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閣外，江水奔流，不復(fù)西歸。

    商秋長靜靜看著江水，許久沒有說話。

    顧棣棠一直站在他身邊，默默陪著，同樣沒有說話。

    “棣棠，我選了你，你好像并不意外?！鄙糖镩L思量著開口道。

    “既不意外，也很意外。”顧棣棠確實很是平靜，并未有什么激動的心情。

    “哦，此話怎講？”商秋長問道。

    “不意外，是因為所有參與選拔的人之中，只有我和你在選拔之前就認(rèn)識，我也一直借著這點情分，努力地接近你。意外，是因為僅憑這一點點情分，連我都不覺得，能夠影響你的選擇?！鳖欓μ钠届o地說。

    “那你覺得，我為什么選擇了你？”商秋長又問道。

    “可能是怕麻煩吧?！鳖欓μ妮p笑了一聲，“所有參與選拔的人里，只有我的目的，我的野心，我的貪求，你看得清清楚楚，換一個人，你還得再去看個分明。”

    “你這么說，未免看輕了自己?！鄙糖镩L嘆了口氣。

    “因為我始終不知道你喜歡我什么，所以知道你剛剛選擇之前，我都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機會?！鳖欓μ牡囊暰€落在商秋長的背影上，聲音帶著笑，也帶著無力，“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即便你選擇了我，我也依然不知道，你對我到底有沒有感情?！?/br>
    商秋長輕輕一笑：“當(dāng)初相逢之時，我初得道法，躊躇滿志，你恰好出現(xiàn)，讓我見到了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的官方力量，自然對你印象深刻。而且我也不需瞞你，你恰好是我喜歡的類型，從初見起，我就對你很有好感?！?/br>
    “后來你對我的刻意接近和討好，我都心知肚明，我也是個男人，還不能超脫凡俗，當(dāng)然會動心。你為了我加入集訓(xùn)，不論你求的是什么，能一路走到今天的地步，成為合適的鼎爐，都說明你付出了很大努力，選你為鼎爐，是你應(yīng)得的?！鄙糖镩L寬慰他道。

    顧棣棠聽了，卻并沒有什么欣喜，他垂下視線，沉默了幾秒之后才開口道：“聽起來，你對我，也僅僅是有好感而已?！?/br>
    “沒錯?！鄙糖镩L坦然承認(rèn)。

    “我清源派的人鼎心爐之法，以人心欲念為火，此欲以人身五鼓七弦引動，興欲而不溺欲，存乎一心之間，并不是那些男女歡愛、情濃意重的情愛歡喜雙修，而是上乘的玄門陰陽交泰之法。簡而言之，這門雙修之法，與情愛無關(guān)?！鄙糖镩L直言說道。

    “你選的是鼎爐，不是愛人?！鳖欓μ目嘈Φ?。

    “此言透徹?！鄙糖镩L的聲音依然清冷如昔，“人鼎心爐之法，以太上忘情為妙旨。太上忘情，不是無情，而是有情但不滯于情，寂焉不動情，若遺忘之者?！?/br>
    “你我初相識，你心中便有所貪求，但那些不過是俗世富貴，人間權(quán)柄，你若想要，我現(xiàn)在便可做到。但你求的若是兩情相悅，用情至深，恕我難以做到?！鄙糖镩L悵然而嘆，“事到如今，你還有反悔的機會，棣棠，你若覺得所得非所愿，可以離開?！?/br>
    顧棣棠神色復(fù)雜難明：“秋長，你真的……不喜歡我么？”

    “喜歡當(dāng)然是喜歡的，只是，并不是你理解的那種喜歡?！鄙糖镩L平靜地說，“修仙求得是逍遙自在，逍遙并非絕情絕性，心若鐵石，而是萬事萬物皆得其趣，又不縈于懷?！?/br>
    “我修道的時間并不長，但隨著修為日高，漸漸已經(jīng)與凡俗之人拉開了距離，心里所思所想，所求所得，都已經(jīng)和過去不同。隨著我邁入更高境界，身心都變化為更玄妙的形態(tài)，壽命也遠超過凡人，看待事物和感情的心態(tài)，只會越來越不一樣。”商秋長拍了拍身側(cè)，示意顧棣棠過來。

    顧棣棠坐在他身邊的地面上，陪他一起看著江水奔流。

    “人鼎心爐之法，是雙修之法，只要我功行提升，便能帶著你不斷跨過境關(guān)，我若修至飛升之境，你亦可與我同往。隨著你邁入修行，修為日高，你便會明白我今日所說，對于凡俗之人所沉溺的情愛歡好，也會有不同看法。”商秋長說道。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么？”顧棣棠說完自己便笑了，“我也知道，真正的修仙者，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光，不可能像電視上似的，擁有改天換地的法力，修行了幾萬年的神仙，還天天因為談戀愛而要死要活的。你的未來，便如人間皓月，萬家共仰，想獨占你的全部是不可能的，我便如同月宮里的蟾蜍，能陪伴在你身邊，便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了?！?/br>
    “上次還說是野狗，怎么這就變成癩蛤蟆了，你不是癩蛤蟆，怎么也得是個男嫦娥?！鄙糖镩L也玩笑道，顧棣棠聽了，也跟著笑了起來。

    “其實，我也不敢說自己一定能夠修到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光的境界，或許我也不過是修持幾百年，最終不過黃土一抔、無望長生的可憐人。到時候，回首數(shù)百年辛苦修持，或許我也會后悔，在自己還有著凡人心思的時候，沒有好好轟轟烈烈愛它一場。”商秋長遠望江水匆匆，嘆息幽幽。

    顧棣棠搖了搖頭：“你不是會愛的轟轟烈烈的人，從我認(rèn)識你的那天起我就看出來了，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性格，你才這么適合修仙，才修煉的這么厲害?！?/br>
    商秋長淡笑不語，顧棣棠說得沒錯，他自小便不是個情感濃烈的人，若是真的濃情如烈火，此時此刻，他對顧棣棠，也就不會是這般情態(tài)。

    “但是能夠聽到你說一句后悔，便已經(jīng)夠了，我別無所求?！鳖欓μ霓D(zhuǎn)頭看向商秋長，雙瞳里是熾烈又顫抖的火，最后卻只化作唇邊輕輕一笑，“我真好奇，你師門有這么一種修煉的方法，難道修煉的人，都沒有什么感情么？”

    “其實還真是這樣?！鄙糖镩L似是并未察覺顧棣棠的心意波動，依然淡淡說道，“我清源派有天地人三種鼎爐之法，各有優(yōu)勢。天火取大日真火，進境最快，筑基期十日便可煉去陰晦，抱丹境一年便可化解丹煞，而且在元神境時可以在元神中煉出一縷純陽精氣，至陽至剛，博然浩大，可以輕易渡過洗陰化陽的天雷劫。地火取地心真火，進境居中，勝在以地火煉法，在元神化為法相的陰火劫時，可以更為容易。而人火之法進境最慢，但鼎爐和修士共同修持，在元神境時，鼎爐體內(nèi)可以煉出一朵紅蓮業(yè)火，幫助修士消解因果業(yè)力，對于飛升之時減少因果劫力大有裨益?！?/br>
    “對于想要窺望長生的人來說，天火地火的益處其實更大，人鼎心爐并不是第一選擇。但是因為人鼎心爐，是成就大道的一條捷徑，所以很多凡俗中的世家巨室，甚至王朝權(quán)貴，都會讓自家合適的后輩提前按照培養(yǎng)鼎爐的方式修煉，然后找到那些資質(zhì)出眾的修士，毛遂自薦，希望對方能夠選自己為鼎爐。哪怕他們選中的修士沒有修到飛升之境，至少也能庇護家族數(shù)百年，可以說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鄙糖镩L道出了冷冰冰的事實，“其實，我之所以選擇人鼎心爐，也是因為現(xiàn)在靈氣剛剛復(fù)蘇，而想要建造天火大陣和地火天爐，不僅需要大量的寶材，而且需要耗費很長時間，嚴(yán)重耽誤我的修行，是不得已而為之?！?/br>
    顧棣棠聽得呆了，隨后自嘲道：“我原本以為，你的修煉方法就是這樣，還暗自竊喜，現(xiàn)在看來，也是時也勢也，恰逢其會，若非是現(xiàn)在這么個特殊情況，我還真未必有資格做你的鼎爐，是不是？”

    “倒也未必，在我?guī)熼T里，也有出身普通家庭，因為自小便有青梅竹馬，情深難舍，而提攜對方成為人鼎心爐的?！鄙糖镩L說道。

    “我們可夠不上青梅竹馬?！鳖欓μ目吹煤苊靼?。

    “佛門有緣分之說，此時此地此人，恰巧相遇，便是因起緣生?！鄙糖镩L向前指點道，“你看這江上舟船往來，有多少人匆匆一面，這也是緣，但這樣的萍水相逢，卻未必能有結(jié)果，這就叫有緣無分。你為了成為鼎爐而努力，我于千百人中看顧你，這便是有緣有分，所以你也不必妄自菲薄?！?/br>
    “我明白了。”顧棣棠輕舒一口氣，露出釋然笑意，“你我本無緣，全靠我努力。”

    “你確實很努力。”商秋長點頭，抬起手比了個大拇指，“給你點贊。”

    顧棣棠抬手抓住他的拇指：“光點贊可不夠?！?/br>
    “那你還想要什么？”商秋長笑著看他。

    “我想要……問你個問題?！鳖欓μ穆冻鼋器锷裆?，“你剛才說，上次還說是野狗，上次，是什么時候？”

    商秋長神情一呆，隨即臉色不自然起來。

    “所以那次果然不是我的幻覺，而是你真的救了我?！鳖欓μ母`喜起來。

    “不過是看不過去罷了，你不必謝我。”商秋長一本正經(jīng)地說。

    “謝不謝的，一會兒再說，我就想知道，當(dāng)時，你是對我動手動腳了吧？”顧棣棠挑起眉來，大膽問道，“我就知道那么真實的感覺，不是幻覺。”

    “那又如何？”商秋長索性大大方方承認(rèn)了。

    顧棣棠看著商秋長，眸光轉(zhuǎn)動，像是要把商秋長此時的模樣牢牢記在心里：“你說隨著你修為越來越高，或許就不會再有普通人的情感?？涩F(xiàn)在的你，還沒有達到那樣的境界吧，我并不敢奢求你對我有多少感情，但至少，你對我，不是一點感覺也沒有吧？”

    商秋長看著顧棣棠慢慢靠近，竟感到有種迫人壓力。

    “商道長，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鼎爐了，你教教我，接下來該怎么修煉好不好？”顧棣棠湊到商秋長耳邊，嗓音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