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溫后天冷得要命，林星遙早上蜷在被窩里掙扎難起，每天都不想上學(xué)。偏偏老人起得早，起床給他做好早飯后就來掀被子，叫林星遙生無可戀。

    今天周日，林星遙一早陪外婆去住院。如今和他們家來往的只有外婆的一個小女兒，小女兒還可憐林星遙，可惜家里反對，不能接濟祖孫倆太多。老人住院，小女兒是家庭主婦，白天有空就過來照顧一陣。

    林星遙在醫(yī)院陪了外婆一上午，趴在床邊小桌上裝模作樣寫作業(yè)。他的字幼稚且不好看，外婆很是嫌棄，一邊吊針一邊盯著他好好寫字，后來姨媽來了，林星遙才借口回家寫作業(yè)，背著書包跑了。

    他有一輛老自行車，銹跡斑斑的，也還能騎。林星遙騎著車趕到家附近的那個小網(wǎng)吧，在里頭一泡就是一下午。

    他挺爭分奪秒，一有時間就接單子。畢竟陪玩也沒那么好賺錢，他單干缺乏經(jīng)驗，被一些老板白嫖過不少次，最近才學(xué)會套路，知道游戲結(jié)束后問一句“是這一單結(jié)還是再開一單”，或者干脆加人微信厚著臉皮要錢。

    晚上林星遙還得去醫(yī)院。六點左右，林星遙離開網(wǎng)吧，頂著一頭亂亂的頭發(fā)，眼睛下面掛著倆黑眼圈，拖著一身二手煙味走出來，甩甩腦袋，騎上自行車。

    他往醫(yī)院方向去，順便在路邊一個賣煎餅果子的小攤旁停下買晚飯。路上行人不少，林星遙縮在外套里等他的煎餅果子，忽然就聽身后一陣汽車飛快開過去的聲音。他一時奇怪，哪個神經(jīng)病在人這么多的路上開這么快？

    緊接著他聽到驚呼和大叫，再是砰的一聲，有什么東西重重摔在地上。林星遙縮起脖子，轉(zhuǎn)頭看過去，看見地上漸漸漫開了血。

    人群大叫跑開，還有人看見這情景嚇得腿軟坐在地上。林星遙只看見一輛電動摩托車摔在地上，一對老年夫妻橫倒著，一個一動不動，一個躺在地上呻吟。旁邊還有被誤傷的路人，也摔在地上起不來。

    那轎車開始倒。林星遙抱著自己熱乎乎的煎餅果子，稀里糊涂把零錢遞給攤子老板，攤子老板也稀里糊涂接下。緊接著兩人都叫了一聲，因為那車竟又沖向了地上的老人！

    林星遙眼睜睜看著車輪碾過老人的身體，咚地彈起落下，血漫了一地。一旁有人報警，有人打急救電話，有人快嚇暈過去，唯獨沒有人敢上前。他們都知道車?yán)锏娜丝赡苁莻€瘋子。

    “你......！”一個穿著校服的男生幾步上前，手里還提著袋煎餅果子，沖那車?yán)锏娜伺?，“你瘋了嗎！?/br>
    車停了。一個男人走下來，看著林星遙。林星遙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激動沖得太近了，他手腳冰涼，腦子猛地一下空白，來來往往的行人仿佛一瞬間空了，宛如整條街只剩他一個人。

    緊接著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胳膊，將他拖到路邊。林星遙心臟狂跳，被一路拖到離那輛車十幾米遠(yuǎn)的地方，他抬頭一看，是許濯。

    許濯這回也穿著校服，只不過尺碼都比他大一號，背著個書包，校服里頭是件衛(wèi)衣。許濯比他高挺多，低頭看著他，表情沒有驚嚇，只有些好笑看著他，“你還挺野的?！?/br>
    他松開林星遙，指了指剛才的方向，“最好不要和那種人正面接觸，很容易受傷?！?/br>
    “哦?！绷中沁b反應(yīng)慢半拍，這會兒才嚇得腿有點顫，但他硬撐著裝作冷靜，點頭，“你說得對?！?/br>
    兩人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那個男人不再注意他們，只站在老人流出的血旁邊，低頭不知道在看什么。他跑不了了，路邊有攝像頭，路人圍了一圈，拍照、錄像、上傳網(wǎng)絡(luò)，人只會越來越多。

    林星遙第一次目睹這種犯罪場面，心里緊張不安，下意識和不熟的許濯找話說，“他在這么多人面前撞人，不怕被抓起來嗎？”

    許濯站在他身邊，一直看著那邊，聞言說，“沖動殺人的話，犯罪者通常是事后才會感到害怕?！?/br>
    林星遙愣一下，“殺人？”

    “被撞的老人應(yīng)該沒有呼吸了?！痹S濯說，“還好其他人只是受傷。”

    林星遙望向許濯。近看下，許濯的五官非常優(yōu)越，眉目溫柔深邃，沒有任何攻擊感，看上去讓人感到非常舒服。他的皮膚也很白，令他整個人看上去干凈而清爽。

    但許濯說這句話的時候，讓林星遙感到一點疑惑。他想原來所謂優(yōu)秀的人是這種說話方式、這種氣質(zhì)，他腦子笨，覺得很是捉摸不透。

    “你不害怕嗎？”林星遙詢問。

    “我害怕。”許濯收回視線，答，“所以要保持距離?！?/br>
    警車和急救車很快趕到現(xiàn)場，兩人沒有久呆，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林星遙這才想起來問，“你怎么在這里？”

    許濯答他，“我家就在附近，剛在家吃完晚飯，準(zhǔn)備去學(xué)校。”

    林星遙懵懵的，“周末也去學(xué)校？”

    許濯略一挑眉，“今天周日，晚上要上晚自習(xí)。忘了？”

    林星遙暗罵一聲，他還真忘了?？伤幌肴?，想去醫(yī)院陪他外婆。

    許濯仿佛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笑著問，“打算翹課？”

    直接說翹課，聽起來好像自己真的是壞學(xué)生。林星遙把自己修飾了一下，“我晚上有事，正準(zhǔn)備和老師請假。”

    許濯便點頭，“天冷了，晚上注意安全。”

    林星遙說好，別扭學(xué)許濯的說話方式，“你也注意安全。”

    許濯與他告別，走了。林星遙在原地站了會兒，驚覺煎餅果子已經(jīng)冷了，很是心痛。

    他騎車往醫(yī)院去，腦子里還在回想剛才和許濯的對話。他覺得自己話太多了，明明和許濯不熟，卻問來問去的，一點也不像平時的自己。

    可他其實很想說話。他和外婆在一起的時候話也很多，畢竟有人陪著聊天談心，才不那么容易感到寂寞。

    可惜除了外婆，他就沒有朋友了。學(xué)校里的人都不理他，他才不自討苦吃，也就不和別人說話。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他非常自閉，直到后來開始打游戲，陪玩，陪老板聊天，他才稍微好過一點。

    林星遙到了醫(yī)院，外婆正等他。姨媽把家里用舊的一個小平板給了老人用，外婆特喜歡拿平板和她家遙遙一起看電視劇，看各種古裝，宮斗，玄幻劇。

    林星遙把蘋果削切成塊，蹬了鞋爬到病床上，和外婆一塊坐著邊吃水果邊看電視劇。他把今天遇到的事情和外婆說了，被老人罵一頓。

    “怎么這么笨！看見這種事情就要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你還靠近過去，哦喲，你是警察嘛？就你管得寬？也不怕人一刀子一磚頭就劈過來了，杵頭杵腦的你！”

    林星遙：“我現(xiàn)在知道啦！你說那個人為什么要這么做啊？”

    外婆不屑道：“大街上那么多神經(jīng)病，你一個個去問他們?yōu)槭裁窗l(fā)瘋啊？還不就是腦子出問題了?！?/br>
    “他能開車，腦子應(yīng)該是正常的吧?！?/br>
    “你這小孩，成天想些什么奇怪的?！蓖馄趴扌Σ坏?，又叮囑林星遙，“別管他們?yōu)槭裁催@樣那樣，總之只要你看見那不正常的人，你就一定要遠(yuǎn)離，知不知道？”

    林星遙嗯嗯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外婆無奈，戳起一塊蘋果喂給林星遙，看小孩張嘴吃了，目光溫和，隱含心痛。

    林星遙沒去上晚自習(xí)，打電話和班主任說在醫(yī)院照顧外婆。老師現(xiàn)在已幾乎不怎么管他，知道他家老人生病了，家里情況特殊，只好隨他去。

    林星遙給晚自習(xí)請長假，以后都不想上了。反正他多念點書和少念點書都沒區(qū)別，還不如抽時間陪外婆聊天。但林星遙知道老師都不喜歡自己，這個假他也不知道怎么開口請。

    林星遙待到晚上十點多，被外婆硬趕出來。外婆要他回去睡覺，不許他在醫(yī)院陪，林星遙拗不過，灰溜溜提著袋洗漱用品和盆下來，騎自行車回家。

    醫(yī)院晚上燈暗，林星遙推著自行車出大門，剛要跨上去，就見一輛出租車緩緩靠在路邊，車門打開，許濯從車上下來。

    兩人正對上視線，許濯也沒驚訝，關(guān)上門朝他走過來。林星遙很疑惑，推著自行車也朝他走幾步，疑問，“怎么又碰到你了？”

    他說話方式如此耿直，許濯也不在意，提醒他，“我家住在這附近?！?/br>
    許濯指醫(yī)院的方向，“就在醫(yī)院后面的家屬小區(qū)。”

    林星遙思考半天，終于反應(yīng)過來，“你的家里人是醫(yī)生？”

    “父母都是?！痹S濯說，“你呢？”

    林星遙“哦”一聲，“我外婆……現(xiàn)在在這個醫(yī)院住院?！?/br>
    許濯看著他，昏黃的路燈下，他的目光平靜溫柔，“陪到這么晚？”

    他說話的方式很獨特，吸引著林星遙的注意力。溫和，好像帶著關(guān)切，卻又不親近。不像其他人，對他要么冷漠，要么討厭。

    “她生病了。”在這份不遠(yuǎn)不近的溫和中，林星遙不自覺說出了心里話，“我不想她一個人在醫(yī)院。”

    他說完才感到害臊，為什么要和許濯說這種話？他們并不熟悉，又有天壤之別。

    “我走了?！绷中沁b覺得心里別扭，轉(zhuǎn)身想走。不料許濯忽然出聲叫住他，“林星遙?！?/br>
    林星遙很驚訝，他沒想到許濯竟然能記住自己的名字。當(dāng)時他邊洗手邊很快報了遍自己的名字，他還以為許濯根本聽都沒聽清。

    他站住腳步，許濯走上前，想了想，問，“需要幫忙嗎？”

    林星遙茫然，“幫什么？”

    “醫(yī)院，學(xué)校，都可以?！痹S濯似乎也還沒想清楚，“正好我們在一個學(xué)校，我家也就在附近?！?/br>
    他真的很有禮節(jié)，說完后安靜站在原地，對林星遙說，“如果你不需要，可以拒絕我?！?/br>
    兩人站在路邊，面面相視。林星遙的心跳忽然加快起來，他一時飄飄然飛上云端，心想許濯想幫他……許濯沒有不喜歡他。

    許濯很好。這是林星遙的第一印象。許濯顯然和其他人不大一樣，他很成熟，不會用奇怪和審視的目光看他，不問他為什么一個人，為什么不上課。還和他說話，脾氣也很好，把他從危險的人身邊拉開，告訴他要注意安全。

    許濯很好。林星遙心里急急的，怕自己再不說點什么，許濯就要走了。這么優(yōu)秀這么好的人走了，就沒有下一個人愿意和他這樣耐心溫柔的說話了。

    “我……就……”林星遙抓了抓頭發(fā)，笨拙把手機拿出來，“之后可能有……需要，我們可以先，那個，加個微信?！?/br>
    許濯垂眸看著他，把手機拿出來，“好?！?/br>
    兩人加上好友，林星遙仿佛完成一個重大任務(wù)，收好手機，對許濯說，“好，那我回去了。”

    許濯“嗯”一聲，依舊提醒他，“天黑了，注意安全。”

    林星遙騎上自行車，與許濯道別，后踩著車飛快跑了。那道清瘦的背影如葉子一般，在夜幕下輕巧飛揚，倏忽就沒了影。

    許濯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良久才轉(zhuǎn)過身，走進昏暗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