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女兒與母親的持久戰(zhàn)共持續(xù)了五年，僵局最終由父親撥過來的一通電話打破。

    原來徐mama幾個月前檢查出了腫瘤，雖然馬上入院接受治療，但由于小城市醫(yī)生醫(yī)術(shù)水平有限，做了錯誤的診斷，導(dǎo)致徐mama的情況非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逐漸惡化。

    當初醫(yī)生診斷說是良性腫瘤，接受治療便能康復(fù)，但現(xiàn)在，在醫(yī)治了幾個月后醫(yī)生卻對著片子搖搖頭嘆氣說盡快送往首都專科腫瘤醫(yī)院。

    徐父天都塌了，他深刻地意識到在這里耽誤了幾個月的治療意味著什么，良性的腫瘤變成惡行，他也不懂醫(yī)學(xué)，只知道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情況愈發(fā)糟糕。

    他不知道五年前的那個國慶節(jié)，他摔了腿即將出院的時候，不知道妻子跟兩個孩子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妻子狠厲地告誡他不可以聯(lián)系兩個孩子，就當從未生養(yǎng)過。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妻子陰鷙如厲鬼，聲嘶力竭地吼道。

    “如果你私下聯(lián)系她們，那我就去死，就從咱家天臺往下跳，摔成一灘rou泥！”

    徐mama已經(jīng)豁出去了，聽到她說出這樣的混賬話，徐爸爸也擰緊了眉頭低聲呵斥道。

    “不聯(lián)系就不聯(lián)系，說這些話做什么？”

    他直覺妻子和女兒們發(fā)生了嚴重的爭執(zhí)，可每當他問起原因，妻子都緘口不言，并且情緒有失控的跡象，他也就連忙閉了嘴，將話題轉(zhuǎn)向了別的方面。

    自那以后，他再也沒有見過兩個孩子，他私底下還是會背著妻子跟女兒聯(lián)系，小的那個說不知道，大的那個心思八面玲瓏，每次他自己都被繞進去了。

    接到電話的姐妹兩立刻往家里趕，看到母親的那一瞬，徐姣便鼻頭一酸，眼眶發(fā)熱。

    母親形容枯槁，面色憔悴，枯瘦的身體縮在大大的外套里，像只剩下一根火柴的火柴盒，火柴在里邊晃晃蕩蕩。

    徐父見了姐妹兩的第一面就是重重扇了徐晚意一耳光，毫不留情，巴掌聲巨響。

    “五年了，你還知道回來！”

    “你看你媽都成什么樣了。”

    徐父怒發(fā)沖冠，臉色氣成醬紫色，眼睛瞪大似銅鈴。

    徐晚意被整個地打偏了過去，像一片孤苦伶仃的殘葉，被甩到了一邊。

    徐姣駭然，連忙過去攙扶，看清她姐高高腫起的臉頰后，心在滴血。

    “你，你打她做什么呀。”

    徐母到底看不得自己最疼愛的孩子被打，掙扎著站起來往丈夫身上撲，像只暴怒的老母貓，不停地往丈夫身上捶打著，撓著。

    徐晚意始終把徐姣護在身后，低垂了眼瞼，挺直了的腰背像蒲葦一般柔韌。

    “爸媽，對不起，女兒不孝?！?/br>
    徐夫被妻子攔著，他不敢亂動把妻子摔了，于是便在原地吹胡子瞪眼地怒斥道。

    “你還知道自己不孝！”

    “得了得了，孩子們回來了就行了?！钡故切靘ama當了和事佬，撫平丈夫的怒火。

    再深的痛，無盡的絕望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也會慢慢緩和、平靜、甚至接納。

    由一開始的憎恨、憤怒、失望，到后面的猶疑、反省、松動，到最后的接納，徐mama自己也承認了自己在其中的過錯。

    她和孩子父親那會兒忙，根本抽不出時間來照看養(yǎng)育這來得意外的第二個孩子。

    徐姣是徐晚意一手帶大的，很是親近，由此看來，兩個孩子產(chǎn)生了這樣深的羈絆，自己跟孩子爸也脫不了干系。

    雖然徐晚意面上是個溫和有禮的孩子，但身為孩子媽，她知道這孩子心思深沉，理智得近乎冷血，只不過她不愿意承認，一直拿徐晚意的表象自欺欺人。

    倒是徐姣那孩子雖然面向冷，但卻是個心熱的孩子。

    這些年來，她看著別人家其樂融融，自己家就只有兩個人，過年了她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說自己的孩子不回家過年

    她的大女兒是真的狠心，寧愿要meimei不要爸媽，說不聯(lián)系就不聯(lián)系，只在年中和年底轉(zhuǎn)過來兩筆足夠他們夫妻倆好幾年開銷的贍養(yǎng)費。

    倒是當時被她打被她責(zé)罵的小女兒會給她買節(jié)日禮物，時常會在微信問候，雖然她前幾年從未恢復(fù)過，但這孩子還是堅持每年每個節(jié)日都發(fā)。

    這樣的話，究竟是哪個孩子更好一些？

    徐mama被接到首都接受治療，她把在醫(yī)院的每一天都當作最后一天來過，前幾年的戾氣不再，她用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心態(tài)對待兩個女兒，別的都不奢求了，兩個女兒只要過得幸福就好了。

    姐妹倆盡心照料，期段治療結(jié)束后一家四口住在一起，周末徐晚意還會開車帶著家人出去玩，一家四口冰釋前嫌、其樂融融。

    大半年后，徐mama已經(jīng)完全康復(fù)，雖然在首都跟女兒們一起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但終究還是想念老家和姐妹們打牌、跳廣場舞、旅游、逛街的日子，而且也不能總是打擾女兒，年輕人有年輕人的生活。

    經(jīng)過歲月的洗禮，也經(jīng)過這場病，徐mama溫柔和善了許多，心態(tài)也更加平和了。

    高鐵進站前，徐mama牽著兩個女兒的手，“別總給我們打那么多錢了，也花不完，你倆存著吧，以后多回來看看我們就成了?！?/br>
    徐姣看了一眼jiejie，扯了唇角笑道。

    “mama我跟姐一定會經(jīng)?；厝サ模脒^來也我們也隨時歡迎您。”

    “好，會的?！?/br>
    臨走前，徐mama深深地凝望著她的兩個女兒，最后被丈夫催促著才終于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姐妹倆看著父母的背影融入人群，很是默契地對視，眼里有釋然有慰藉。

    風(fēng)吹起兩人的發(fā)，絲絲繞繞地纏在一起，就像她們的人生，已經(jīng)完全融入了對方的生命，不可能分開。

    徐姣攏好頭發(fā)，用手輕輕壓著發(fā)稍，眼睛笑得彎彎的，眼里像是揉進了無數(shù)的星星。

    “頭發(fā)長了，剪完頭發(fā)再回去吧。”

    徐晚意習(xí)慣性地牽過徐姣的手，稍低下頭問她。

    “好，想剪多長？”

    “這！”徐姣眼睛晶亮，用手比了個耳垂的位置。

    “這么短？你舍得嗎？”徐晚意有些驚訝地問道。

    徐姣從jiejie手里掙開，笑著撲在jiejie背上，聲音清脆悅耳。

    “騙你的，剪個五六厘米吧。”

    ＊

    高鐵車廂上，徐爸徐媽已經(jīng)對著車票找好了位置，一分半分鐘后車才啟動，這會兒還有人提著小包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往車里鉆。

    調(diào)整好座位的徐父百無聊賴，那件事情又勾起了他的興趣。

    “你之前跟晚她們兩姐妹吵什么了？能五年不聯(lián)系，現(xiàn)在和好了，總該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吧。”

    徐mama收回望向進站口位置的目光，對上丈夫好奇的眼，神秘地朝丈夫勾了勾手，壓低了聲音說道。

    “老頭子，你把耳朵湊過來?！?/br>
    徐爸爸眼前一亮，興奮地湊到妻子跟前。

    只見徐mama用手覆在丈夫耳邊，眼里閃過一抹狡黠的笑。

    “這是我和姐妹兩的秘密，不能告訴你?！?/br>
    “嗐！”徐爸爸氣急敗壞。

    “你說你們這些人，可真是的?！?/br>
    徐mama只是看著他笑，這個秘密她會帶進棺材里，又怎會跟丈夫說？

    車廂輕微晃了一下，隨后載著滿列車的乘客駛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