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游
冰湖城研究所最近組織了一次露營活動,包了一架飛行器去南邊的山上遠足,從周末連到工作日一共五天,可以帶家屬同行。梅自寒對此很感興趣,剛聽聞這個消息時就做開始做準備。研究所這次去南部的高山群,是地殼運動形成的斷裂帶,如果沒有自駕飛行器很難前往。馬爾斯星氣候濕潤,以平原和丘陵為主,地貌形態(tài)相對單一。與之相比,朱庇特星才是地質(zhì)學課本上的常客,一顆星球上集齊了大多數(shù)地理奇觀。梅自寒當年打算來朱庇特訪學,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親眼看看課本上那些令人驚嘆的自然風光。他那時還在房間里掛了一張朱庇特地圖,上面密密麻麻地標注了想?yún)⒂^的地點。不過世事難料,當他真的來到朱庇特星時,已經(jīng)有了三個月身孕。大著肚子不方便獨自旅行,他原以為生完孩子之后還有機會出去逛逛。但事實正好相反,孩子離開他的身體之后,他卻比之前更牽掛擔憂。梅時雨還太小,不適合出遠門露營。她又剛剛生過病,梅自寒也不放心離開她這么多天,于是決定不參加活動。 研究所一向沒有什么坐班的概念。參加露營的同事們大多在周五早晨就拖家?guī)Э趤砩习?,梅自寒在走廊上見到了不少陌生的面孔。還有的人把寵物都牽來了,茶水間外的陽臺上聚了一圈排隊摸狗的人,室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仿佛提前進入度假氛圍。到了中午,之前訂好的飛行器降落在研究所樓頂,大家便拖著行李登機。大半個所的人烏泱泱離開了,剛剛還人聲鼎沸的大樓一下子安靜下來,梅自寒心中不免有些寂寥。他也不是完全不覺得遺憾,甚至有一瞬間想過如果他當時沒有選擇留下孩子,或者這個孩子從沒存在過,他的人生會不會有不同。不過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只是一次露營活動而已,又不是將來再也去不了,不用過幾天他就會忘記這件事的。梅時雨才是他人生的珍寶,她給自己帶來了很多從前未曾想象過的幸福和滿足。他不應該把這樣的小事記掛在心上。 冰湖城最近天氣不好,天黑得也早。天色暗下來之后,研究所里靜得有些可怕,梅自寒打算提早下班。褚?guī)Z已經(jīng)很久沒有接送他上下班了,梅自寒自己收拾了東西去停車場。他剛走出大樓,就接到褚?guī)Z的電話。電話那頭的人讓他現(xiàn)在到天臺來,又問他知道怎么上天臺吧。梅自寒不明就里,還是照著他的話坐了電梯上樓。樓頂上漆黑一片,但能看得清??吭谏厦娴男⌒惋w行器,以及旁邊的褚?guī)Z。褚?guī)Z說他沒有進入園區(qū)的航空通行證,不過他的飛行器上有反雷達涂層,這會兒還沒被發(fā)現(xiàn)。但是涂層只能防的住雷達觀測,用rou眼還是能看的見的。“所以這位看到了違規(guī)飛行器的先生”,褚?guī)Z打開艙門問道,“愿意和我出去兜風嗎?” 褚?guī)Z從一周以前就覺得梅自寒怪怪的。也不是情緒有多低落,就是看上去不太對勁,問他也什么都不說。冰湖城研究所的出行計劃不是什么機密,褚?guī)Z很容易就打聽到。他覺得梅自寒幼稚起來跟梅時雨一模一樣,這段時間下雨不能出門玩,梅時雨就會在家生氣。他又想起之前封閉在基地的那半年,如果不是有自己在,梅自寒可能都要悶壞了。梅自寒不去露營對自己來說是件好事,省得又給那個人提供獻殷勤的機會。褚?guī)Z提前和科琳商量好周末留下來照看梅時雨的事,又給她了一管自己的信息素提取液。既然五天太長,那就挑個近的地方,去個一兩天。褚?guī)Z選中了大約三小時飛行距離的小洋島。梅自寒已經(jīng)在冰湖城待了快一年,該帶他出去玩了。 梅自寒之前不知道褚?guī)Z在朱庇特星也有飛行器。既然有小飛行器,為什么之前還總是開自己的車。不過關(guān)于褚?guī)Z,他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不差這一件。小飛行器的駕駛室后面是臥室,臥室的窗邊擺著床,鋪了米白的床單和淡黃的被子。梅自寒第一眼看到時還以為褚?guī)Z把家里的床直接搬來了。他趁褚?guī)Z轉(zhuǎn)身時把床墊掀開來看了看,床架還很嶄新,看來不是家里的那張,只是同型號。衣柜和浴室里放了他的衣服和平時常用的東西。褚?guī)Z和他講了一下這兩天的旅行安排,讓他在臥室里休息一會兒,如果無聊了就來駕駛室。梅自寒覺得這可能就是讓步效應,把梅時雨丟在家五天對他來說是不可接受的,但是縮短成兩天就可以了。而這兩件事其實沒有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梅自寒坐在床上,看著舷窗外深藍色的天空。褚?guī)Z已經(jīng)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梅自寒不知道自己從何時開始已經(jīng)變得如此信任他。 他們降落在小洋島的飛行器營地時夜已深了。褚?guī)Z之前準備了晚飯,放在廚房冰箱里,讓梅自寒先吃。但梅自寒還是等他一起。小洋島與冰湖城緯度相近,但受洋流影響,氣候比冰湖城溫暖得多。兩人吃完飯后,在營地附近散了一圈步,就回飛行器睡覺。冰湖城尚在仲春,小洋島已經(jīng)入夏。褚?guī)Z打開臥室的天窗,他訂的這個營地位于山谷中,四周靜悄悄,遠離光污染,他們躺在床上就能看到星星。梅時雨那個聒噪的小崽子不在身邊,褚?guī)Z看著枕邊人,他們難得能共享一段寧靜的二人時光。這讓他回想起他們從前在基地時的夜晚,他原本不知道自己竟這樣懷念那段日子。 不過那時候的梅自寒還不是這樣的。褚?guī)Z出發(fā)前看過天氣,只給梅自寒收了幾件輕薄衣物,但他還是能有辦法用這幾件衣服把自己包嚴實。褚?guī)Z想起過去,自從梅自寒跟了自己之后,就再也沒讓他在床上穿過褲子。梅自寒總覺得裸睡很別扭,無論如何也得穿一件長上衣,能蓋住一點是一點。他不知道自己的舉動落在褚?guī)Z眼里都成了欲拒還迎的情趣,咬著衣服張開腿的樣子可比全裸有意思多了,在床笫間更顯得含羞誘人。褚?guī)Z回想起手掌下肌膚的觸感,他那時想抱梅自寒就能抱,手指從覆在大腿上的衣服邊緣探進去,由臀及腰一路向上摩挲。后腰靠近脊椎的地方是梅自寒的敏感帶,只要在那處多揉捏幾下,梅自寒就會軟了身子,靠進懷里任自己擺弄。不過這些旖旎的美夢都好像上輩子一樣遙遠了。褚?guī)Z到冰湖城的時候,梅自寒剛生完孩子,身體還沒恢復,因此格外畏寒,連睡覺時都要穿著厚厚的衣服。不過經(jīng)過幾個月的休養(yǎng),梅自寒的氣色比之前好了不少。但他每晚睡前仍然都要穿戴整齊。究竟是恢復好了還是沒有恢復好,誰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他們按計劃去了小洋島動物園。小洋島氣候宜人,生態(tài)環(huán)境比冰湖城好。他們先坐著動物園的車去看漫游區(qū)域。大型猛獸在里面自由漫步,這個區(qū)域面積很大,溪流交錯,草木茂盛。而圈養(yǎng)區(qū)域的環(huán)境類似于公園,一側(cè)是動物的圍欄,另一側(cè)種著時令花卉,中間的石板路上游客來往喧鬧。有孩子的家庭似乎更加青睞這個區(qū)域,從身邊經(jīng)過的大多都是推著嬰兒車或是把孩子扛在肩上的父母。梅自寒被褚?guī)Z牽著手穿行其中,總覺得哪里不對,他們似乎把最適合來這里的人落在家里了。 梅自寒之前沒有來過這個動物園,因此看什么都是新的,往哪走都無所謂。但褚?guī)Z似乎不同,看過了鎮(zhèn)園之寶小熊貓后,便帶著梅自寒七拐八繞,朝著一個人煙越發(fā)稀疏的地方去。直到梅自寒開始懷疑褚?guī)Z是否真的認路時,褚?guī)Z才停住腳步,和他說到了。面前是一條僻靜的小溪,水邊有一整片平整的沙地。難得能找到一片這么合適的場地,褚?guī)Z從背包里拿出一把鏟子,塞進梅自寒手里。 梅自寒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要做什么。他看到河對岸有兩個小男孩正在用沙子堆堡壘,看起來是一對兄弟,兩個人年齡加起來不超過十歲。梅自寒哭笑不得,褚?guī)Z連鏟子都準備好了,不會真的是帶他來玩沙吧。他不知道褚?guī)Z從哪里打聽到自己的這個愛好,信息滯后性有點大,這已經(jīng)是他二十年前喜歡玩的了。褚?guī)Z攜帶的專業(yè)裝備還不止于此,他又從包里拿出一個小桶,到河邊提了一桶水回來。梅自寒心想原來褚?guī)Z也對沙地建筑建造有些了解,連第一步應該用水和沙都知道。 時隔多年,坐在沙地上的感覺還是那么好。梅自寒把手埋進沙里,沙質(zhì)細膩,觸感冰涼,他從小時候就很喜歡這么干。他上中學之后就不再天天去海灘了,他的沙雕技藝也就一直停留在幼年水平,沒有再進步過。他先用沙堆了一個記憶中的教工宿舍樓,雖然看著不太像,但是他自認為神似。那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他已經(jīng)離開那里很久了,將來也不會再去,但很奇怪地,無論是快樂或是悲傷的夢,他的夢境場景總是構(gòu)建在那棟灰蒙蒙的公寓樓里,已變成他抹不去的來處。然后他又照著在冰湖城的住處堆了另一棟房子。那是一棟典型的朱庇特北部建筑,有斜坡的屋頂,厚實的墻體。他在那里迎接梅時雨的到來,開始了人生的新篇章。但追根溯源,真正令他的人生駛向意外的人是褚?guī)Z。思考這個問題總會讓梅自寒心緒不寧。他丟下手里的鏟子,看著在遠處拿桶接水的褚?guī)Z。是過去的家庭,還是未來的家庭,又或許他終究只是自己的人生中的過客,梅自寒不知道該把他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