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氣候是北方的，夠冷又夠濕，入了冬便老是下起大雪，欽天監(jiān)前幾日便遞了奏疏，朝廷也頒了告示讓百姓多加防范。皚皚白雪，大片如鵝毛落在掌中，金瓦白雪，紅墻銀衣，寂靜的皇宮帶著種肅穆感，更是得柏景的喜愛。

    但相似的雪景也令她想起熟悉的人，這份寂靜倏得一下變了樣，讓人心煩意亂。柏景招呼上近侍，決定微服出宮。

    “元郎——”柏景聽見身邊人驚詫地低喊，手上的動作卻未改。

    君王的佩劍不宜太奢華，顯得荼蘼；也不應(yīng)太素凈，不足彰顯威嚴(yán)。所以華美都收斂到細(xì)節(jié)，銀首如意環(huán)，格飾鎏金嵌玉石云紋，劍柄紋云雷饕餮，劍鞘紋日月星辰，上附白玉鏤雕瑞獸紋劍珌。

    锃亮的劍身在燭光的暖黃與瑞雪的冷白映出錯金銘文，明晃晃的劍光照出羌瞿的疑惑和驚恐，在被陰影遮蔽之前，還可見劍尖嵌的北斗七星，這無疑是柄裝飾用劍，而今卻深深地沒入了這位尚書之子的胸膛。

    握劍的手有些抖，畢竟寒冬飛雪，赤手提劍，一盞茶就夠讓皮rou粘連在金屬上。

    眾人的震驚還未消散，柏景便感覺身后有一股力托住自己，干脆利落地把劍抽了出來，guntang的鮮血向外噴涌，順著金銀絲的紋路滾落，把本就泥濘的地面染得更加骯臟，與被踩臟的灰雪混作一起。

    “羌氏負(fù)恩背理，不忠不誠?！卑鼐奥丨h(huán)顧四周，尚書之子的婚宴上都是些達(dá)官顯貴，自然有人認(rèn)出了她的身份，早已拜服下來。

    人潮起伏，還未看完便先跪完了，府中登時清凈了許多，每個人也都聽見了皇帝的怒火。

    “將軍是鎮(zhèn)國公之后，朕之肱骨，國之砥柱。卻有人遮瞞欺騙朕?！彼湫σ宦暎瑳]再說下去，明意歡卻知道她要治這些人大不敬了，柏景命令道：“仁嘉。”

    路仁嘉便朗聲道：“逮捕羌氏一族，無關(guān)人等退散?！?/br>
    待命的精兵隨著指揮有條不紊的行動起來，在皇帝因這一樁荒誕的婚事變了臉色時，路仁嘉就通知了衛(wèi)兵前來。這婚事倒是可笑，王庭氏代代是黎朝的忠臣良將，何況將軍獨女還是陛下的玩伴，多求求情，陛下讓她承父業(yè)為將也是大有可能。即使真的有意，也當(dāng)向陛下懇請賜婚，像王庭與羌兩族的做法，實屬僭越。

    柏景的手向后靠了靠，明意歡立刻隱蔽地湊了上去，帶著點慌張，握住皇帝的手。蘊(yùn)熱的手掌干爽又溫暖，暖得讓皇帝打了個顫。白皙的皮膚已經(jīng)被寒風(fēng)凍得通紅，她沒阻止明意歡拿走佩劍。

    天子之劍被卑賤的下人拿在手里，用絲綢細(xì)致地拭去血污，歸回劍鞘。

    親密的接觸隱藏在交疊的披風(fēng)下，沒人敢于直視、質(zhì)疑。明意歡知道她的陛下不喜歡鮮血。

    “朕的披風(fēng)臟了?！毖┌椎暮谎?，倒像是幅白雪紅梅，這么近的舉例，反倒可見血污糾纏打綹，只覺得礙眼。

    “我為陛下取件新的，”明意歡的聲音很低，目光炯炯，“若陛下喜愛，過幾日我獵了白狐交予匠人再制一件?！?/br>
    柏景笑了下，換了個話題，說：“隨朕去尋王庭燎?！?/br>
    大紅的嫁衣上用金線繡著吉祥圖案，長發(fā)用紅繩編織成復(fù)雜漂亮的樣式，美人趴在桌上，瓜果酒水散亂在地上。

    聽見腳步聲便警惕地抬頭看來，但反應(yīng)顯然慢了幾拍，兩人對上視線的一瞬，王庭燎面上的怒容怔住。

    明意歡一揮披風(fēng)，燭光微動，窗扇敞開?！氨菹?，她中了藥。”

    難怪一副傻乎乎的樣子，怕是認(rèn)她都要半天。

    “阿兄！”下一刻柏景便被她的大叫嚇了一跳，王庭燎想撐著桌面站起來，下一刻又栽了回去。但她的臉還是朝著柏景，嘴里念念有詞，聽不清楚。

    明意歡倒是聽清了，她在一遍遍地喚著陛下，“這屋里點了封內(nèi)力的熏香，專門針對習(xí)武之人的。”柏景、阿兄、皇上、陛下……她說話的時候王庭燎也一直說著癡語，“還有迷幻藥和催情藥?！泵饕鈿g把完脈，手卻還是扣在她的命門。

    “對人體可有害？如何解開？”柏景倒是沒放在心上，她慢條斯理地走過去，俯身看躺在桌上的人。

    “休息幾日藥力便可散盡。只是……催情藥并無解藥，需喚太醫(yī)配制，可能來不及。”

    ……就是說，為什么沒有人研制配套的解藥，以后干脆別下毒了，畢竟毒藥還有特效解藥呢。

    手指突然搭在柏景臉龐，王庭燎一只手捧住她的臉，帶著薄繭的指腹小心地描過眼尾，此時她才安下心來。

    只有皇族才有金色的眼眸，所以黎朝上下相信他們的君主承尚朝正統(tǒng)，是神仙化身?，F(xiàn)在，她追隨的神祗從冷清高聳的天上走下，走入了這混亂的塵世，把她從不堪的泥潭里拽出。

    明意歡垂眸站在一邊，先一步用被子蓋在王庭燎身上，裹好抱起。柏景還沒解開披風(fēng)的扣子，就見她已打理好了一切，“朕欲帶她一同回宮?！?/br>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