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食桌上遇見了9年未見的同事。

    我確實是有想過跟他吃一頓飯的，但蘭波——我的另一位曾經(jīng)的同事，一直把他看得很緊。好吧，或許是因為我不僅想要一頓飯。

    有好東西擺在眼前沒吃上總是會遺憾的，只是當時沒想到這個遺憾會在9年後被補上。而更沒想到的是，我們在食桌上的重逢，竟會是以這樣的形式。

    我是一名受雇於DGSS（法國特殊戰(zhàn)力總局）的情報工作者。

    如果將來有機會寫自傳，我大概也是會寫上同樣的句子吧，做這行的退休後總是很愛寫書的。當然，到時候就是曾經(jīng)受雇了。

    曾經(jīng)有報刊申請這里的采訪，我是不知道圖甚麼，畢竟任務(wù)成功抑或失敗，我們甚麼都不能說。

    「做這份特殊的工作，最艱難的是甚麼時候？」

    我想我的同事們好些都跟我一樣，選擇了禮貌而不失尷尬的笑容，那些事情，或許我死後不久就會公開，又或許是我還在生的時候，又或者永遠不會讓公眾知曉。

    盡管「通過掌握情報優(yōu)勢，預(yù)測、阻止未來在地球上可能發(fā)生的沖突，以維系和平」聽上去很了不起，實際cao作起來卻相當枯燥，遠沒有諜戰(zhàn)影片看上去精彩。

    但它的確會告訴你和平是多麼岌岌可危的東西。

    我的異能不適用於潛入工作，所以一般是內(nèi)勤，這麼多年來很少有需要我出外勤的大事，每天就是開車上班，刷卡，坐到電腦前面分析數(shù)據(jù)和寫報告。

    民眾可能難以想像，世界各地每分每刻都有可能引發(fā)全球危機的沖突在發(fā)生，每個諜報員都有一個心驚膽跳的新人時期，如果你沒辦法習(xí)慣和平能夠在一夜之間崩潰，就不適合這份工作。

    雖然基本的主旋律是這樣，但我們也不是沒有娛樂的，打這份工最快樂的莫過看海峽對面的英國佬丟人。

    他們一邊對外宣稱自己沒有秘密情報機關(guān)，一邊大喇喇地在街上張貼招募「特殊愛國者」的海報，跟倫敦的司機說自己要去軍情處還能把你拉到門口溜溜，保密工作可以說是廢拉不堪～

    ……或許你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

    我在顧左右而言他，試圖讓將要發(fā)生的事情變得幽默起來。

    ——「真想罷工，我可不是性欲和食欲倒錯的變態(tài)啊?！?/br>
    看著面前拆開的國際包裹，我想道。

    其實收到死亡確認的情報已經(jīng)是一周前的事，不過經(jīng)過幾輪聯(lián)合政府的協(xié)商談判，導(dǎo)致東西今天才送到我手上，以法國政府的速度來說表現(xiàn)已經(jīng)不錯。

    前輩里面逃亡和投奔敵國的人不在少數(shù)，那對搭檔曾經(jīng)就執(zhí)行過抓捕叛徒的任務(wù)。沒有人想過他們會在日本這種小國失敗……超越者是重要的戰(zhàn)略級存在，同時失去他們兩個頂尖的外勤讓局里損失慘重，我們好不容易才再度有了能力震懾各國政府。

    可當他再次現(xiàn)身，暗殺英女皇險些成功時，局里還是不少人偷偷鼓了掌。

    說回我這次的任務(wù)。

    法國政府希望得到牧神研發(fā)期間的細節(jié)，結(jié)合現(xiàn)有的數(shù)據(jù)——重新制造保羅·魏爾倫。

    魏爾倫的珍貴和廉價都在於他的可復(fù)制性，本來牧神的資料里最後一章「溫柔森林的秘密」被蘭波刪除了，這個計劃也就變得希望渺茫，而這次僥幸地，我們大概又重新得到了它。

    因為我的異能力是通過食用他人得到其記憶和身體數(shù)據(jù)。

    於是我在食桌上遇見了9年未見的同事。

    我確實是有想過跟他吃一頓飯的，但蘭波一直把他看得很緊。好吧，或許是因為我不止想要一頓飯，法國人嘛。

    有好東西擺在眼前沒吃上總是會遺憾的，只是當時沒想到這個遺憾會在9年後補上。而更沒想到的是，我們在食桌的重逢，他被擺在了餐盤上面，而我正落座在椅子上。

    是我親手料理了他。

    為了使用我的異能力，局里曾經(jīng)安排了好幾個米其林餐廳的主廚，可惜烹調(diào)人類實在是太挑戰(zhàn)下限的行為，很少人能為國家做到這種地步，他們出現(xiàn)了各種心理問題，成為懺悔室和諮詢室的?？停会峋掷锞头艞壍満e人了。

    rou。

    rou。

    rou。

    玫紅色的rou，雪花狀的紋理和骨頭。

    箱子里的內(nèi)容物就是這些。

    盡管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件事情，但想到記憶中的他　還是不禁感慨，不論多驚艶的存在死後都只是一坨rou啊。

    現(xiàn)在冷鏈物流的冰凍工藝已經(jīng)十分出色，切好的部件全部使用了真空包裝，真空能夠形成高鐵肌紅蛋白，怎有效避免rou色惡化，而貯藏運輸各個環(huán)節(jié)中也始終處於規(guī)定的低溫環(huán)境下，以保證盡可能減少損耗，於是一周過去，那些rou好似還有鮮活的生命力在里面。

    84公斤的成人男性無法一頓吃完，我把大部分都放到了冷藏室，只拿出一部分解封解凍。

    把頭發(fā)放到軟水下沖洗，一遍遍用梳子梳理去雜質(zhì)，用安全的洗劑脫去油脂，基本跟工業(yè)洗羊毛是一個程序。他的發(fā)絲是特別細的那種，像嬰兒那樣，幾乎留不住手。我相信我有跟他説過「流淌下來的月光」之類的話。

    魏爾倫還活著的時候我沒摸到過他的頭發(fā)，誰能想到我竟然有機會給他做洗頭這麼親密的行為啊？蘭波知道了也不知道會作何感想，我們局里私下覺得他們肯定早已搞上了床。鑒於有同事幫他們削除過一段街上的監(jiān)控，而我瞄見過魏爾倫拿一張長到拖地內(nèi)容不宜公開的小票來報銷，說不定他們玩得還挺大。盡管教導(dǎo)者和學(xué)生之間有一定倫理問題，可魏爾倫長得像個北歐神話的造物?。∷€很愛笑，陰郁的蘭波和他擺在一起都陰天轉(zhuǎn)多云了。

    可蘭波也死了，怎麼設(shè)想他的反應(yīng)都是沒有意義的。

    我把他的頭發(fā)做成了奶油意面的樣子，不過不像煮意面那麼花時間，萬一高溫使蛋白質(zhì)變質(zhì)會有臭味，而且頭發(fā)本來也嚼不動，斷生做成冷盤就好。

    rou醬是用搗碎的眼球做的，盡管很可惜那雙漂亮的鳶色眼睛，可知道他活的時候的樣子我做不到完整地吃掉它。曾經(jīng)在陽光下它就像貓的虹膜一樣展現(xiàn)過不同的色彩，放射形狀的線像大家都喜歡的夜星。

    切下一塊黃油放煱里熱化，切碎蒜頭和洋蔥炒香，把馬蘇里拉芝士用刨絲板刨成絲狀，然後放入面粉，奶油，牛奶，煮成糊狀，加入適量調(diào)味。芝士白汁風(fēng)味濃郁，一般怎麼搭都不容易難吃。

    最後從冷箱拿出腌好的圣女果擺盤。

    上帝，現(xiàn)在他那頭淡金色的頭發(fā)真的好像意面。

    接著用一瓶街邊買的便宜貨做了熱紅酒，刨了比平常更多的橙皮和檸檬皮，加入rou桂、丁香、月桂葉、蘋果、梨子，最後兌血開始煮?！柑貏e配方」需要加多少份量是我一次次試出來的，沒煮沸了就不會翻車。

    其實人類作為雜食動物，rou的味道并不好，但我在法國人之中也是相當會做菜的，還公費在Le　Cordon　Bleu進修過，所以，上帝啊，我把他煮得該死的香。

    「做這份特殊的工作，最艱難的是甚麼時候？」

    我覺得可以是這個時候。

    我是真情實感想過跟他搞一些僅限一夜的浪漫的。

    給上碟的rou灑上玫瑰鹽和黑胡椒碎，余熱薰得香氣撲鼻，我用了一些迷迭香和百里香。

    用餐刀劃出來一塊然後放入口中，口感這個是沒辦法了，但他的rou吃起來味道意外地好，這幫了我大忙，我猜他或許茹素吧，加上男性的脂肪占比是體重的10～20％，女性是20～30％，而豬rou的體脂率是15％左右，所以吃起來會好一點?！〈钆渫滤偷奈靼嘌篱蠙煊瓦€挺清爽的。

    吃頭和性器官這些部分總是讓人尷尬，而且你看不出來的是，魏爾倫長得花但是胸前一直戴白樺木十字架，周末都不忘去教堂做彌撒！他不一定同意搞外遇，我還是有那麼點道德感的，但鑒於本人是被政府勒令才非禮別人，原諒我吧。為了世界和平，為了美麗法蘭西。

    我想忽略自己嘴巴里的東西，盡量把注意力放在浮現(xiàn)的信息上面，情理之中看到了阿蒂爾·蘭波的身影，卻意料之外看到了阿蒂爾·蘭波不為人知的一面。

    原來那個郁郁寡歡的孩子也能露出這樣的表情啊，像是一個年輕的父親向孩子表達好意，生硬且靦腆。

    烤rou。

    油封rou。

    拉絲roubang。

    紅酒燉rou。

    奶油rou湯。

    花了幾天把魏爾倫吃完，政府想要的情報我已經(jīng)盡數(shù)知道了，鑒於已經(jīng)到了下班時間，報告我還是下一個工作日再加急吧。

    至於報告之外——我還知道了這對王牌搭檔原來沒有搞上床，那張情趣用品店的巨額小票鬧出了一段笑話，而保羅·魏爾倫至死不知道自己愛上了阿蒂爾·蘭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