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br>
    李晟寒皺了皺眉，慢慢睜眼。

    幾名老臣立于殿下，看上去已喚了他好幾聲。

    ＂何事?＂

    老臣們面面相覷。皇上在早朝時(shí)睡著，作為臣子理應(yīng)提醒一番，但他們不敢。

    林將軍叛變前，李晟寒是個(gè)好皇帝。雖意見常與林將軍相左，但在大事方面從未出現(xiàn)差池。開疆拓土，收復(fù)失地，修建水利，人民從前朝水深火熱中脫離，夏朝逐漸踏上正軌。

    但是這一年來，李晟寒幾乎停止了一切工程，國家陷入停滯，災(zāi)害接踵，他卻把一切上書丟棄一旁。

    片刻，終于有名太傅向前一步道:＂陛下，今年科舉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剩下的前三甲還得您殿選決定?。。?/br>
    李晟寒懶散地往后一仰:＂知道了……什么日子?＂

    ＂這……陛下，這要由您決定啊。＂

    魏太傅在心里直搖頭:一年光景就已把皇帝的職責(zé)忘得一干二凈，當(dāng)年他是怎么做到獨(dú)自領(lǐng)兵打敗姜國，奪回伍釋的?

    站在一旁的趙賴——趙大總管諂媚道:＂陛下，大國師說他夜觀天象，今年開春必有奇遇，或失而復(fù)得，或天賜珍寶。天賜良機(jī)，不如殿選就定在半月后?＂

    立刻有人附和:＂趙總管所言有理，陛下何不就定在那時(shí)?＂

    李晟寒笑道:＂好！那便依大總管所言。眾愛卿還有上奏否?無事退朝?。?/br>
    眾官皆作揖。無人看見寬大朝服背后，韓吾低下頭，收回對(duì)趙賴冰冷的注視。

    眾人出殿，自動(dòng)分為幾股。幾人來到韓吾跟前，壓低聲音道:＂韓大人，這趙賴是越發(fā)猖狂了。＂

    一人接話:＂哼，真當(dāng)自己垂簾聽政，敢給陛下拿主意了?不過一個(gè)閹人。＂

    韓吾笑瞇瞇道:＂大總管替陛下分憂，我們應(yīng)該感激他才是。只是……＂

    ＂大人，只是什么?＂

    韓吾睜眼挑眉，抬頭看一眼洗碧的天空:＂只是這林將軍一走，趙賴可算掌握了不少勢力。作為一屆忠臣，實(shí)在沒法放任他對(duì)陛下產(chǎn)生威脅啊。＂

    一老臣抹了一把眼淚:＂陛下就是因?yàn)槭芩M惑，才變成這般模樣！這一年來，陛下雖未缺早朝，但十次有八次瞌睡。我們這些老臣實(shí)在是看不下去?。?/br>
    有人出了主意:＂韓大人，自林將軍成了……咳咳，之后，這好官可是越來越少了。這次殿選，不正好能為朝廷添上一些合適的“人才”么?＂

    幾人心中皆暗自了然。

    卻見韓吾笑而不語，不置可否。

    “陛下，陛下，這孩子它，它總哭……”宮女急匆匆跑進(jìn)來，又不敢大步。

    李晟寒煩悶地從床上翻身而起，接過正在哭啼的嬰兒。

    他搓了一把嬰兒的臉，又象征性地?fù)崦藥紫滤舛d禿的腦袋。

    無用。

    兩根手指直接捏住嬰兒的嘴，妄想從根本解決問題。

    小東西睜大了眼睛，看了一眼自己頰邊被捏起的兩團(tuán)rou。

    哭聲更大了。凄慘的叫聲把宮女嚇了一跳。

    宮女跪下，結(jié)結(jié)巴巴說:“陛下，這，這好歹是您第一個(gè)孩子，您也太……太……”

    李晟寒表情陰郁，卻又只得把它抱在懷里輕輕搖晃。這是他能對(duì)嬰兒做出最溫柔的舉動(dòng)了。

    “你打聽到韓吾最近研制些什么藥了么?”見嬰兒哭聲漸漸小了，他沉聲開口道。

    宮女表情一下嚴(yán)肅:“韓大人有些時(shí)日沒有新藥產(chǎn)出了。之前您讓我查的傀毒，現(xiàn)在各地原料產(chǎn)地已被清除。就算韓大人還在秘密種植，規(guī)模也不會(huì)龐大。像罌粟一類，我們已經(jīng)盡量控制，幾片產(chǎn)出地也歸入柴大人的賬下。韓吾想要交易，必須經(jīng)過我們的眼線。據(jù)柴大人所言，今年他進(jìn)貨量明顯減少了。”

    “散魂丹，香迤丸，軟骨膏。沒了原料，他今年多在這種媚毒上下功夫。”

    “陛下，他這是生怕您不沉迷酒色呢?！?/br>
    “他不是怕朕?！崩铌珊褘雰褐匦逻f給她，“他是怕朝中大臣，怕趙賴?！?/br>
    宮女恍然大悟:“所以您才把林將軍……”意識(shí)到說錯(cuò)什么，她立馬噤聲。

    “無妨?！崩铌珊氐酱采咸上?，恢復(fù)一副癱軟的樣子，擺手讓她退下。

    殿內(nèi)靜得嚇人，安神香四處繚繞，李晟寒卻無法入眠。

    林燁白死前的模樣又浮現(xiàn)出來。

    眼前男人的眼睛亮得可怕。鮮血順著他的面頰流下來，滴落在盔甲上。兩匹戰(zhàn)馬倒在一旁，他們兩人的劍死死抵住，誰也沒讓誰。

    汗水浸濕林燁白的額發(fā)。周遭打斗聲不斷，誰也沒能騰出手幫他們。李晟寒知道，這次是個(gè)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竹玨?！彼p聲道，“何苦至此。”

    林燁白冷笑一聲，言語沒有一絲溫度:“十年，沒有一天我不想殺你。我做夢都想取你項(xiàng)上人頭。”

    “好?！彼E然收劍，林燁白失去對(duì)力，一下不穩(wěn)，跨上一步才立定。

    一聲脆響，是劍扔擲在地的聲音。林燁白抬頭，卻見李晟寒微笑:“那你來殺我吧?！?/br>
    他愣住了。手里的劍突然有千斤重。

    時(shí)間仿佛凝滯。片刻他從寒風(fēng)中醒神，下定決心。利劍隨著他的身體向前——

    一瞬間，手腕被死死鉗住。一翻轉(zhuǎn)，劍跌落在地。

    李晟寒突然出現(xiàn)在背后，以迅雷之勢用手臂勒緊他的脖頸，朝后一仰，氧氣瞬間斷絕。

    林燁白眉峰緊蹙，薄唇微張。一切在他耳邊突突直跳，李晟寒的手臂在視線的虛影中移形變換，像異化的竹節(jié)，織成鋪天蓋地的，奪命的網(wǎng)。

    “李晟寒。”他用盡最后的力氣顫抖道，“我恨你?！?/br>
    鉗制松開。他倒下去，離開巨大的濤聲，連同風(fēng)里的呼喊，銹了的刀劍，天空的腥色，散了的烽火，剩下一個(gè)混沌的漩渦。

    李晟寒的發(fā)梢被寒風(fēng)吹起。他深深凝視林燁白的面孔，抬頭望向日暮已至的燒色天穹，又垂眸，最后轉(zhuǎn)身離開。

    大名鼎鼎的林將軍不過是萬具尸體中最普通的一個(gè)。

    半月后，殿試照常到來。

    會(huì)試中脫穎而出的三名考生經(jīng)點(diǎn)名、散卷、贊拜、行禮，陸續(xù)上殿。

    殿內(nèi)肅穆，每個(gè)角落都被趙賴安排人擦了一遍，熠熠生輝。李晟寒上臺(tái)階時(shí)被一塵不染的地面閃到了眼。

    “選妃也沒這么夸張……”他道。一旁趙賴見狀，俯身笑道:“陛下，這可是為國招攬人才呢，奴才等自然重視?！?/br>
    李晟寒不語，似是無聊。

    兩側(cè)均排滿文武百官。此等大事無人敢缺席，有人對(duì)著牢房里的軍妓剛把褲子脫下，準(zhǔn)備爽爽，想起今天的殿試，急忙拉起褲子跑來。

    韓吾與趙賴相對(duì)一眼，兩者微笑。

    幾名同韓吾并排的老臣看見三名考生，彼此交換眼神，秘而不宣。

    幾人在袖袍后觀察趙賴的表情，見他眼神一傾斜，立刻了然。

    一老老垂矣的考官展開考卷，正要分發(fā)策題，李晟寒開口道:“那第三個(gè)，抬起頭，我看看?！?/br>
    這聲音在這氣氛中格外突兀。仿佛是獵人們埋伏山頂，伺機(jī)出動(dòng)，卻被獵豹攔腰截?cái)唷?/br>
    被喚到的第三名考生抬起頭。

    是一名約莫二十多歲的青年。他臉部輪廓微微緊繃，不笑卻似笑，眼如潭水，深沉又若含情。青絲高高扎起，身形修長。身著青緞繡云袍，腰帶橫貫，勾出上下恰當(dāng)?shù)谋壤?，腳踏墨邊鷹鉤靴，文人氣息里透出點(diǎn)武將氣質(zhì)來。

    “不錯(cuò)……”李晟寒用手支著頭，“背挺得很直?！?/br>
    一旁趙賴汗水直滴下來，心感不妙。殿下幾名老臣卻暗自竊喜。

    “……謝陛下。”青年道，聲音清晰，最后一字停頓頗短。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鄙人姓祝，名遲決。”

    “祝遲決……”三字在唇間廝磨，李晟寒突然笑出聲:“這名字倒不錯(cuò)，方方正正的?！?/br>
    “父母希望鄙人為人周正，陛下見笑了?！鼻嗄晷卸Y道。

    “嗯……像你?！边@聲幾乎是從鼻尖哼出的話。趙賴?yán)浜怪泵?，不斷往殿下使眼色?/br>
    韓吾嘴角微揚(yáng)。

    魏太傅立刻上前打斷道:“陛下，臣以為，還是先讓考官分發(fā)今日殿試題目為妙?！?/br>
    此聲如同棋子落盤，打破僵局。

    “好……那你發(fā)吧。”李晟寒朝后一仰，又沒意思起來。

    策試三場。以史論鑒國防、人才選舉；藝學(xué)測，比以改革；終以四書五經(jīng)義。

    三人作答，然而殿下臣子們多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知過去多久，殿外陽光由清透變?yōu)橹邪?，趙賴正想偷瞄一眼考生答卷，李晟寒突然起身。

    石子落入水中，泛起波紋?？脊傺垡粰M——這怕是不合規(guī)矩！

    所有目光凝視著李晟寒。只見他走到祝遲決身旁，看他落筆。

    饒是目光盡在答卷上，注意到皇帝的視線，青年的手也忍不住微微發(fā)顫。

    下一刻，李晟寒抬起手，摟住青年的腰。

    大殿內(nèi)眾人皆愣住了。

    透過外衫，祝遲決的腰間肌rou瞬間緊繃，泛起薄薄一層雞皮疙瘩。李晟寒的手指輕輕錘點(diǎn)，似蜻蜓過水；微涼的氣息隨著里外衣間隙透過，不多不少，恰好使得酥癢的程度。

    指尖在小范圍上下游移，但小范圍的異樣顯然影響全身，青年的呼吸滯住了。

    有人最先反應(yīng)過來，上前道:“陛下！”

    李晟寒抬眸，并未停下，而是湊近祝遲決耳側(cè)，輕聲道:“好字?！?/br>
    幾近guntang的呼氣噴在祝遲決耳旁，擴(kuò)散到脖頸。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又有好幾人出聲提醒，李晟寒才收手，留戀般地移開他身側(cè)，裝模作樣地觀賞剩余二人的字。

    趙賴牙都咬碎了。

    人群中漸漸有些私語。同韓吾并排的老臣難掩興奮，仿佛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

    “韓大人怎認(rèn)得這種人才，這般得陛下的心！”劉都御史低聲道，語氣上揚(yáng)。

    “劉都御史不覺得此人有幾分像林將軍?”韓吾笑道。

    提起這個(gè)名字，劉都御史的臉色變了幾分，卻還是觀察片刻，接話道；“……是有幾分，但這青年人柔和上許多，沒那么刻板?！?/br>
    韓吾身側(cè)身形高大的總督嗤笑，“柔和?那是自然，我可是專門調(diào)教過?！?/br>
    劉都御史皺眉?？偠?jīng)]看見他的臉色，依舊濤濤道:“這青年算天賦異稟，只三日，在床上銳氣全消，任人折騰，那銷魂勁兒……”

    “總督大人?！表n吾出聲?？偠竭@才反應(yīng)過來，訕訕住嘴。片刻他像是喃喃:“最近這怎么了，總是管不住這嘴……”

    你何止管不住嘴，也管不住下半身。劉都御史心中鄙夷道，這總督在cao干林燁白時(shí)總是沖在最前面，這好機(jī)會(huì)他怎會(huì)錯(cuò)過。

    不過這人平日里只沉迷練武，這半年不知怎的變成yin鬼了。

    韓吾看向趙賴的眼神多了一絲玩味。

    “這是怎么回事?陛下他太亂來了！”魏太傅花白的眉毛擰作一團(tuán)，氣息淤積在胸腔吐不出來。

    “太傅大人莫急。一切未有定數(shù)，莫讓韓吾那幫小兒看見我們慌神！”有人出聲安慰。

    “是我們大意，沒料到韓吾選了個(gè)樣的人?！备咛緡@了口氣。

    魏太傅冷笑一聲:“我們?cè)缭摿系奖菹孪矚g美色。與其選個(gè)有真材實(shí)料的賀州書，不如選個(gè)男妓！”

    被稱作賀州書的青年在祝遲決一旁答題，注意力全在紙上。

    憑趙賴所知，皇帝近幾年都沒召進(jìn)過什么妃子，不該沉溺美色才對(duì)。怎的在大殿上和這個(gè)祝遲決對(duì)上眼了?

    難道自己的信息出了錯(cuò)?不對(duì)啊，自己和陛下朝夕相處，怎會(huì)連他的喜好都摸不明白?

    趙賴心里抓耳撓腮，卻不能表現(xiàn)出來。

    眾人淅淅索索，李晟寒也未加制止，繞了一圈回到龍椅上。

    此刻，考官道:“收卷！”

    眾人立刻噤聲。

    三份試卷呈交給李晟寒。他漫不經(jīng)心瀏覽一遍:三份皆是夸耀本朝，歌功頌德之類。

    半柱香后，他才開口:“三位答得都不錯(cuò)。朕覺得……”

    臣子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祝遲決很得朕意。”

    趙賴心沉了，整雙眼都沒了神采。韓吾眼角出現(xiàn)些許笑紋。

    “朕本想冊(cè)封狀元，不過祝卿長得這般俊朗，還是探花比較合適。”李晟寒笑道，上下打量祝遲決。

    韓吾睜開眼，笑容止住。身旁幾人皆愣住了，“這……這，這……”

    趙賴未曾想到這意外之喜，仿佛在懸崖被人救了上來。

    “賀州書……”

    幾人心中暗道:狀元！狀元！

    “寫得挺好，不過這人長得過于圓潤了些，朕不喜歡。你做榜眼吧?！?/br>
    一干人傻眼了。

    最后成了狀元的是憑真本事考上的陸和。此人受寵若驚，連聲叩首。剩余二人亦作揖謝主隆恩。

    臣子們木木地走出殿，還未從剛才事件中緩和。

    三人正要離開，李晟寒開口道:“祝愛卿，留步?！?/br>
    “難不成陛下發(fā)現(xiàn)了什么?”劉都御史捏捏嘴角旁的小胡子，思忖片刻，道。

    “這也太奇怪了。”一人接話，“看魏太傅他們的眼神，這陸和明顯不是他們的人。也就是說，陛下避開了我們雙方的……?”

    總督撓撓頭，“我們都無法分辨陸和與賀州書誰是趙賴的人，陛下怎會(huì)……?”

    韓吾抬起手臂制止道:“此事暫且作罷，不必再議。不過，劉都御史，”

    劉都御史看向他。

    “勞煩您打聽打聽這大國師，是個(gè)什么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