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時候。

    羅衾很是好奇，這個男人到底有什么樣的魅力，能夠讓藍家父子對他死心塌地。例如現(xiàn)在，藍術(shù)正沉默著和她對峙，那雙詭譎妖異的眼睛閃著威脅的光芒。

    “非他不可嗎？”

    “當(dāng)然，否則我為什么決定和你合作？”

    “真不知道你們喜歡他什么……”

    藍術(shù)嗤笑一聲，“誰知道呢?！?/br>
    “那你得加油了，畢竟他還活著?！绷_衾露出一個微笑。

    “什么？你們！”藍術(shù)突然站了起來，叱責(zé)道，“你們一點也沒用。”

    “別這樣說，多絕情啊?！绷_衾示意他冷靜些，“好歹我還能幫你拖延點時間不是？”

    藍術(shù)哼了一聲，“再殺一次不行嗎？”

    “這是另外的價錢了……”羅衾嘆了口氣，“畢竟我還是舍不得殺他的?！?/br>
    “呵……那還是交給我吧?！?/br>
    “嗯，我相信你?！绷_衾拍了拍藍術(shù)的肩膀，“記得殺人要誅心，殺人誅心哦?！?/br>
    藍術(shù)躲開這親昵的觸碰，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從羅衾那離開，回去的一路上，藍術(shù)都在沉思，直到車快到家門口，他才叫住司機。“等等，繞個路?！?/br>
    他得做點藍晚亭沒做到的事，不是嗎？

    比如，一個承諾，或者比承諾更重要的契約。

    時間回到現(xiàn)在。

    這是他們度過的第一個和平的夜晚。沒有暴力虐待，沒有羞辱強迫，而是親密無間地躺在一張床上醒來。

    李昱循捂著額頭，可供逃避的短暫夜晚已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他必須正視現(xiàn)實了。

    “藍晚亭，確定沒有生還可能嗎？”李昱循語速很慢，好像在斟酌字句，又好像只要他說得夠慢，死神就會因此延緩行動。

    藍術(shù)起床就聽見某個人的名字，美好的心情立馬垮下去大半，但也耐著性子答應(yīng)?！拔也徽J(rèn)為他還能活下來。”他聽見自己的回答，相當(dāng)?shù)奈?，好像在顧及李昱循的心情?/br>
    隨之而來的又是沉默。他聽見窗外鳥雀啁啾，婉轉(zhuǎn)清脆，好像在告誡他們早晨不應(yīng)沉寂。李昱循將頭埋入雙手中，以此支撐自己無聲的悲鳴。藍術(shù)一言不發(fā)，他將李昱循攬入懷中，直到連窗外的鳥兒也哭累了，陽光已經(jīng)灑滿宇內(nèi)。

    李昱循仍然不給藍術(shù)好臉色，甚至經(jīng)常走神，發(fā)著呆盯著墻壁就是一下午。這時藍術(shù)要提醒他認(rèn)清現(xiàn)實的話，就會從嘴邊又溜回去，直覺告訴他不要再在傷口上撒鹽更好，他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緊張得很，不需要再施加壓力了。

    李昱循會盡量控制住自己，不要太在意藍術(shù)的存在，盡管這座別墅的常住人口就只有他們二人。不注意另一個人稍微有些難度，尤其某人還故意在自己眼前晃。

    李昱循難得有穿好衣服安穩(wěn)坐著看書的機會，這是個來之不易的機會，代價是忍受藍術(shù)在一旁煩他。

    他根本看不下去，書里排列的每個字都認(rèn)識，但是就是沒有辦法專注思考，群蟻排衙的印刷字符都擠成一團——

    “從純潔的戀情的額上取下嬌艷的薔薇，替它蓋上一個烙印。使婚姻的誓約變得像賭徒的誓言一樣虛偽……

    當(dāng)無法阻遏的情欲大舉進攻的時候，用不著喊什么羞恥了，因為霜雪都會自動燃燒，理智都會做情欲的奴隸呢……

    不要瞧著我，免得你那種可憐的神情妨礙我冷酷的決心，也許我會因此而失去勇氣，讓揮淚代替了流血?！?/br>
    李昱循放下書，揉了揉眉心，抬頭卻發(fā)現(xiàn)藍術(shù)正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李昱循不知所措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竟然能與藍術(shù)平心靜氣地坐在一起，還被那張臉蠱惑。

    也許他就像書里所說的那樣，該遭受一頓痛罵，并且看清身邊蟄伏著的毒蛇，它正吐著信子等待著獵物放下警惕。

    “累了嗎？”藍術(shù)從他手里拿過書，“我念給你聽？”

    “不勞您大駕?！?/br>
    李昱循伸手去搶，被藍術(shù)輕柔地?fù)蹰_。李昱循嘆了口氣，這個家伙要不就殘忍得沒有任何人情味，要不就用溫柔來偽裝強硬的意圖，根本沒辦法扭轉(zhuǎn)他的想法，實在是獨斷專行到了極點。

    “因為他像是我病入膏肓的痼疾，一定要借你的手把我醫(yī)好。我必須知道他已經(jīng)不在人世，我的臉上才會浮起笑容……

    兩個強敵猛烈爭斗的時候，不自量力的微弱之輩，卻去插身在他們的刀劍中間，這樣的事情是最危險不過的?！毕袷歉叱碧庩┤欢沟拇虤⑴c鴆毒，藍術(shù)突然把書翻到了前面。

    “志愿不過是記憶的奴隸……是境由愛造？是愛逐境移……有的人失眠，有的人酣睡，世界就是這樣循環(huán)輪轉(zhuǎn)……”

    “你干什么？”李昱循按住攤開的書。

    藍術(shù)的手卻覆上他的，“我覺得后面內(nèi)容不太助眠，不適合當(dāng)睡前故事聽?！?/br>
    李昱循嗤笑一聲，“這本來就不是什么睡前故事?！?/br>
    “可是你看上去挺困的?！彼{術(shù)看了看被自己強硬按在肩頭而后放棄抵抗的李昱循。

    “無聊當(dāng)然犯困?！崩铌叛褧鴬Z過來合上，“它不太適合現(xiàn)在的我。”封面上印著一柄騎士所用的劍，寫著“哈姆雷特”四個大字。

    “……”藍術(shù)沉默了一會兒，才喃喃道，“當(dāng)然，當(dāng)然。”

    藍術(shù)已經(jīng)念了很久，里面的部分內(nèi)容就像分散的音符，而個別的重音串連起來，讓他看到了流淌的樂章。普世的書籍具有永恒的光輝，如月之恒，如日之升，用那關(guān)懷穹宇的目光投來一瞥，正照進他的心底。

    他現(xiàn)在并不需要討論生存與毀滅，可是擺在他眼前的問題卻與書中重疊在一起。也許他正是那個卑鄙的國王，為了權(quán)力謀殺自己的兄長，娶了王后，而他謀殺的是父親罷了。

    ——那么他將會被“哈姆雷特”報復(fù)嗎？“哈姆雷特”會是誰呢？“王后”又會喝下毒藥被他間接害死嗎？

    問題多得像威爾士森林中的飛蛾，讓他無從下手。

    就在他沉思之時，李昱循也在思考著書中的內(nèi)容。哈姆雷特指責(zé)自己的母親失節(jié)于謀殺父親的賊人，好像被罵的卻是自己。倒錯的感覺讓他混亂，他在想什么，他又沒被欺騙，怎么可能放下仇恨去愛上仇人？

    可是，他卻遲疑了，現(xiàn)在的堅定，在未來的未來又能維持幾分呢？如果他被迫和藍術(shù)這樣相處下去，等到時間銷蝕了他的追思，撫平他心上的痛痕，不再時時想起令他苦苦懷念的人，而是將其掩埋在記憶的余燼，那么他真的還能堅定如初嗎？

    他并不自信，他需要那個教會他自信的人，來幫助他走出迷霧，可是那個人死了。這令他陷入了一個僵局，一個惡劣的循環(huán)，他只能握著殘破的記憶碎片慌亂地碰壁，像一只在囚籠里撞得頭破血流的麻雀，氣息奄奄也不會停下對自由的渴望。

    藍晚亭還沒來得及動身前往c市，G3與KIA11合作的項目就出現(xiàn)了問題。說是“問題”有點欠妥，應(yīng)該說“被毀滅”更合適。他從杜博阿焦急的語氣和快被打爆的電話里，嗅出了詭異的意味。實驗的基地在他解決法那卡不久后就被炸上了天。實驗人員和實驗者無一幸免，更別說來之不易的資料檔案了。

    他并不在乎實驗項目利益幾何，可是杜博阿低聲下氣地求他一定要過去幫忙，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這有可能是法那卡的后手，讓他的思緒混亂不已：他應(yīng)該去哪邊呢？

    好吧，集體總是高于個人意志的，即使是他也不能享有特權(quán)，被隊員們用希望的眼神懇求著，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走吧，去和杜博阿匯合。”

    等到以后藍晚亭回想起自己的決定，都會后悔到無以復(fù)加的地步，如果他沒有被這陷阱所迷惑，而是早點找到李昱循，是不是就會有不同的結(jié)局？如果再早些，也許就不必走上那樣決絕的道路。

    可是他并沒有預(yù)知的超能力，而是做了當(dāng)下他認(rèn)為最正確的決定。一切都不可挽回，悄然滑向毀滅。

    等到他收拾完實驗基地的攤子，排查了所有潛在危險后，已經(jīng)是十天后。盡管這個過程中他分秒必爭，可是杜博阿總會挑些無法拒絕的毛病出來，讓他一拖再拖去往c市的行程，好像在故意留住他似的。

    直到最后杜博阿隱約意識到再拖下去，就會獲得一個造反的藍隊長時，藍晚亭才得以脫身。

    好在藍晚亭此行并不是完全沒有收獲的，他從杜博阿那里得知有人聯(lián)合法那卡要解決他，而杜博阿也參與其中，他撇清關(guān)系的說辭是“打入敵人內(nèi)部，才能找機會救下你”。好吧，他還活著，這個事實還能為主管掙一點表現(xiàn)分?？墒翘幮姆e慮害他的人那么多，怎么有人能成功搭上杜博阿這條線呢？這家伙可是裝糊涂的高手，沒有值得心動的好處他是不會答應(yīng)的。

    想想羅衾的態(tài)度，李昱循不知所蹤，杜博阿從中牟利，再想到法那卡棄子一般的下場，那么幕后黑手也昭然若揭了——

    他的親生子藍術(shù)。

    他就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藍術(shù)，因為他們實在是太相像了。同樣的不擇手段，不達目的不罷休，同樣的瘋狂和獨占欲，把想要的東西攥得緊緊的直到死才會松手……這么想來，他還是應(yīng)該殺掉藍術(shù)吧？畢竟，誰也不能從他這奪走李昱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