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
冰湖城毗鄰永凍湖,終年長冬無夏。梅自寒已經(jīng)穿上了最厚的衣服,從飛行器上下來的時候還是覺得冷。朱庇特星的性別比例相當均衡,三個性別幾乎各占人口的三分之一,也是全星系中三性平權(quán)理念最先進的一個行星。朱庇特星嚴格禁止成年alpha和omega在公共場所釋放信息素,在非必要情況下詢問陌生人第二性別會被視為性sao擾。因此朱庇特星的alpha和omega大多從青春期就開始使用短效抑制劑,它通過調(diào)節(jié)激素分泌減少信息素釋放,同時也能減緩發(fā)情期和易感期的癥狀,治療青春期痤瘡。如果不想使用抑制劑,出門就必須佩戴信息素屏蔽貼。梅自寒搬好了家,去冰湖城市中心逛逛。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太冷,還是信息素屏蔽率確實有這么高,他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確實什么也沒聞出來。 接待他的冰湖城研究所負責人是一位女性omega,這點梅自寒倒是很確定。他們在多年前參加星際會議的時候就認識了,她不介意公開自己的第二性別,梅自寒還見過她與她妻子和孩子的合照。梅自寒和她梳理了自己的工作計劃,他希望增加最初六個月和最后六個月的工作時間,并在今年底休假兩個月。這個項目的時間安排其實很寬裕,她原以為梅自寒會傾向于早點結(jié)束,早點回馬爾斯。不過在年末休假也是正常選擇,按古地球歷法,每年最寒冷的時節(jié)要與家人團聚。梅自寒沒有否認,這也是屬于他的團聚時刻。到了今年最寒冷的時候,他就可以和肚子里的孩子見面了。 負責人帶梅自寒去見他在這個項目的搭檔邵嘉梁,是個年輕的博后。梅自寒其實已經(jīng)見過他,他早上剛下車就看到有個穿熒光背心的男孩騎著自行車風馳電掣般從他面前飛過??瓷先ツ挲g不大,梅自寒還以為他是實習生。冰湖城研究所的氛圍比中央大學更松散,美其名曰只有松散的管理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護人的創(chuàng)造力。每天上班先和同事們喝咖啡閑話家常,聊聊下次休假去哪里滑雪,研究所的餐廳換了新的供應商,家里的小貓昨晚又打碎了七個花瓶。不過梅自寒還是保持著在中央大學的工作節(jié)奏,倒不是因為他更勤奮,而是想趕在孩子出生前完成大概的框架,減輕之后難以預測的壓力。這樣的工作安排純粹出于他的私心,這讓他有些愧對邵嘉梁,總覺得自己在壓榨后輩。不過邵嘉梁似乎沒有這么想,每天騎著他的小自行車早出晚歸,從沒有過怨言。他之前做水文地質(zhì)學,這是他第一次接觸海洋仿真模擬的應用,他覺得自己需要學的還有很多。 邵嘉梁的母親是馬爾斯人,早年到朱庇特星讀書,之后就在這里定居。某天中午吃飯時他提起這件事,梅自寒本就對這位每天都很有干勁的小伙頗為滿意,頓時又平添幾分親切。邵嘉梁沒有去過馬爾斯星,這顆溫暖的藍色星球與它無邊無際的廣袤海洋一直都只存在于母親的敘述之中。因此很喜歡聽梅自寒講海上的故事,講他曾經(jīng)在夏天坐遠洋船出海,每天枕著海浪入眠,連續(xù)一個月都看不到一片陸地。自從知道邵嘉梁有一半的馬爾斯血統(tǒng),再聯(lián)系朱庇特的人口比例,梅自寒覺得他應該就是beta. 相似的人合作起來確實比較順利。 最初的三個月過去后,梅自寒的早孕反應幾乎完全消退。他不再因食物中某些細微的味道而惡心,精神也好了很多。他開始置備新生兒用品,從包被長袍到襪子手套,嬰兒浴盆與潤膚露,奶瓶奶嘴和哺乳圍兜。他分了幾趟買齊了嬰兒床和床帳睡袋,搬回臥室里自己組裝,給幾個月后將離開他身體的孩子搭建一個出生后的溫暖巢xue。梅自寒懷孕前的BMI就不高,不是容易顯懷的體型。出門穿上寬松的毛衣和外套,什么也看不出來。不過洗澡時脫光衣服,他對著鏡子仔細看,還是能觀察到腰部的變化,小腹已有輕微隆起,是孩子正在慢慢長大的證明。 經(jīng)過一番研究,梅自寒最終還是去了離住處最近的一家產(chǎn)院注冊。產(chǎn)檢情況良好,除了胎兒偏小,可能與孕早期的身體狀況有關(guān),醫(yī)生開了一些補劑。14周后的胎兒已經(jīng)可以鑒定性別,醫(yī)生問梅自寒是想寫在檢查報告里,還是直接和他說。梅自寒對性別揭秘派對的形式很感興趣,可惜他實在沒有可分享的人。楊鳴過于不解風情,他也沒打算在這個時候給父母一個驚喜。于是醫(yī)生直接告訴了他。從醫(yī)院離開后,梅自寒直奔嬰幼兒服裝店。他之前看中的都是女孩的衣服,小裙子小燈籠褲,每件都怎么看怎么可愛。他把洗干凈的衣服一件件疊好收進衣柜,突然很希望女兒能快些出生,已經(jīng)有點迫不及待地想看她穿上這些糖果色的小衣服,那會有多可愛。但他又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女兒在他肚子里的時間也不過短短幾月,這是他們一生中最親密無間的時光,他很珍惜。 邵嘉梁在他接近七個月的時候察覺到了他的身孕。研究所的登山愛好者組織了周末活動,邵嘉梁邀請梅自寒一起去。梅自寒欣然前往。他的孕期體重控制得很好,但是缺乏鍛煉,醫(yī)生建議他多出門走走,有助于之后的生產(chǎn)。結(jié)果梅自寒到了集合點才發(fā)現(xiàn)山上根本沒有路,所有同事都全副武裝,有幾個人甚至背了攀巖器械,只有他把自己裹得像即將冬眠的熊。邵嘉梁興奮地和他說山頂上有一個滑翔傘俱樂部,自己有滑翔傘教練執(zhí)照,如果梅自寒感興趣下次可以帶他飛。梅自寒聽完這些直接開車回了家,他相信醫(yī)生口中的“出去走走”應該不包括極限運動。邵嘉梁從那時開始回憶起過去被自己忽視的細節(jié),周會結(jié)束或是聚餐散場時梅自寒總是一個人落在后面慢悠悠地步行,每次開關(guān)門總是下意識地護住肚子,以及在一些難得的明媚下午,梅自寒會把座位挪到陽光下,那個畫面總讓他無端想起多年前在課本上見過那幅。他現(xiàn)在是知道為什么了。 研究所最近在更換新的辦公桌椅,不過還沒有換到他們這個區(qū)域。邵嘉梁在研究所待了好幾年,去找熟識的后勤提前要了一把新椅子。梅自寒那天剛上班就看到邵嘉梁幫他安裝好了新的座椅,靠背上加裝了特殊的腰枕。到了孕晚期,梅自寒的肚子越來越大,他沒法再穿需要系鞋帶的鞋子,行走坐臥間覺得身體越發(fā)笨重。他的預產(chǎn)期在兩個月后,孩子出生之后還會在朱庇特生活一年多,即便現(xiàn)在瞞過了所有人,到時也無法解釋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嬰兒,已經(jīng)不再有隱瞞的必要。邵嘉梁從前段時間就主動包攬了所有的測樣工作,梅自寒之后就沒再進過實驗室。他很感激,以他現(xiàn)在的體型,可能已經(jīng)扣不上白大褂的紐扣了。他確信邵嘉梁已經(jīng)知曉他的情況。他們時常一起吃午飯,梅自寒每天都在喝魚湯。剛舀起一塊魚rou,就感覺肚皮一陣發(fā)緊。他和邵嘉梁說孩子現(xiàn)在越來越有勁,被踢了一腳還真有點疼。 朱庇特星很久前就向未婚人群開放人工輔助生育技術(shù),經(jīng)過半個世紀的發(fā)展,單身生育已經(jīng)非常普遍。邵嘉梁和梅自寒每天一起工作,連梅自寒小時候喜歡用沙子堆大烏龜都知道了,卻從沒聽他提起過自己的伴侶。或許這個孩子本就沒有另一個父親,邵嘉梁想。和邵嘉梁挑明后,梅自寒的心里輕松了很多。辦公室供暖充足,他不再需要為了掩藏身形穿兩層毛衣,也不用小心翼翼地把胎教音樂迷你播放器藏進衣服最內(nèi)層。胎動隨孕周的增加越來越頻繁,有時兩人正談著事,梅自寒突然停下來,邵嘉梁就知道是孩子又踢他了。邵嘉梁問他:“還在肚子里就被天天教著怎么做模型,孩子生下來之后是不是能直接進研究所工作?!懊纷院凰盒?,反而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那不會,記憶是不會遺傳的。不過我們經(jīng)常一塊聊天,孩子說不定會記住你的聲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