，立刻為自己爭辯，“我、我那是……是騙你的……”聲音越說越弱，眼見著他又要心虛地垂下眼睛，男人復道：

    “不許低頭?！?/br>
    辛照又猛地抬眼，努力睜大了眼睛，眸中堆積的水色更重了，好像下一秒就會掉下眼淚來。

    “你、你那么兇干什么？”

    少年微微提高了聲音，裹著一點哭腔，像被逼急了要抓人的小貓。

    柯狄覺得自己可能這輩子從來沒有這么小心翼翼地逼問過人。

    他雙臂一展，托起少年的腿根，就將人抱起，一側身抱到了光潔的洗手臺上讓人坐著。

    辛照在猝不及防的離地中，雙手抓住了男人的肩膀。

    此時男人的身體擠在少年腿間，少年驚慌失措地以一個俯視的角度，抓著男人的肩膀，而男人則雙手放在他的腰側，仰著頭看他。

    “這樣總行了吧？”

    辛照又抿住嘴唇，不是很高興，但也只能別別扭扭地同男人保持對視。

    柯狄給他弄笑了，問：

    “是你裝女人騙人還是我裝？你倒是不怕了?。俊?/br>
    辛照氣勢又弱了下來，他乖乖認錯：“對不起……”

    “和誰來的？”

    “和室友……”

    “室友？”柯狄挑了挑眉，“他知道你女裝？”

    辛照說：“知道?！?/br>
    柯狄問：“他請你吃飯？”

    辛照說：“我們AA的好吧……”

    趁男人還沒開口，辛照破罐子破摔，一股腦地說：

    “哎呀，你別問啦——我來這里是因為我發(fā)工資了想慶祝一下，我穿女裝是因為女主播比較好賺錢！別的什么也沒有啦！”

    “我、我騙了你是我的錯，”辛照抿緊嘴唇，從唇縫里往外擠字兒，“你想怎么怪我罵我懲罰我，隨你好了！”

    他一說完，盯著面前男人一看就很有氣勢、很有背景、很有能力的臉，又趕緊哀求道：

    “但、但你不能報警抓我！我不想坐牢，我才18歲，嗚嗚……”

    辛照越說越傷心，眼眶里的水終究還是攢不住掉了下來，在面上滑過兩道水線，墜進衣領里。

    男人無奈，抬起手，溫熱有力的手指拂過少年眼角，語氣軟了下來：

    “怎么還哭了？”

    辛照一見男人有松動之意，立刻越哭越兇，片刻便將男人手掌都沾濕了。

    “你、你、那你還怪我嗎？”他一邊哭，一邊可憐兮兮地問。

    柯狄說：“怪?！?/br>
    “……”

    辛照頓時不想哭了。

    柯狄用手背擦了擦他的眼睛，說：“你該回去了，你室友在等你吧？”

    辛照點了點頭。

    柯狄又摟住他的腰把他像小孩子一樣抱下洗手臺，然后推了推他的肩膀，說：

    “去吧。”

    辛照遲疑地看著他。

    就這么簡單放過他了？這老男人該不會在憋什么壞主意吧？

    不過辛照沒問，期期艾艾地說：“那、那我走啦……”

    “吃完飯跟你室友說你有別的事，然后來找我?！?/br>
    柯狄一邊洗手，一邊曼斯條理地說。

    “……”辛照心想：就知道，在這兒等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