弒父之名
陳太醫(yī)失魂落魄的坐在廂房里,手邊的茶水換了幾遍,正冒著騰騰的熱氣,他的心卻似外面寒冬臘月的天氣,寒到了骨子里。 江侯爺沒死,差事辦砸了,他一家老小的命也保不住了。 他抬頭看了看高懸的房梁,哆嗦了一下,終究沒勇氣先走一步。 吱呀一聲,門開了。 冷風灌進來。 江侯爺身邊的大總管道,“陳大人,侯爺要見你。” 陳太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在他后面,心里不住猜想江侯爺見他的用意,莫非是知道了自己要害他…… 想到坊間傳聞的江侯爺對付敵人的手段,陳太醫(yī)渾身打了一個激靈,走到江重山面前時,后背已經被冷汗?jié)裢噶恕?/br> “見過……侯爺?!?/br> 他哆哆嗦嗦地行完禮,等待頭上的閘刀落下。 “陳大人是個聰明人,見了陛下應該知道怎么說吧?” 江重山的聲音突然響起。 陳太醫(yī)一頭霧水、兩臉懵逼,卻也知道江侯爺這么說就是沒打算要他的命,說不得還能賞他全家一條生路,這念頭一閃而過,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請侯爺救我!” …… 熙國皇宮。 暖玉砌成的溫泉湯池里白霧籠罩,飄渺似凌霄仙境,簡帝靠在池邊,肩上是秀麗宮女白若柔荑的手,輕輕重重,似按摩,更似撩撥,懷里是新納美人嬌媚的笑聲,“陛下~” 簡帝閉著眼,長長吐出一口氣,這才是帝王該有的舒坦啊,神仙來了都不換! 話說他這些年過得也憋屈,自從殺了太子坐上這皇帝之位,他就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江寧侯這個太子黨雖然一直表現(xiàn)得很恭順,但簡帝不信當初和太子好的就差穿一條褲子的江寧侯會真的歸順于他,若是一般人,直接殺了了事,奈何江寧侯手里握著兵權,抵御北戎還用得上他,簡帝不得不忍著惡心讓人在臥榻之邊酣睡! 不過,現(xiàn)在一切都結束了。 江重山死了。 臨死前還吃了敗仗,不敗將軍的神話被破了,江家軍的鋒銳都折損在了這場戰(zhàn)爭里,雖然有點可惜,但以后他會有比江家軍更勇猛、更驍勇的軍隊,只屬于他一個人的軍隊! 溫泉里的硫磺味兒微微刺激著感官,簡帝把頭埋進美人的胸口狠狠咬了一口,血腥味兒讓他渾身都興奮起來,半軟的下身瞬間硬成一根鐵柱,提槍就要沖鋒陷陣。 陳太醫(yī)驚慌失措地跑進來,“陛下——江侯爺醒了——” “噗……” 美人低頭看著漂浮在水中的白濁,再看看簡帝蔫頭耷腦的龍根,臉上的表情有些凝固,簡帝一巴掌扇過去,“滾!都滾??!” 美人帶著宮女委委屈屈的走了,云霧繚繞的溫泉宮里很快只剩下了簡帝和陳太醫(yī)兩人。 陳太醫(yī)撲通一聲跪倒,“臣有罪!臣有負皇命!” 簡帝咬牙,“到底怎么回事?” 陳太醫(yī),“陛下還記得當年關于江侯爺?shù)拿髟聵瞧G事嗎?” 明月樓雖然名字起的風雅,其實是一座青樓,還是京城最大最有名的青樓,簡帝登基后不久,江重山大勝北戎,回來后逛明月樓,睡了一個妓女,這本來沒什么,本朝雖然禁止官員狎妓,但屬于言官不舉,皇帝不究的狀態(tài),再者以江重山的功績地位,就算給皇帝知道了,也不過罰幾倍嫖資的事兒。 那最后為何會搞成艷事呢,蓋因為江侯爺太過放浪形骸,扯著人家女子飲酒作樂,第二天兩人居然衣衫不整地被發(fā)現(xiàn)在明月樓大堂里的蓮花臺上,那蓮臺是為了供人觀賞用的,四面沒有遮擋,也就是說江侯爺渾身赤裸的被人看光了,連屁股上有一顆紅痣都流傳出來了! 那是江重山一生都過不去的黑歷史,幾乎瞬間把他剛剛凱旋的風頭熄了大半,簡帝怎么會忘記,甚至每每見到江重山都要心里回憶一番,暗爽兩下。 不過—— “這和今天的事有何關系?” 陳太醫(yī)斟酌著措辭道,“當年那青樓女子有了身孕,被帶回侯府,生下一個孩子……江侯爺似乎對他們母子很是厭惡,將人趕到下人房里不聞不問,幾年前那女子病重,那小孩兒去請大夫的時候,沖撞了江侯爺,江侯爺一怒之下把人貶為賤奴,放在眼皮子底下磋磨……” “嘖……沒想到赫赫有名的戰(zhàn)神江重山也會遷怒女人和孩子?!?/br> 簡帝嘴里說著可惜的話,剛剛聽到江重山沒死而緊繃的臉色卻放松了許多,大概就像聽到別人家的孩子也會抽煙喝酒打豆豆一樣,童年的陰影散去了不少。 陳太醫(yī)注意到皇帝神色的變化,暗嘆江侯爺料事如神,更加一字不敢錯的把他教的說辭道出來,“那孩子懷恨在心,趁人不注意把江侯爺胸口的箭拔了出來,本意是想殺了他,沒想到讓江侯爺因禍得?!铣既サ臅r候江侯爺已經醒過來了……沒了動手的機會?!?/br> “他還真是命大!”簡帝不甘地握拳砸向水面,水花濺在了陳太醫(yī)臉上,老頭把臉埋得更低。 簡帝看了他一眼,心里對他的話信了八九分,因此恨上了江魚,問道,“那個壞了朕好事的小崽子叫什么名字?” 陳太醫(yī)道,“江余?!?/br> “江余……江余……” 簡帝咬著牙把這個名字在嘴里翻滾了兩遍,好像要把人嚼碎一樣,然后朝空中揮手,“去,把他給朕帶過來,朕倒要看看這小小年紀就敢弒父的毒崽子長什么樣!” 一道黑影自空中閃過。 簡帝喃喃道,“可惜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陳太醫(yī)心里一寒,暗暗向那個被他栽贓的孩子說了聲對不住。 弒父啊,這是十惡不赦,罪該凌遲的罪名啊。 …… 梆梆梆—— 亥時的梆子響了,人畜皆歇,萬籟俱寂,只有北風不甘寂寞地吹著破爛的窗紙,噗噗作響。 江魚終于忍不住運轉異能給身體保溫,他不想被悄無聲息地凍死在這間破爛冰冷的柴房里,他想喝mama熬的“白雪紅梅”,想攢夠銀子開自己的雜貨鋪,想找一個地方讓他不必這么冷。 就在這時,江侯爺出現(xiàn)了。 很久以后,江魚還記得自己當時見到江重山的心情,期待、矜持,還有一點小小的自得,大概就是“我救了你你該對我好點了吧”,“你的屬下冤枉了我我不屑和他計較”,“沒想到我這么厲害吧,不過這是我的秘密,就算我娘問我我也不會說的”,可是現(xiàn)實給了他狠狠一巴掌。 “……你要我承認是我想殺你,所以拔了箭……” 一瞬間,江魚以為自己耳朵壞掉了,忍不住復問一遍。 這太荒謬了,荒謬到他直視江重山的眼睛,忘了敬語,忘了自稱,忘了一切狗屁的規(guī)矩。 江重山也應當感到荒謬,荒謬到他沒有計較江魚的失禮,但他的臉色十分平常,語氣也平穩(wěn)得沒有起伏,“是,最遲明天早上,皇帝就會召你進宮,到時候你便告訴他,是你拔了箭?!?/br> 這是通知,是命令。 江魚抬頭質問他,“憑什么?為什么?” 江重山道,“你不是已經猜出來了,皇帝要取我的性命,若他知道這不是一個意外,我活不了,你也逃不掉!至于憑什么,就憑我是你爹,你這條命是我的?!?/br> “我也救了你?。 ?/br> 江魚吶喊。 他不想說這句話的,挾恩圖報不是他的本意,可是江重山理所當然把自己視為他的所有物,讓江魚失去了理智。 我救了你,我們一命抵一命,扯平了,我不欠你的,你怎么能送我去死! 江魚死死地瞪著江重山。 江重山道,孤我知道,孤會論功行賞的?!?/br> “哈哈哈哈哈論功行賞……論功行賞……” 江魚笑得眼淚都掉出來了,“弒父,十惡不赦,凌遲之罪,你要怎么論功行賞,去我的墳頭上賞嗎,不,依,十惡之人是要挫骨揚灰的,何來的墳頭!” 論功行賞,原來在他的眼里他們之間是功和賞的關系啊,是他自作多情了。 對面,江重山皺眉,覺得這小兒口齒太過伶俐逼人,簡直沒有規(guī)矩,不過想到究竟是自己“恩將仇報”,便壓下不快,道,“我會設法保你一命的。” 江魚站起身,抬頭看著他,“不必!我從未答應要按你說的來,弒父的罪名賤奴擔不起,侯爺請回吧。” “啪!” 江重山甩了他一耳光。 “第三條是什么?” 江魚條件反射一般回道,“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br> “啪!” 又是一記耳光。 “父為子綱是何意思,你明白嗎?” 江魚已經回過神來,捂著發(fā)燙的臉頰,舔去嘴角的腥甜,道,“父為子綱,先得是父子,我只是一介賤奴,當不得侯爺?shù)膬鹤?,更不配守什么狗屁家?guī)!” “放肆!” “啪!” 江魚只覺得眼前金星閃過,半邊臉頰痛麻,人已經倒在了地上。 “畜牲!” 江重山抓住他的頭發(fā)把人拎起來,左右開弓。 “啪啪啪……” “江氏家訓第二十三條是什么?” 江魚閉上眼,轉過頭。 江重山氣笑,他以為自己已經夠離經叛道得了,卻在老侯爺面前不敢有一絲行差踏錯,沒想到生了個兒子卻是個天生反骨,這便是天才的傲氣嗎,就算是也得給老子收回去! 江重山回頭,對江安道,“你說?!?/br> 江安不忍地看了江魚一眼,卻不敢違抗主人的話,“江氏家訓第二十三條,江氏子孫,頂撞父母者,掌嘴一百,禁食三日?!?/br> “聽到了嗎?”江重山順手給了江魚一耳光,“老子今天就讓你好好見識見識什么叫狗屁家訓!” “啪……” “啪……” 每一個巴掌都用了十足的力道,連江重山的手都被反震的隱隱作痛,更遑論江魚的臉。一百個耳光之后,他整個人已是氣若游絲,臉頰腫起了一寸,青紫的皮包著一堆爛rou,隨便一戳就能流出膿血來。 江重山捏著他的下巴,抬起他的頭,“江余,你記住了,在這侯府里,孤就是你的天,江氏家訓就是你的王法,不要試圖挑釁它,更不要試圖忤逆孤,否則……你娘還在等著你回去呢!” 驀地松開手,任江魚倒在地上,江重山越過江安,留下一句,“把他給孤扔到外面清醒清醒!” 江魚四肢大開的躺在院子里,冷氣從青石地板鉆到骨子里,卻沒有他的心冷。 他看著漆黑的天空,星星明亮又閃爍,上弦月彎彎如小船。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記憶里的歌謠在耳畔響起,臉上有涼涼的液體滑過。 噫。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