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軍營

    楚崢抓住雎星野的手腕甩開，站起身。

    他眉宇間掠過一絲扭曲殺意，冰冷目光死死盯著雎星野，胳膊上青筋一跳一跳，最后忍下來。

    “雎少爺，屬下告辭?！?/br>
    雎星野原本就是單純的侮辱戲弄楚崢，他見對方面色漲紅，心中暗笑，滿不在乎開口：“不過玩笑而已，你還生氣了？”

    楚崢沉著臉不肯說話。

    “少爺說話算話，銀子借你，十分利，簽了字據(jù)立馬可以拿銀票。”雎星野又恢復先前慵懶姿勢，瞧著自己剛剛保養(yǎng)好的手。

    十分利，借三萬兩利息三萬兩，比外頭錢莊的借貸便宜一點。

    這到底是解決了燃眉之急，楚崢只好放下心頭不快，抱拳道：“多謝，此事還請您保密?！?/br>
    雎星野擺擺手算答應(yīng)，侍從蘭亭帶楚崢出去領(lǐng)了銀票。

    王府世子蕭衍被封了虞安王，按律例要去軍營修習半年，定王爺知道兒子的脾氣，料想不過是走走過場，哪想時候一到，蕭衍還真收拾好行李，摒棄侍從，和楚崢一同去了青州軍營。

    青州軍營駐扎在城外東郊，快馬加鞭兩個時辰就到。

    落日西斜，荒涼的孤山下，駐扎著百來個帳篷，旌旗獵獵，幾個哨兵站在高崗上。

    “青州軍都是生面孔，你不準泄露我的身份?！笔捬懿蝗葜绵沟拿?，他一身黑色窄袖勁裝，腳蹬黑靴，錦帶束發(fā)，實在是翩翩少年郎，他對自己樸素的裝扮頗滿意，抬鞭指著楚崢得意問道，“這身衣裳像不像個小參知？”

    楚崢垂首不敢直視蕭衍，神色踟躕道：“主子的裝扮沒問題，營里都是些粗人，金玉寶物不認得，您騎的這宛汗血馬他們是認得的，也會猜出主子……”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鞭子抽在身上。

    蕭衍瞪了他一眼：“在府里你怎么不說？下來，我和你換馬?！?/br>
    兩人換了馬匹，一前一后進入軍營。

    門口許多士兵向楚崢問安，楚崢笑著應(yīng)答幾句，十分隨和。眾人見跟在將軍身后少年俊眉星目，十分好奇，楚崢便解釋這是從神策軍里調(diào)過來的參知。

    神策軍是京城的軍隊，比青州軍更加正規(guī)，一些人面露羨慕之色，一些人則是暗地里嗤之以鼻。

    “將軍，你終于回來了！”清朗的聲音傳出，士兵們分開讓道，一健壯的青年男子急匆匆走上前，伸手一把拉過楚崢，笑道，“今晚的烤rou宴，就等你了！阿昭今早進城買了兩千斤美酒，我們好好慶祝慶祝！”

    軍營的漢子不拘小節(jié)，楚崢平素并不在乎身體觸碰，可如今蕭衍在一旁，他不著痕跡的抽回手問：“為何事慶祝？”

    “哈哈，當然是你的生辰！”青年男子——青州軍參將周易——笑嘻嘻的拍拍楚崢肩膀，“你自己都忘了吧？我們幾個把封賞的銀子拿出來湊了湊，借著你生日的由頭，讓大家伙樂樂，好不容易活著回了京城，遠離戰(zhàn)場，就該胡吃海喝一頓！”

    生辰？蕭衍意外地瞧了楚崢一眼，在他記憶中，楚崢從未慶賀過生辰。

    “你們——”楚崢怔住，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走吧！兄弟們，壽星爺?shù)搅?，生火！”周易扯著嗓子一喉，四下士兵熱烈響?yīng)起來，一群人簇擁著楚崢走向?qū)④姞I帳，楚崢回頭瞧著蕭衍，周易早就看到這個器宇軒昂的俊美少年，他搶先一步走到蕭衍身邊，閃著精光的雙眸悄無聲息地打量了蕭衍一遍，和和氣氣道，“您是從神策軍調(diào)來的蕭參知？我叫周易，是個小參軍，您若不嫌棄，賞個臉一起來喝酒？”

    “周大哥，您叫我衍就成，一進大營就有酒喝，我實在是好口福?！笔捬艿故呛芟矚g周易直率的性子，他自幼在封地長大，從小和定王爺手下的精兵廝混，并不排斥武人的粗獷，從容自若。

    楚崢心里一“咯噔”，蕭衍身份尊貴，直呼其名，是犯忌諱的事；雖然大多數(shù)人不知道小王爺?shù)拿M，可不知者未必無罪。

    “好，爽快！”周易十分高興，眉飛色舞，“衍兄弟，我們今日喝它三杯酒，今后就是朋友了！”

    夜幕四合，星垂平野，帳篷旁的空地里，燃起一堆堆篝火，篝火上架著肥美的牛羊，皮rou烤的“滋滋”作響，香氣四溢，將士們盤腿而坐，自己拿匕首割rou，一壇壇的美酒整齊排列在旁，打開泥封，濃郁的酒香混雜烤rou的油脂香味，令人食指大動。

    蕭衍和一群將軍參軍們坐在一塊，火光跳躍在這群年輕人的臉上，粗獷而生機勃勃。

    “能喝這一次酒，老子在青州的三年都值了！”一四十左右的壯漢舉起酒碗一口豪飲而盡，撕扯下一塊羊rou大口咀嚼，他臉上有一道傷疤，隨著咀嚼傷疤扭曲著面孔。

    “老劉，你慢點吃，衍兄弟還在這兒呢！”周易和蕭衍碰了碰酒碗，調(diào)侃道，“老劉臉上這道疤大有來頭，是一段風流債，為一女將所傷。我們這些人，娘們的手都沒碰過，老劉運氣好，還能被女將砍一刀?！?/br>
    ”滾犢子！小兄弟，你別聽他瞎扯！“劉守一把抹干凈嘴邊油漬，清了清嗓子，對蕭衍舉起酒杯粗嗓道，“歡迎你來我們青州軍……”他突然撓撓腦袋扭頭問旁邊一儒雅的青年人，“阿昭軍師，參知是個什么官？比老子大還是小??？”

    他此話一出，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周易甚至一口酒噴在了楚崢的衣擺上。

    阿昭忍笑道：”比你大。“

    “cao他娘的！”劉守憤憤不平道，“每次沖鋒老子手底下還有幾百人，一論資排輩，就沒比老子小的官！老子看這軍營里，一條狗的官都比老子大！”

    他一說完，又發(fā)覺自己說錯話，滿臉歉意看著蕭衍：“小兄弟，我說狗沒說你啊，我自罰三杯，你隨意，對不??！反正就是歡迎你來我們青州軍！”他說完痛快的提壺倒酒，連續(xù)飲了三杯，滿臉通紅，額頭熱氣騰騰滲出汗珠。

    蕭衍也被劉守逗樂了，提酒碗和他碰了碰，滿飲一杯。

    嗓子火辣辣的如刀割，這酒真是烈。

    “這小兄弟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喝酒真痛快?！眲⑹匾娚癫哕妬淼膮⒅吹闷鹱约?，臉上掩不住的樂。

    幾杯酒下肚，大家都放開了許多。陸陸續(xù)續(xù)有士兵跑過來給楚崢祝酒，大家知道楚崢有傷不宜多飲酒，劉守非常仗義的替他喝了許多。

    “你受傷了？”蕭衍問道。

    他隱約記得賀蘭佑好像說過這件事，不過是一提，沒人放在心上。在南苑，身上帶傷會影響服侍主子，會被鉆空子，即便受傷也只能隱瞞。

    楚崢搖了搖頭，啞著嗓子溫聲道：“小傷，沒什么大礙?！?/br>
    “衍兄弟，你別看我們將軍像鋸了嘴的葫蘆似的，青州軍我還就服他。”周易喝多了酒，舌頭大起來，他伸手一指對面空曠營地上零星的幾個帳篷，低聲道，“諾，那邊，之前也是我們的弟兄們，他們大都進城編入別的軍營，只留我們守在這里，你知曉為何？”

    阿昭陡然抬眸瞧著周易，微微蹙眉道：“你喝多了?！?/br>
    “我他媽沒喝多，這點酒算什么?！敝芤讚ё∈捬艿募绨颍瑵M嘴濃烈的酒氣，惡狠狠的說，“硯侯和伏將軍手下的兵早就進城了，只留我們慢慢等編制，還不是因為他們在京城里有權(quán)勢，我們都是招募過來的散兵游勇，命就比他們賤?！?/br>
    “老周?！背樏嫔怀粒瑖烂C道，“我說過，再提此事軍法處置，你要以身試法？”

    威圧感如實質(zhì)散播開去，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只有炭火燃燒的噼啪聲。

    周易緊抿雙唇，剛毅的臉不知因酒還是怒氣而發(fā)紅，火光在他漆黑的雙眸中熊熊燃燒。

    “今天難得的好日子，還要因為這件事鬧嗎？讓蕭參知瞧了笑話?！卑⒄焉ひ魷睾偷拇驁A場，他伸手拉了拉楚崢衣袖勸道，“老周喝多了嘴上抱怨幾句而已，將軍別和他計較，能聚在一起喝酒吃rou享太平，已是難能可貴，其他的事多說也無益?！?/br>
    “對對對！你跟將軍置氣，就太沒良心了！”劉守見機連忙給周易遞過去一碗酒。

    周易竟然眼眶一紅，滿心悲憤捏著碗一飲而盡，他咬牙切齒低聲道：“我不是沒良心的人，我也知曉世道就是如此，不是我嫉妒硯家軍和伏家軍，我是替我們將軍叫屈！將軍也算是定王府出來的，和伏將軍一樣，他為什么要陪我們守在這里？”

    也許是酒醉人腸，情緒亦會感染，劉守沉默片刻，怒火一下竄起來，低聲吼道：“在青州我們的戰(zhàn)損最多，謖山之戰(zhàn)，兄弟們死了一半，尸骨無存，誰的命不是命，他們又沒多殺敵，憑什么高貴？cao他娘的世道?！?/br>
    “大膽！”楚崢氣得站起身來，指著周易和劉守厲聲罵道，“喝了點酒就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一點功績就沾沾自喜，打勝仗就靠你們幾個？圣上供養(yǎng)我們，便當保家衛(wèi)國，服從指揮，你們能回來，能得到朝廷的安置還不滿意，滿腹牢sao，那些死去的弟兄們呢？他們喝得到這口酒？！”

    他盛怒之下疾言厲色，氣勢懾人，周易和劉守都不敢說話了，阿昭也不敢在楚崢氣頭上去勸他，篝火堆里陷入了沉默。

    蕭衍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楚崢。

    忽然，旁邊的士兵有動靜，一群人疾步而來，為首的男人約莫三十來歲，氣勢威正陰冷，面容陽剛俊朗，一身綢衫也遮不住的濃烈的殺伐氣息，他走過篝火堆，士兵們紛紛起身，他連余光也不施舍，徑直走到了主帳篷的篝火前。

    其他人紛紛起身，蕭衍也跟著站起來。

    “伏……伏將軍?！贝蠹谊戧懤m(xù)續(xù)的問安。

    周易和劉守額上登時滲出冷汗，心生后怕，不知剛剛的話伏將軍聽到了多少。

    伏青崖淡漠的眸光一一掃過篝火邊的眾人面孔，最后落在楚崢身上。

    “您不是調(diào)回京城了嗎，怎么又回來了？”楚崢警覺地問道。

    “東西落在了營中，回來拿。聽說今日是你生辰，借花獻佛，敬你一杯?！狈嘌碌溃焓纸舆^親衛(wèi)奉上的酒水，一飲而盡，楚崢也陪了他一盞，道謝。

    伏青崖賀酒之后便轉(zhuǎn)身離開。

    他一走，眾人有種如釋重負之感，阿昭開口道：“夜深了，酒喝得夠多了，回去睡吧?！?/br>
    大家意興闌珊，一想起方才，心中后怕，只好散了。

    篝火陸陸續(xù)續(xù)被撲滅，炭火余溫白煙裊裊，霧住了天邊的明月。

    軍帳之中，燭火跳躍，明明滅滅。

    楚崢命人打了水，服侍著蕭衍擦洗身子，軍營中用器簡陋。

    蕭衍鮮少喝如此烈的酒，又被人熱情的勸了一杯又一杯，喝得太急，有點上頭。

    “你這將軍，當?shù)脤嵲跉⑼L。”蕭衍狠狠揉捏楚崢的臉，毫不留情的嘲笑。

    楚崢不言語，只是輕輕握住蕭衍的手腕，小心吻了一下少年的手背。

    “你今日生辰，我還未送你禮物?！笔捬茏旖枪雌鹚烈庑θ?，迷人的雙眸看似清明，實則醉的糊涂，他伸出手指撬開楚崢的唇齒，笑容加深。

    和蕭衍距離太近，楚崢心跳加速，血液流轉(zhuǎn)，他被籠罩在蕭衍獨特的氣場里，半醉半醒的主子少幾分威嚴壓迫，多了幾分惹人親近的脆弱。

    “是?！背樔斡墒捬懿迦胨谥?，呼吸急促間還不忘謝恩，“謝主子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