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娘特意追來，還非要上樓，熙華并不覺得是她自信能從自己手里搶男人，不過是專程說那些話來惡心她而已。只要能給她添堵，孫玉娘就不算白來。畢竟也是沾親帶故，就為了這番話，熙華又不能殺了她，最多不過叫人把她扔出去，實在不虧。

    而崔潤不講究憐香惜玉那一套，熙華是很滿意的。這種長相的駙馬，少不了有人圍上來，就算沒有撬公主墻角的那個膽子，可是崔潤要是脾氣好點，或者覺得都是女孩子臉皮薄，得好生相待，不能把話說得太難聽云云，那是真的挺惡心。

    自己招來的桃花自己解決，熙華就是想看看崔潤對這種圍上來的姑娘的態(tài)度，讓她出面趕走覬覦崔潤的女人，以身份而言當(dāng)然不可能不大獲全勝，但熙華只會覺得很沒意思。她是想嫁人，不是想長線作戰(zhàn)，崔潤要是分不清內(nèi)外讓她在這種小事上不痛快，就算是再完美的男人，她也不想忍受經(jīng)年累月的惡心。

    放孫玉娘上來本就有考校之意，崔潤未必不知。人走了之后，因為已經(jīng)下了決心，熙華和他親近理直氣壯，想了想終于上手摸臉。崔潤這人在她面前乖順，但人生經(jīng)歷其實跌宕起伏，隨心所欲，又有點出離塵世的余韻，靠的越近，看見越多，心里就越發(fā)癢。

    最終崔潤忍不住了，親了她一口，兩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坐在一起漫無邊際地說話，拉著手不放，到下午才分開。崔潤騎馬送她到宮門不遠(yuǎn)處，熙華停下來和她告別。崔潤忍不住問：“你打算什么時候?qū)Ρ菹绿幔课乙灰崆皽?zhǔn)備一番？”

    當(dāng)女婿和做臣僚，區(qū)別還是很大的。熙華看他緊張，有點想笑：“我回去就提。放心吧，阿父疼愛我，不會真的不同意的。你乖一點，不要怕他?！?/br>
    崔潤有些發(fā)愁地應(yīng)了，熙華就和他告別，回宮后直接往瑞香宮里來。

    因為已經(jīng)顯懷，瑞香最近都很懶，除了被迫出去散步，整日就是睡覺，吃得也多。熙華來的時候，他正打起精神清點庫房，見到熙華，瑞香笑了：“來得正好，這些東西也是要給你過目的。”

    早在熙華剛滿十歲的時候，瑞香想起還有嫁妝這回事，就開始為她和嘉華準(zhǔn)備了，幾年后有了曜華，慢慢都攢了不少東西。熙華和嘉華心里有數(shù)，曜華還沒想到這個，不過是看熱鬧而已。

    見眼前琳瑯滿目，熙華再坦蕩也忍不住紅了臉，走過來坐在瑞香身邊：“還早呢?！?/br>
    瑞香笑笑，把單子交給她，又示意眾人趕緊把東西搬出去，在拿茶點果子來，這才問她：“今天出去玩得如何？開心嗎？”

    熙華臉更紅：“挺好的，阿娘，我和他說好了，就是他了。我……心意定了?！?/br>
    這種事其實還是對母親更好開口，再說熙華心中也很依賴瑞香，早已把他當(dāng)做自己的阿娘，和崔潤的事還是應(yīng)該她來主動告知的。如果從頭到尾都由父親把關(guān)，那也太不像話。

    瑞香早有預(yù)料，見她臉紅害羞，就知道兩人之間相處得不錯，于是在心里算了算，道：“現(xiàn)在才六月，等我和你阿父都看過了人，下旨也就是七月，公主府長安的早就備好，洛陽的還在修，明年開春辦婚事，正好?！?/br>
    既然熙華看中了崔潤，帝后其實都不會怎么反對，但是嬌養(yǎng)還特意留了幾年的女兒出嫁，還是皇帝第一個公主下降，將會是后來公主宗君婚配的榜樣，這一回辦得順，之后的也就都順了。

    反正萬夫人進(jìn)宮來看瑞香的時候，是這樣傳授經(jīng)驗的。而萬家十幾個孩子的婚事也確實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都辦了下來，只剩一個萬符不愿意成婚。瑞香也就把母親的話都記在了心里。

    天潢貴胄成婚，其儀軌程序與平常人家，勛貴高門都不同，有無數(shù)的繁文縟節(jié)需要遵守，還得有司來辦，嫁出去之后公主仍然是皇室的人，和親王享同樣的待遇。

    也因此，婚前駙馬是要被敲打一番的。

    沒幾天，瑞香去了長生殿。

    崔潤旁學(xué)雜收，皇帝又有意重用，時常叫來講書，算是參贊國事，在長生殿也不陌生。進(jìn)來的時候他看到上首還坐著個衣著寬松，不施脂粉，二十多歲模樣的美人，立刻明白這是皇后。他早有預(yù)料今日入宮是為什么，當(dāng)即端正行禮。

    瑞香來之后就發(fā)現(xiàn)皇帝不是很痛快，說到底還是舍不得女兒出嫁。所以面對以前很滿意的崔潤時，他的態(tài)度也不算平易近人，挑剔地看了幾眼，回頭就發(fā)現(xiàn)瑞香饒有興趣。

    皇帝很不滿，看向崔潤的眼神更凌厲了幾分。瑞香不得不微笑解圍，表示滿意：“確實是青年才俊，風(fēng)流人物?！?/br>
    崔潤看上去乖巧規(guī)矩，低頭稱謝：“萬歲過譽(yù)了?！?/br>
    瑞香嘆息：“熙華乃是我們夫妻掌上珠，珍愛呵護(hù)多年，她的脾氣直率，受不得委屈，將來還需你多擔(dān)待照顧。陛下看重你，作為臣僚你當(dāng)盡心，公主愛慕于你，作為夫婦，你們要和睦恩愛。對女兒，我們不過是尋常父母之心，但愿你不要讓我們失望。”

    皇帝話少，做恐嚇狀，瑞香只好開口，都是對崔潤的要求，提及自家女兒就是充分的理由。她是公主，被帝后呵護(hù)長大，直率，不能受委屈，你要搞清楚自己作為丈夫的責(zé)任，和這微妙的分寸。我們是尋常父母心，可卻不是尋常人，自己把握吧。

    崔潤早有預(yù)料，一一答應(yīng)下來，又盛贊熙華：“得蒙殿下垂青，能夠照顧她一生，臣定不會辜負(fù)。”

    皇帝看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見他確實真誠，又把自己的女兒夸得天花亂墜，也算是滿意。此次見面，帝后便一同賜了崔潤紙筆書墨，時令瓜果蔬菜等物，親近許多，顯然是婚事在即。

    崔潤入選長寧公主駙馬，崔家早得到了消息，他父親雖然不曾在朝為官，但伯父與舅舅卻頗受重用，通氣早就完成，現(xiàn)在旨意都快要下來，崔家人也須得入東都謝恩領(lǐng)旨入宮。

    本朝公主下降武勛世家最多，還有就是后妃族人，重臣之家，或者公主之子。但皇帝最看重的昌慶長公主無子，其余幾位長公主雖有意求娶，但合適的人選不多，說到底還是從前動蕩的遺留問題。

    長寧公主現(xiàn)在下降高門崔氏，作為嫡長女，皇帝頗為看重，一面命門下省擬旨發(fā)往尚書省，著有司準(zhǔn)備婚禮，一面定下了豐厚待遇。這事在皇帝這一朝無例可循，所以長寧公主的待遇差不多就是自她以下公主宗君的最高規(guī)格，說起來比起先帝送嫁昌慶大長公主，那是厚了三倍有余。但這不全是因為皇帝寵愛女兒，也是因為先帝對昌慶大長公主并沒有多少優(yōu)待，而女兒總比姐妹親近。

    幾位長公主大長公主背后或許不大高興，因為那些年風(fēng)雨飄搖，她們的婚事不算無可挑剔，嫁妝也比不上長寧公主。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距離皇帝越近的人越是擁有更高的待遇，這也沒有什么好說的。再說長寧公主飛揚恣肆那是因為得帝后寵愛，沒什么好說的。

    婚旨下發(fā)后，皇帝順手劃了洛陽城外洛水邊一片園林，贈給長女，命名為涵園，順手又把旁邊一片劃給嘉華，名為深園。兩處占地各有近千頃，主要是宮殿樓閣，山林，還有大片湖泊，是拿來給他們婚后消暑散心住的，算是嫁妝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每人還有五百府衛(wèi)，公主家令一人，公主家丞一人，女官若干，內(nèi)臣若干，宮人仆婢無數(shù)。

    崔家人入東都后，長寧公主食邑被加至一千二百戶，皇后也已經(jīng)開始整備嫁妝。除了禮部所備的諸物，皇后親自過目的就有卻扇禮所用的圓扇方扇十二對，成婚當(dāng)日公主穿戴的翟衣花釵，珠寶金花。帝后添妝的內(nèi)廷私藏寶物，從云母，螺鈿，琉璃，絲絹屏風(fēng)，象牙，黃金，玳瑁妝臺，金銀妝鏡，刀劍弓箭等武器，到床榻，綢緞錦繡衣料，緊急趕制的衣裙，崔皇后用過的首飾，瑞香多年來為她準(zhǔn)備的首飾珠寶等物，堪稱珍貴稀奇，應(yīng)有盡有。

    雖然深知長寧公主受寵，但從沒有想過自己兒子會贏得帝女下降，崔家人本心來說其實并不怎么情愿。從幾百年前開始，娶公主就意味著駙馬一切要以公主為先，駙馬家人得禮遇尊敬公主，公主不會孝順公婆，且婚后也不會進(jìn)入婆家。

    前朝就有人抱怨，“縉紳子弟皆怯尚公主。蓋以帝戚強(qiáng)盛，公主自置群僚，以至莊宅庫輿盡皆主吏，宅中各有院落，聚會不同。公主多親戚聚宴，或出盤游，駙馬不得與之相見，凡出入間婢仆不敢顧盼。公主則恣行所為，往往數(shù)朝不相見”。

    本朝世家本就互相為婚，皇帝很少插手，崔潤卻求來一個公主，崔家人不能抗旨，也曉得皇帝這幾年磨刀霍霍，娶了公主雖說是委屈點，可益處自然也很多。何況木已成舟，所以崔潤的母親王夫人進(jìn)宮拜見帝后，見到公主時，便親切端莊，有禮有節(jié)，寬和溫柔得很令人滿意。

    帝后都沒有讓女兒曲己從人的意思，見王夫人也頗多禮遇尊重，也很滿意。到了人后，瑞香還是對熙華囑咐了一番：“駙馬父母久居清河，恐怕也不會在洛陽常住，你本就無需侍奉舅姑，但面子上的事不可缺少，王夫人為人聰慧通透，你也要過得去才好。”

    熙華答應(yīng)下來：“兒明白。這世上女子本就不易，我為公主，得阿父阿娘疼愛，已是十分幸運，自然不會囂張跋扈，肆意妄為，更不會讓自己吃虧，兒自幼見父母恩愛情深，心中羨慕，本來以為這種事自己是碰不到的，沒想到終究遇到他，我已經(jīng)很幸福，不會輕易讓自己落到不幸的境地……”

    她原先對婚姻的態(tài)度不算熱衷，也很理智，這瑞香都看在眼里，沒想到一部分原因是她看到父母恩愛，又見到諸多可能的婚配對象，不覺得自己可以得到同樣的感情。

    勛貴人家夫妻相處，恩愛不恩愛其實都是那么一回事，尚公主的駙馬能有幾個蠢人？對妻子自然是尊重軟和，要不然就是抄家流放或者殺頭的下場，連公主郁郁寡歡都有可能被全家入罪，“遇主不以禮”嘛，但熙華年少，總是想要真正心動的，遇上崔潤，某種意義確實算是她的運氣。

    如果沒有崔潤，她和駙馬相敬如賓的同時，大概會效仿昌慶長公主，養(yǎng)幾個年輕美貌的面首消遣玩樂，帝后也不會說什么。

    當(dāng)然，這種想法她對崔潤是不會承認(rèn)的，只會告訴他：“讓我失望的話就不會喜歡你了哦?！?/br>
    瑞香在含壽宮時有孕，算來也就是三月到四月間時，婚旨下發(fā)已經(jīng)七月，他的肚子漸漸大起來，速度太快，卻很熟悉。瑞香叫了御醫(yī)診脈，皇帝正好在場，夫妻二人都面色沉肅，有所預(yù)料。

    御醫(yī)倒是喜悅，又不敢斷定：“似乎是雙胎……曾經(jīng)生育過雙胎的婦人，確實更容易再度懷上雙胎，只是現(xiàn)在還不能斷定……”

    瑞香看向隆起的肚皮，簡直要哭出來，御醫(yī)走了之后，他真的眼淚汪汪：“我不要再生雙胎了，好累，肚子會很大，嗚嗚嗚嗚我不想……”

    懷孕的瑞香格外嬌氣愛哭，皇帝有點擔(dān)心，但看他哭起來又覺得有點好笑，趕緊過來摟著他哄：“雙胎生得早，你也早點輕松下來，乖啊，你看景歷和曜華長得多好，這都是你的功勞，兩個孩子從你肚子里就一起作伴，再說你肚子怎么算大呢？懷景歷他們兩個的時候到最后才知道是兩個的，一點都不大，也不會被撐壞的?！?/br>
    說服瑞香的或許是那句“雙胎生得早，人也早點輕松”，這話還有點道理，瑞香哭了一陣，也覺得自己現(xiàn)在太容易掉眼淚，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嘆氣：“還好熙華得半年才能成婚，到時候我也恢復(fù)過來，我現(xiàn)在這樣，動不動就哭，實在是太丟人了……”

    皇帝卻很喜歡，親了親他臉上的淚痕，順手拿帕子給他擦掉，又問他餓不餓，想吃點什么。瑞香搖頭拒絕，伸手要他拉自己起來：“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你不陪我，我就更不想動了，雙胎……唉，不能再懶下去了。”

    否則肚子養(yǎng)得太大，他自己也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