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亮是圓的,眼前這人的眼珠子也是圓的。 這是阮寶玉醒來之后的唯一觀感。 至于其他,一概想不起來。 只是還沒等他說出那句所有失憶者的經(jīng)典臺詞,眼前的人忽然合了眼,直挺挺地向他倒過來,一瞬間天旋地轉(zhuǎn),壓在他身上,不動了。 兩人疊在草叢里,阮寶玉被那人砸得滿眼星星,差點又暈過去。他掙扎著抬眼一看,呆住了,默默地把嘴邊的一句“我是誰”咽回去??戳艘粫?,又默默地抬袖把直往下淌的口水抹了抹。 那人仿佛失去了意識,俊美的臉龐就在咫尺之間,溫?zé)岬耐孪⒉粫r拂過阮寶玉的眼睫,讓他全身一陣酥軟,心尖顫栗,魂兒都要飛了,只癡癡地看著那人的臉,連自己是誰身處何地都懶得去想了。 寶公子此時的眼里心里,唯有身上這神仙般的人物,他忍不住抬手摸摸美人,卻觸到一手粘稠溫?zé)?,一股濃郁的血腥味鉆進鼻子里。寶公子就著月光仔細(xì)一看,美人臉上血色盡褪,身上傷痕遍布,腰側(cè)的傷口尤其觸目驚心,一身紫袍被血浸透成深色。 寶公子見此情狀,心臟重重一跳,急忙將美人放在地上躺平,“刺啦”從衣袍上撕下布條,小心翼翼地包扎他身上的傷口。 不知為何,那人身上所有的傷口都幾乎沒有凝血的跡象,即使被布料纏住也會不斷地往外洇血。阮寶玉看到那刺目的紅色,腦中一痛,混亂的片段從眼前閃過。 他獨身上山…… 大刀砍下,鮮血飛濺,有什么東西重重地?fù)糁泻竽X…… 他被麻繩捆著,許多丑惡猙獰的面孔貼近,污黑的手伸過來摸他的臉…… 最后定格在一抹紫色的身影擋在他身前,三尺青鋒,收割性命…… 阮寶玉腦中一片混亂,看看自己身上,除了被繩子勒出的淤痕和腦殼劇痛外,幾乎是毫發(fā)無損。相比之下,眼前之人的傷勢就很慘烈了。 寶公子靈光一閃,恍然大悟,原來他是被歹人抓去了,這位美人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嗯!恩人傷勢很重,得趕緊找大夫治傷! 阮寶玉哼哧哼哧地背著美人下山去也。 這一走就是半宿,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阮寶玉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文人,體力即將告罄,腦殼也一陣一陣的越來越疼,幾次差點失手把背上的恩人扔下去,純靠著時不時回頭瞅瞅美人。美人無知無覺地把頭搭在寶公子的肩上,只要一看見那即使失血過多,也依舊俊朗無匹的面容,寶公子就又能原地復(fù)活,深一腳淺一腳地尋找人煙。 阮寶玉覺得頭越來越重,暈暈乎乎地走進山腳下的一間破廟,小心翼翼地把美人放下,又找來幾個舊蒲團墊在美人身下。正想去給美人找些水來喝,頭卻突然疼得仿佛要炸開,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 再次醒來,是被冰醒的。 阮寶玉感覺脖頸上冰冰涼涼的,睜眼一看,他那頂頂好看的恩人正將一把薄刃抵在他喉間,眼底冷漠,緩緩開口。 “這里是何處?閣下帶我來此,意欲何為?” 阮寶玉的記憶逐漸回歸,看著眼前人,只癡癡地道:“侯爺長得真好看!” 帛錦將手中薄刃抵得更緊,割進皮rou,鮮血立刻流出。 “你如何知曉我的身份?” 他這一句已經(jīng)帶了明顯的殺意。 “阮知府?” 他又玩味地說了一句,垂眸,有幾分自嘲。 他總是做些多余的事,恐怕已再次入了某人的局。 他并沒有惻隱之心,只是看不慣有人用如此下作卑劣的行徑,去侮辱一個替父送死的孝子。 一念之間,他想起了太后,于是不由得在阮寶玉被扒下衣服前,出手結(jié)果了那些山匪,又帶著他逃出山寨。 雖然他早已自身難保。 寶公子對自己處于生死一線間毫不在意,只沖他露出一個寶光璀璨的笑容:“侯爺救了我的性命,又見義勇為,保全下官的貞cao,從此下官的性命乃至一切,已盡數(shù)屬于侯爺!侯爺若想要我性命,請盡管拿去!” 阮寶玉坦然直視帛錦:“不過下官還是想向侯爺剖明一下真心。” “呵,真心?” 帛錦渾身傷口作痛,持刃的手卻沒有絲毫顫抖,話音雖虛弱,卻依舊難掩威儀風(fēng)華。 “你一口一個侯爺,但此前我似乎并未見過阮知府,你又是如何識得我的?” 寶公子眼角瞄著帛錦的衣袍,粲然笑道:“天底下,有資格使用這盤光錦所制衣衫之人,不出五指之?dāng)?shù),而似侯爺這般的風(fēng)采神韻,更是舉世無雙,無人不曉,下官又怎可能不識得?” 帛錦垂眸掃了眼自己穿的紫袍。 阮寶玉又道:“下官對侯爺拳拳之心天地可鑒,絕無加害侯爺之意。侯爺想取我性命,隨時可以拿去。不過下官依然想有個活著報答侯爺?shù)臋C會,至少肯定會比一具尸體,更有用。” “當(dāng)然,不管是充作謀士還是以身相許,下官都甘之如飴!” 阮花癡兩眼放光,本性已經(jīng)要藏不住。 帛錦慢慢放下刀,脊背上的疼痛磨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低下頭,勉強開口:“我救你并非圖報?!?/br> 阮寶玉蹭過去,兩人離得極近。 “侯爺不求回報是侯爺高義,下官卻不能忘恩負(fù)義……” “下官愿為侯爺端茶送水,洗衣疊被……” “下官更愿為侯爺夙興夜寐,侍奉枕席……” “下官還……” “撲通”帛錦終于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寶公子趕緊沖過去抱住帛錦,將他的頭放在自己腿上,寶公子摟著帛錦,飄飄然感覺這輩子死而無憾了。但看到帛錦的額頭上不斷地冒著冷汗,身體也在微微的顫抖,傷口不斷地滲血,寶公子心如刀絞,簡直恨不得把傷痛都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 正心急如焚中,廟外忽然竄進幾個黑影,拿著幾把閃亮的尖刀。 阮寶玉見狀急忙緊緊地護住帛錦往后退:“你們是誰?想干什么?!” 不等他再開口,一個黑衣人閃過來,奪過他懷中的帛錦,然后猛地敲下他的后腦,他就墜入了黑暗。 阮寶玉昏迷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怎么一個個都逮著他的腦殼敲,一定是嫉妒他這絕頂聰明的腦袋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