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療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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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療愈法 蔣覺逸很仔細地扶著許野霽離開寢室,慢慢走下樓梯。許野霽伸臂搭著蔣覺逸的肩膀,只覺得他的肩膀寬闊堅定,隔著襯衫傳來一陣暖意。 平時幾分鐘的路,今天慢吞吞走了好久,樓上樓下路過的男生都很詫異地看著他們。許野霽又吃力又受窘,蔣覺逸低聲道:“你慢慢來,不用著急。”許野霽說道:“我不急。”話雖如此,還是心存擔憂道:“你把我送到馬路上就好了,我可以自己打車去醫(yī)院。你去外灘拍照吧,我……我不想耽誤你的時間?!笔Y覺逸說道:“拍照什么時候都能拍,你不用顧我?!痹S野霽動容道:“學長,謝謝你!”蔣覺逸嗯了一聲,說道:“看著點兒樓梯。” 到了大馬路上,蔣覺逸招手攔了輛出粗車,直奔最近一家公立醫(yī)院的急診部。 蔣覺逸讓許野霽坐在大廳的長椅上休息,他獨個兒去排隊掛號。等了半天才叫到號,許野霽已經疼得坐立難安,蔣覺逸幾乎是把他架進了診室。 那當班的老醫(yī)生頭發(fā)花白,抬著眼皮看著他倆,說道:“怎么啦?”許野霽苦著臉說道:“我尾巴骨好像摔斷了。”那老醫(yī)生說道:“脫了褲子趴床上吧?!?/br> 蔣覺逸自動退出診室,順手帶上了門。許野霽吭哧吭哧上床趴好,那老醫(yī)生過來給他做了檢查,很快就做出診斷:“嗯,把褲子穿上吧?!痹S野霽一邊拉上褲子,一邊憂急道:“嚴不嚴重???”老醫(yī)生呀的一聲推開診室的門,蔣覺逸走進來問道:“怎么樣?” 老醫(yī)生回到位置上坐定,篤悠悠提筆開藥單,這才說道:“嚴重嘛,倒是不太嚴重的?!痹S野霽緊張地問道:“不會要做手術吧?”他就怕做手術挨刀子。老醫(yī)生說道:“沒那個必要。你年紀輕,補充點營養(yǎng),休養(yǎng)一段時間就能自愈了。”許野霽長長松了一口氣,不由得面露微笑。 蔣覺逸又問道:“那有什么忌口么?”那老醫(yī)生照例搬出傷筋動骨一百天的養(yǎng)生經,讓許野霽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說著說著,又抬起眼皮覷了蔣覺逸一眼,說道:“——還有不要再做太激烈的運動了?!痹S野霽笑道:“什么運動要用到尾巴骨???”那老醫(yī)生不言語了。 蔣覺逸拿了藥單子去付費抓藥,許野霽在窗口不遠處的長椅上坐下,心里充滿死里逃生的輕松快樂。 醫(yī)院特有的那種不銹鋼長椅,表面光滑又冰涼,夏天坐著很舒適,也許是心理作用,尾椎骨仿佛不那么痛了。 蔣覺逸抱著手臂,靜靜站在人群中排隊。許野霽側頭望著他,心里又有些迷迷糊糊的,總覺得他整個人鶴立雞群,不獨是因為個子長得高,還因為他散發(fā)著那種冷靜的氣場。 大廳上方亮著一排白熾燈,幾只蛾子不厭其煩地繞著燈光飛著,撞著,發(fā)出嗤嗤輕響。 那明亮的光芒更顯得蔣覺逸頭發(fā)烏黑,肌膚雪白,他的邊緣仿佛溶解在光芒里了,遙遠而又疏離。 恍惚之間,許野霽如在夢中,真不明白他們倆怎么跑到這個地方來了。 蔣覺逸把藥拿過來了。許野霽旁邊的椅子有人坐,蔣覺逸就單膝蹲在許野霽面前,把藥瓶藥膏一樣樣從塑料袋里拿出來給他看,說道:“每一樣上面都貼了標簽,寫了用法用量。你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們再去問問大夫?!痹S野霽笑道:“你放心吧,我看得明白?!笔Y覺逸把塑料袋輕輕放在他腿上,說道:“我去叫車?!?/br> 許野霽看他為自己如此奔忙cao心,忽然很不好意思,起身說道:“學長,你來我這里坐一會兒,休息休息再走?!笔Y覺逸說道:“我不累?!比欢S野霽拉著他的襯衫袖子,不由分說把他摁在自己的位置上,笑道:“我不是跟你客氣,我坐久了屁股疼,你坐吧?!笔Y覺逸也就坐下來了。 許野霽抱著塑料袋,低頭看著蔣覺逸,笑道:“掛號、藥費還有打車,加起來一共多少錢?我還給你?!笔Y覺逸說道:“回頭再說吧。”許野霽把塑料袋拎在手里輕輕一晃,用塑料袋碰了碰蔣覺逸的膝蓋,笑道:“你還是算算吧,我怕我回頭就忘了?!笔Y覺逸便報了一個數字。許野霽當場拿出錢包數了錢給他,蔣覺逸接了過去,沉吟道:“你還沒吃晚飯吧?想吃什么?”許野霽環(huán)顧四周,喃喃道:“這兒有什么可吃的呢?” 那時候醫(yī)院周圍的小飯館子,出售的客飯都是差不多的菜色,味道往往平庸到了不堪的地步。許野霽問道:“你餓不餓?”蔣覺逸說道:“我在學校吃過晚飯了?!痹S野霽笑道:“那我們回去吧,我不餓?!?/br> 他們又打了一輛出租車,時間已經很晚了,黑沉沉的馬路上車流稀少,每隔幾米就立著豆芽似的路燈,那溫暖的燈光,像是極大的暖橘色罩子,一只接著一只罩在路上,他們的車子就在那光罩之間穿梭前進,光里的一切都朦朦朧朧的,充滿了人間情味。 蔣覺逸雙手抱臂,閉著眼睛靠在車座上休息。外面的光影透過車窗照射進來,使他的眼鏡投下一道道黑影子,在他的臉上飛速掠過,明暗交替,不斷變化,他的面孔好像變成了幕布。 許野霽側身坐在車里,久久望著他,忽然輕輕道:“學長,今天真的謝謝你?!笔Y覺逸睜開眼睛看向他,說道:“你不用一直說謝謝的?!痹S野霽笑道:“那我改天請你吃飯吧,好么?”蔣覺逸說道:“不用的?!痹S野霽說道:“可我總要為你做些什么吧?”蔣覺逸淡淡一笑,過了一會兒說道:“那改天你跟我一起吃飯吧。”許野霽笑道:“這跟我剛才說的有區(qū)別嗎?”蔣覺逸說道:“有的?!痹S野霽說道:“那,明天就去吃好不好?”蔣覺逸略覺無奈,說道:“你好好休息,等身體恢復好了再說?!?/br> 許野霽的手機在褲兜里一震,是室友發(fā)來了短信,說他們看完電影回宿舍了,問許野霽去哪里了。許野霽回復說他去醫(yī)院了。 出租車快到宿舍樓的時候,室友們下來接許野霽。蔣覺逸把許野霽交付出去,便坐回車里,回數學系的宿舍區(qū)去了。 許野霽回頭看去,那出租車頃刻間就去得很遠。沉沉夜幕,無邊無際,遠處幾幢教學樓還亮著星星點點的光芒。 室友們一左一右架起許野霽,說道:“剛剛送你回來的是誰呀?”許野霽笑道:“是我選修課上的一個學長?!笔矣褌冇值溃骸拔覀兘o你帶了晚飯,快回去吃吧?!彼麄冑I的是薯條漢堡,還合資買了一個坐墊,中間是挖空的,邊緣一圈是厚厚的海綿,極富彈性,好讓許野霽屁股懸空,可以坐得舒服些。那薯條放得久了,變得軟趴趴的,但許野霽覺得美味極了。 第二天是周六,許野霽本來要回家過周末的。他怕父母擔心,并沒有把受傷的事情告訴他們,只打電話說他要跟室友們出去玩,這周就不回家住了。許家父母不疑有他。 但學校有規(guī)定,大一新生每周都要打卡晨跑,許野霽只能跟輔導員請假。輔導員特意來宿舍來看望他的傷勢,回去以后一個熱心,又打電話到許家報平安,于是許家父母終究還是知道了,急忙趕到學校來看兒子。 所幸這兩天許野霽的傷勢迅速好轉,只要不跑不跳,一切行動如常。許家父母這才放心回去,留下了一堆營養(yǎng)品和水果。許野霽把好吃的分給了室友們。 誰知沒過幾天,輔導員又到許野霽的寢室來了,靠在床柱上寒暄了幾句,忽然話鋒一轉,說學校要舉辦一系列校園安全講座,他們社科系實在沒有什么真實案例,就把許野霽摔跤骨折的事故報了上去,現(xiàn)在要請許野霽去講座上現(xiàn)身說法,規(guī)勸大家不要在走廊上亂跑。 許野霽大驚失色,說道:“???這也太丟人了,我打死也不要去。”輔導員忙道:“這是個面對全校師生的好機會,可以鍛煉當眾演講的能力呀?!痹S野霽說道:“那么我委托你做我的代言人,你去鍛煉鍛煉,千萬不要暴露我的名字啊。”輔導員苦苦勸他,又答應給他免一個學期的晨跑。許野霽抵擋不住,只得允諾下來。輔導員大喜而去。 社科系所在的文科部率先辦了一次講座,幾百號學生坐在大禮堂里,先是聽了防詐騙宣傳,又聽了法律知識普及,最后是生活保健板塊。一個女校醫(yī)在臺上洋洋灑灑說了一通,又娓娓介紹道:“……下面請社科系一年級的許野霽同學來介紹他的切身經歷,大家鼓掌歡迎?!毕旅娴膶W生們懶洋洋拍了拍手,聲音稀稀拉拉,有氣無力。 許野霽硬著頭皮走上臺去,雙手舉起話筒,試探著說道:“喂——喂喂?”校醫(yī)微笑道:“話筒已經開了,你說吧?!逼鋵嵲S野霽知道已經開了,只是剛走到臺上,大腦一片空白,要借這幾秒鐘趕緊整理一下思緒。 他吸了一口氣,慢慢說起受傷的經過。下面的學生們越聽越不對勁,終于有人忍不住笑了起來,接著擴散為哄堂大笑。許野霽看大家都被逗樂了,不知怎么的忽然放松了許多,滿面微笑講完了最后一段,圓滿收尾。 學校覺得許野霽這段的效果非常好,之后就變成了固定的環(huán)節(jié)。后來醫(yī)學部、工科部陸續(xù)辦了安全講座,許野霽場場必到,講得越來越活靈活現(xiàn),總是逗得滿場歡笑不斷。 那段時間,許野霽一度成為了校園的名人,有時候去食堂吃飯,人家都認得他就是那個“摔斷了尾巴骨”的大一學弟。這天上攝影課,有幾個學姐認出了許野霽,走過來跟他笑笑說說,快上課的時候才回自己的位置上。 蔣覺逸疑道:“怎么回事?。俊痹S野霽就把來由講了一遍,蔣覺逸說道:“我們理科部周五也要搞安全講座,你還會來嗎?”許野霽說道:“會呀,但你怎么知道呢?海報好像還沒貼出來呢。”蔣覺逸說道:“因為我是學生代表,我也要發(fā)言的。”許野霽露出了十分欽佩的神色。 理科部因為人太多,那天是在體育館舉辦講座。許野霽一走進去就吃了一驚,心想:“這么多人啊!”又暗自感嘆,理科畢竟才是濱江大學的強勢學科。 現(xiàn)在許野霽已經積累了一定的舞臺經驗。因為要表演他是怎么摔倒在地上的,他怕弄臟衣服,專門借了室友的高中校服來穿。他室友是濱江大學附屬第二中學畢業(yè)的,一向不修邊幅。他聽說大學不發(fā)校服,特意把附二中學的校服帶來當作運動服。但每次穿出去,人家就笑話他裝高中生,他漸漸就不穿了,恰好讓許野霽借來當“戲服”。 所有要上臺的演講人都坐在場地邊緣的座位上,理科部的學生們則密密麻麻坐在高高的觀眾席上。 蔣覺逸已經到了。他今天穿著白色小立領襯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個。他正在低頭看一本舊書,書包放在腳邊。許野霽笑著叫了他一聲,走到他旁邊坐下。兩人說了一會兒話,講座便正式開始了。 蔣覺逸第一個上去發(fā)言,接下來就是那套慣例的老節(jié)目。輪到許野霽的環(huán)節(jié),許野霽講得熟極而流、繪聲繪色,整個體育館都回蕩著千百人的笑聲,氣氛炒得很足。 許野霽向大家揮了揮手,大大方方走到臺下。蔣覺逸的目光追隨著他,露出淡淡的微笑。許野霽坐下來就問道:“我剛剛講得好嗎?”蔣覺逸點了點頭,許野霽說道:“那你給我鼓掌了嗎?”蔣覺逸說道:“鼓了,你沒看見嗎?”許野霽笑道:“你就鼓那么兩下子!”蔣覺逸微微一笑。 那邊校醫(yī)繼續(xù)在臺上介紹急救知識,講到心肺復蘇,她要請兩個同學上臺演示。之前都是讓觀眾舉手報名的,但今天觀眾席的座位太遠了,學生們不方便下來。校醫(yī)就近看向旁邊的演講人們,笑道:“有沒有人自愿呀?”大家沒想到她突然換了策略,一時間面面相覷。校醫(yī)又循循善誘道:“不如猜拳決定吧?” 許野霽看大家似乎都不太好意思去,便笑道:“老師,不用猜拳了,我自愿報名。”校醫(yī)說道:“好!有沒有人愿意跟許野霽同學搭檔的?”蔣覺逸起身說道:“我。” 校醫(yī)笑著招呼他倆上臺,在臺上鋪了一張瑜伽墊,說道:“許同學扮演被急救的人吧?”許野霽只好直挺挺躺下來,只見體育館的天花板又高又遠,縱橫交錯懸掛著一系列燈具設備,晃得人眼都花了。 蔣覺逸整整齊齊挽起袖子,在許野霽身邊雙膝跪下,一只手扣住另一只手的指縫,往許野霽的胸口一摁,許野霽忍不住“嗷”了一聲。 蔣覺逸停手問道:“痛么?”許野霽皺著臉說道:“痛,我肋骨好像要斷了?!毙at(yī)點了點頭,說道:“所以真人跟模型是很不一樣的,多加練習才能找到手感?!?/br> 蔣覺逸放輕力氣,快速地摁了幾下,便捏開許野霽的嘴巴,低頭湊了過來。這時候整個體育場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盯著他們——其實大家就對這個步驟最有興味。 許野霽看見蔣覺逸的面孔不斷靠近,心里頭突突亂跳,連忙用力地閉上眼睛,緊緊抿住嘴唇,兩只手不由自主攥緊了衣角。 這一刻仿佛拉長到無限,其他人都消失了,全世界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他感到蔣覺逸的呼吸撲在他的臉上,蔣覺逸的眼鏡則從鼻梁上滑落了幾分,輕輕碰了一下許野霽的臉。 許野霽心里一動,不由自主睜開了眼,卻撞進了蔣覺逸沉定平靜的漆黑眼眸里。他離他的嘴唇還有幾厘米,似有如無吹了一口氣,便扶了扶眼鏡,順勢直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