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修不太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想追問的時候34已經(jīng)帶著合同回來，真正的修迅速辦好手續(xù)后便干脆地離開。

    也許是因為之前聽到許多關(guān)于對方的傳言，他以為真正的修會更加囂張跋扈，但實際面對的時候其實很普通。

    不過就算外貌一致，他也能強烈地感受對方是截然不同的個體，擁有許多他沒有的東西。

    最讓他羨慕的是真正的修充滿自信，無論是言談還是表情，那種由內(nèi)散發(fā)出的不容置疑形成一種微妙的壓迫感。

    雖然真正的修沒有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強勢，但他有種預感，一旦對方認真起來，即便是簡單的對視也會變成煎熬。

    如果他能有這樣的自信，是不是能夠活得從容許多……

    34走到他面前：“現(xiàn)在不是發(fā)呆的時候?！?/br>
    “抱歉。”他趕緊回神，合上冰棺的外罩，將尸體推出咨詢室。

    34拿著合同跟在后面，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會兒，忽然開口問道：“你要試試嗎？”

    “試什么？”

    “真正上手修補尸體。單彈孔傷口比較好處理，很適合練手?！?/br>
    修有些猶豫地看著冰棺，平心而論他很想嘗試，每次看著殘破的面容在34的手中恢復安詳，欽佩便油然而生。尤其是當那些前來認領尸體的人們，因看到死者曾經(jīng)的面容而流下悲喜交加的淚水，他都會覺得34修好的不僅是死者的外貌，還有那些因死者凄慘離去而破碎的心。

    他也希望自己能夠盡快獨當一面，可各種材料他才剛記住，相關(guān)的知識也學習得遠遠不夠，連在自己臉上也只能化出粗劣的妝容……歸根結(jié)底，他沒有自信能做好。

    34看出他的疑慮：“當然我會在旁邊盯著，確保不出問題?！?/br>
    他這才下定決心點點頭：“我想試試，什么時候開始？”

    34似乎對這個回答很滿意，欣慰拍拍他的肩膀：“別著急，今天還有別的安排。你先把尸體送回冰庫，然后到到更衣室來找我。”

    修存放好尸體立刻去了更衣室，他來之后34就把原本居住的貯藏室讓出來，自己搬到這里。他曾經(jīng)提出過交換，但34以更衣室更寬敞為由拒絕了。

    論面積，更衣室確實更大，不過雜亂程度比塞滿箱子和柜子的貯藏室還要糟糕，轉(zhuǎn)身都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會打翻東西。在這樣的地方多加一張床，危險性可想而知。

    好在這里基本都是他和34在使用，極少數(shù)的情況下，老媽會來露個面。

    一進門，34就把變裝道具丟過來：“換衣服，我?guī)愠鋈ナ煜ひ幌露际??！?/br>
    修不太確定地問：“你是說離開停尸間？”

    “不然呢？讓你留下又不是只能待在停尸間，收尸人休息的時候也會出去逛逛?！?4換好衣服，又掏出一個信封，“這是你這個月的薪水?！?/br>
    “可是我這個月并沒有做什么工作?！?/br>
    “所以薪水也不多，就是買些零食和日用品的程度?！弊詈蠛唵握硪幌掳l(fā)型，34已經(jīng)做好出門的準備，“我們不是正式員工，日常用品都要自己準備。你之前的生活基本靠別人打理，現(xiàn)在要嘗試自己規(guī)劃生活?！?/br>
    修用最快的速度戴好假發(fā)和瞳片，鏡中的自己棕發(fā)棕眼，十分陌生。也許是原本的眼睛太引人注目的關(guān)系，他對自己的其他五官并不熟悉，只是這樣簡單的改變，都讓他辨識不出鏡中的自己。

    出門前34交給他一副墨鏡：“都市的太陽很毒，你最好戴上?！?/br>
    他沒想到對方這么細心，畢竟長時間呆在室內(nèi)，他已經(jīng)忘記自己的眼睛很難適應強烈的日光：“謝謝?！?/br>
    “不用謝我，這本來就是修的東西?！?/br>
    他知道這個修不是指自己：“他也在停尸間待過？”

    34點點頭：“在手術(shù)室躺了一個月?！?/br>
    “為什么？”

    “之前那場把你送進丹沃布勒康斯家的車禍，他駕駛的汽車翻入了漲潮的礁石灘，造成三根肋骨斷裂，碎骨還戳進了肺里，算是在地獄門口溜達了一圈?！?/br>
    “所以他真的發(fā)生了車禍？”真正的修的言行里絲毫看不出劫后余生的跡象。

    “不然他也不會安分那么久?！?/br>
    他看過有關(guān)那場車禍的報道，原因是汽車本身的故障：“他的車出了什么問題，造成這么嚴重的事故？”

    “車不是他的，又被人動了手腳，本來以他的技術(shù)和應對能力不至于那么慘，不過……”34說到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一下，“是他活該?！?/br>
    這是34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笑容，雖然不是那種爽朗的笑容，但能讓即使裹著人造皮膚都充滿距離感的34笑出來，想必是段十分有趣的回憶。

    “我還以為他早已看穿陷阱，故意選擇消失?！?/br>
    “他確實知道是陷阱，也知道就算躲過這一次也會有下一次，所以才決定以身試險。其實在車上動手腳只是陷阱的一部分，礁石灘前方的廢墟地帶還有偽裝過的外來傭兵進行伏擊。莉雪兒和杰的勢力范圍只局限于山地，沒有能力在都市做大規(guī)模的人員部署，更不可能召集到山地之外的傭兵?！?4說到這里微微嘆口氣，“他早就察覺到有其他勢力牽涉其中，不過樹敵太多無法確定具體目標，直到這次事故，我們才確定是索朗?！?/br>
    “你一直在幫他？”能夠了解得如此詳細，說明34應該一起經(jīng)歷了不少事。

    對方明顯愣了一下，態(tài)度頓時變得冷淡起來：“只是互相利用罷了?！?/br>
    34沒有帶著他走收尸人進出的員工通道，而是從內(nèi)部通道繞到咨詢室，再混在前來認領尸體的咨詢者中離開停尸間。

    即便接近正午，停尸間的周圍的行人也不多，大部分往來的都是車輛，其中不乏型號稀少的高級車，車上乘客的身份恐怕都不簡單。

    梅勒以前教過他利用車子的特征判斷車主的身份，這在傭兵中這算是一項常用技能。而這方面的專家其實是赫努，憑借某些特定零件就能推斷出車輛的品牌、產(chǎn)地，甚至生產(chǎn)年份，進而搜尋到具體買家。

    如果不是拘泥于修·丹沃布勒康斯這個身份，他在傭兵公司的那段日子應該會很快樂，周圍都是些有趣的人，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過得如何。

    沿著第一個十字路口左轉(zhuǎn)再穿過兩條街，街上變得熱鬧起來。附近有很多店鋪和餐館，不過大部分人的目標都是一棟擁有玻璃墻面的大樓。大樓只有九層，在都市里絕對算不上高，但占地面積出奇地大，幾乎占據(jù)了整條街。

    34帶修走進大樓：“這是主要面向內(nèi)部的購物中心，雖然也對外開放，但大部分顧客都是都市的員工?！?/br>
    “竟然專門建了購物中心？”他好奇地四處打量，這里雖然有很多店鋪，但是和一般的購物中心相比樸素許多，基本看不到廣告和招牌，只在門口帖示出店里販賣的商品內(nèi)容。

    “連都市都建起來了，一座購物中心算什么?！?4熟門熟路地領著他找到直梯，“我們先去八樓吃飯，有想吃的東西嗎？”

    他對吃并不執(zhí)著，沒有特別喜好也沒有特別厭惡，不過到停尸間以來一直都是靠方便食品或是零食解決，讓他有些懷念以前的餐食。尤其是燴rou館的套餐，各種口感的rou搭配在一起飽腹又滿足。

    “應該是rou吧。”

    “rou肯定要吃?！?4贊同地點點頭，按下電梯的按鈕。

    走進八樓的瞬間，修震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整整一層空間擺滿餐桌和座位，放眼望去看不到盡頭，場面相當震撼。

    樓層外圍是一圈墻壁透明的包間，沒有人的時候墻面就像是玻璃，一旦有人進入之后墻面立刻不再透明，而是變成展示動態(tài)景色的屏幕。并且屏幕上的景色主題可以變換，如果相鄰的包間使用了相同的主題，墻壁還能融合成為一塊圖案連貫的超大屏幕。

    34注意到他新奇地盯著那些屏幕看，于是放棄普通的空位，在觸屏上按下等待包間的選項。好在包間翻桌很快，他們沒花太多時間就等來了位置。

    從離開的客人中，修發(fā)現(xiàn)了幾個在停尸間見過的面孔：“原來收尸人真的會來。”

    “我沒有必要騙你。”34一坐下就忙著點開桌面屏幕翻看菜單，“你那邊也可以看菜單，墻面背景也可以挑你喜歡的更換?！?/br>
    他坐下來點開菜單，和外面不同，這里的每道菜都標注了包括調(diào)味品在內(nèi)的原材料，另外還有一份菜量的熱量和各種營養(yǎng)成分含量，詳細得就像是藥品說明，反而讓人無從下手。

    “為什么菜單要寫得這么詳細？”

    “為了配合員工需要。大部分員工平時的主要能量來源都是原液，但其中消化器官沒有經(jīng)過替換的人還是需要定時吃東西。長時間空腹會讓器官萎縮，可一旦吃得過量或是吃到有過敏原的食物也非常麻煩。所以這里的菜量非常小，你可以隨便點?！?/br>
    修記得伊德吃東西也很節(jié)制，他以前還奇怪以對方體格和活動量，飯量竟然比自己還小很多。

    “伊德也來過這嗎？”

    34點頭：“他喜歡吃甜，來這基本上只點甜食。不過甜食熱量高，他經(jīng)常吃超量，回去應該沒少被罰?！?/br>
    他聽到這里不免擔心起來：“還會被罰？”

    “不是什么可怕的責罰，就是通過運動把多余的熱量消耗掉。后來他自己也學乖了，知道吃超量就去地下的健身室，反正數(shù)據(jù)也是互通的，在哪邊消耗都一樣?！?/br>
    他試著想象了一下伊德被迫做運動的樣子，莫名有些可愛，但是一想到連隨便吃東西的自由都沒有，又感到一陣心酸。

    “每個正式員工都要接受這樣嚴密的管理嗎？”

    “畢竟他們的維護成本很高，而且放棄自由就能夠死而復生，單是這點就已經(jīng)很劃算了。確實有人覺得自由比活著更重要，但這樣的人根本不會留在都市，更不會成為實驗室的員工。留在都市的外來者不是為了賺錢就是為了續(xù)命，自由對這些人來說一文不值?！?/br>
    他無法反駁34的話，畢竟自己選擇留在停尸間也是為了活下去。

    餐廳并沒有服務員，點好的菜品是放在帶架子的機器上送進包間，每個碟子只有杯墊大小，菜量也差不多兩口就能解決。比起正式的餐點更像是在試吃。

    修一開始還擔心點了四份不同的rou菜會不會超量，看到實物才明白就是再點四份也不一定能吃飽。

    即便如此他也無法像34那樣邊點邊吃，不間斷地持續(xù)三個小時仍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門口的送餐機器進進出出，有時還會兩三臺一起擠在門口。

    之前一起吃零食的時候他就感覺到34的飯量不小，但真正見識起來比想象的還夸張，他甚至懷疑對方的胃口是個無底洞，根本填不飽。

    坐進包間的第四個小時，34終于端著飲料打了個飽嗝：“感覺怎么樣？”

    “小份也有好處，可以多幾種嘗試。而且這里的菜單實在太多了，就算這么小份也嘗不過來。”吃飽之后他就一直在瀏覽菜單，到現(xiàn)在也沒看完，而且上面的大部分菜品自己聽都沒聽過。

    “我大概花了一年才把菜單吃了一遍?！?/br>
    “一年嗎？”修吃驚地問，34一餐可是吃了上百道菜，按照這個數(shù)量計算結(jié)果未免太驚人。

    “當然不是天天來，不過一個月一次總是有的。”34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這里的菜單匯集了各個國家地區(qū)的代表性料理，有這么多也不奇怪，很多外來者也喜歡到這里尋找故鄉(xiāng)口味，畢竟食物也是一種回憶方式?！?/br>
    “故鄉(xiāng)嗎……”修轉(zhuǎn)頭看向落地窗外，購物中心雖然不像傭兵公司的大樓那樣可以俯瞰周圍的景色，卻可以清楚地看到圍墻和里面的天堂塔，這些被伊德視為家的地方。

    而他這個用竊取來的資料制造出的復制品，又該把哪里當做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