縈繞地表的濃綠霧靄，污濁的大氣，永無盡頭的雨水與沼澤，這是19歲的弗洛里安對斯平納德（Spinnrad）印象。這顆潮濕的星球是帝國二十年內(nèi)戰(zhàn)的決戰(zhàn)遺址，數(shù)百萬生命的殘骸與核冬天的輻射塵漂浮在原野及云層上，宛若悼亡天使面紗上的碎鉆。此處為偉大的皇帝與他宿敵的墳墓，交戰(zhàn)雙方大規(guī)模使用的動能與激光武器撕裂了斯平納德的天穹，碧藍的帷幕上是襤褸的血紅太陽，仿佛帝國的傷口從未愈合。弗洛里安在此與馮·布倫貝格第一次相遇，潮水淹沒所有人的頭頂，又瞬間奔逝而去，留下死寂的石灘、廢墟與魚的尸體。

    斯平納德位于蟲洞交匯點，帝國在此依托環(huán)境建立研究失落科技的實驗室，一座深埋地殼下的精巧堡壘。它的戰(zhàn)略價值決定它無法被常規(guī)地爆破或中子滅殺，雙方在行星上展開宇宙時代罕見的拉鋸戰(zhàn)。忠誠的戰(zhàn)士、野心勃勃的高位者、投機倒把的傭兵和商人，帝國能流淌的鮮血源源不斷地涌向這片漩渦，直到脈管徹底枯萎干涸。

    弗洛里安彼時便是這群冒險者的一員，跟隨他的傭兵團投放到某處戰(zhàn)場，以低廉的價格出賣他的勇氣、技巧與劍。他們被指派支援皇帝直屬、由馮·布倫貝格上尉統(tǒng)領(lǐng)的第六近衛(wèi)隊堅守陣地，與陛下最精銳的部隊之一開赴前線。他們坐在火車——斯平納德除去科技要塞外是個蒸汽時代的農(nóng)業(yè)星球——這復古的設備中談論這件事，但旅程中大部分時間只有齒輪尖銳的轟鳴。雇傭兵們出身外環(huán)，對皇帝的正規(guī)軍頗感新奇，尤其是指揮官馮·布倫貝格的聲望早如同漣漪般傳揚到帝國最偏遠的角落。有時他們會搞混馮·布倫貝格的事跡，因為戰(zhàn)爭中大放異彩的布倫貝格有兩個。

    他們指的馮·布倫貝格是軍事委員會首席克勞塞維茨元帥的學生，以優(yōu)異成績從帝國陸軍學院畢業(yè)，服役以來的履歷光輝而充實。但最引人注目的并非他的戰(zhàn)功，而是他的姓氏——布倫貝格家族是帝國最有話題性的談資及都市傳說之一。這個家族自帝國建立以來便忠誠地為皇室服務，任何時刻都捍衛(wèi)皇室利益，以“皇帝的刺刀”的稱號聞名于世。

    皇室不缺少賣命的仆從，布倫貝格們的鼎鼎大名源于他們血腥的歷史傳統(tǒng)：他們擁有強健而青春充沛的體魄，致死常人的創(chuàng)傷不能使他們失去行動力，最可怖的是他們撩撥生命的無形力量，通俗的說法是“魔法”。傳聞布倫貝格家族先祖是基因改造后的超人類，失落的黃金時代的遺產(chǎn)，上帝饋贈的天賦令皇室對他們格外忌憚。

    在奠基現(xiàn)王朝的數(shù)百年前的皇位繼承戰(zhàn)爭中，布倫貝格選擇站在舊皇室一側(cè)，因而遭受了駭人聽聞的打擊。家族的所有在外財產(chǎn)被凍結(jié)沒收，封地泉堡被投放數(shù)千枚核彈頭。核冬天的漫漫長夜籠罩了泉堡幾十年，期間行星化為死寂的無人區(qū)，地面上所有生命在輻射中凋零，海洋化為無垠的放射性污物池，僅有巖層中的極少數(shù)人幸存。直到幾個世紀后的現(xiàn)在，泉堡的大部分土壤依然無法生長植物。布倫貝格公爵不得不向新皇屈膝，換取維持泉堡存在的慈悲。布倫貝格隨后成為皇室的影子部隊，泉堡實際上成為隸屬皇帝的軍事要塞，活躍在帝國各處的泉堡士兵是皇室力量投射的觸手。如今皇室衰微，局面有所改變——至少皇帝能幾乎贏得內(nèi)戰(zhàn)，泉堡背后的支持功不可沒。

    近衛(wèi)隊是規(guī)模小而級別高的編制，成員均為帝國陸軍學院畢業(yè)的精英，指揮官的權(quán)限遠大于同級。馮·布倫貝格時年22歲，他的上尉軍銜是謙遜也是傲慢，畢竟無人敢忤逆權(quán)力的化身，哪怕將軍，只要ta足夠識大體，都要對他點頭哈腰。他的侄子，御座下那位更年輕的布倫貝格，倚仗皇帝舅舅的寵愛便暢行無阻地進出指揮部，民間盛傳這位16歲的少年實際上是皇帝的親生兒子。

    近衛(wèi)隊與布倫貝格是一回事，同樣為帝國賣命，而接待雇傭兵們的補給官從不用正眼看他們，仿佛他們是偷竊帝國糧食的老鼠。這些外環(huán)的地痞流氓裝備集齊了萬國品牌，從原子槍、動力鏈鋸到栓動步槍應有盡有，百來號人亂哄哄地披著破布擠在漏雨的落腳窩棚里，演滑稽劇般對自己的命運唉聲嘆氣。他們這些被四處驅(qū)趕的鄉(xiāng)下人，不明白內(nèi)戰(zhàn)為何能持續(xù)二十年，不清楚內(nèi)戰(zhàn)何時結(jié)束，不關(guān)心自己效忠的是哪位君主——在灰敗的某一年，他們終于等來了常勝不敗的皇帝。只要注視畫像中陛下太陽般威嚴而熠熠生輝的英俊容顏，充斥激情與堅毅的金色虹膜，苦難中的人民就能得到充溢的希望。歷史的傳播造就了這樣的故事：他們失去的一切，會經(jīng)由皇帝的雙手還給他們。

    傭兵團在火車與運輸飛船上吃來源不明的合成蛋白塊，在補給站吃儲藏室上世紀的腌rou。他們臭烘烘地擠在一起，胡須與內(nèi)衣里長滿虱子，連Omega信息素的香味也在其中發(fā)酵變質(zhì)。補給站位于被山脈包繞的潮濕盆地中，周圍除了樹林便是灰色的山脊，居住條件可想而知。等待令這支筋疲力竭的傭兵成為干燥的柴薪，亟需發(fā)泄怒火與暴力。斗毆幾乎成為家常便飯，傭兵們某日jian殺了附近村落來的Omega營妓，賠了一筆錢后尸體被草率地埋葬。妄圖在戰(zhàn)爭的烈火中博利而喪命，這是他們所有人的結(jié)局，只不過作為帝國的貨幣被花出去的時間早晚而已。

    與對待傭兵的態(tài)度相反，飛揚跋扈的補給官對第六近衛(wèi)隊的到訪高度重視。近衛(wèi)隊全隊總?cè)藬?shù)不超過80人，補給官幾乎騰空了營地所有房間，甚至為指揮官馮·布倫貝格準備了舒適的單人寢室。

    那頭肥豬覺得那些貴族會記住他的寡恩嗎？弗洛里安抱著劍想。他的yindao里含著熱乎乎的jingye，他剛與一個Beta在廁所中交易，他的女逼足夠耐cao。他的小小犧牲為他換來盒香煙，此刻他可以快樂地從尼古丁中尋求慰藉。弗洛里安是傭兵團的業(yè)務骨干，團長欣賞他的才華，也欣賞他的yinjing和雌xue，在劍與權(quán)威的保護下弗洛里安沒有淪為投幣式公共財產(chǎn)。他和傭兵團至少一半人交配過，拿到過皺巴巴的成疊信用點、嶄新皮靴與未拆封的高級巧克力，而他絲毫不感到羞恥。命運對普通人不公平得cao蛋，而Omega的生活只會更cao蛋，他要在有限的時間中盡可能過得幸福。

    現(xiàn)在，在弗洛里安準備去兩公里外的河邊把jingye挖出來時，他們聽聞第六突擊隊的穿梭機降落在補給站的機場上。對他們這些螻蟻而言，戰(zhàn)死前能一睹天堂貴胄的姿容，如同去帝國首都旅游過般不枉虛度此生。他們熱鬧地擠在停機坪兩百里外，等待這支傳聞中的精銳部隊登場。

    他們來了，弗洛里安站在人群里想。第六近衛(wèi)隊成員沒有裝備他們標有“VI”的制式盔甲，而是身著半舊的帝國近衛(wèi)軍黑色常服，但他們列隊前進時有威懾的氣勢，如同一柄利刃緩緩裁開牛皮紙。

    弗洛里安有種生死間的震顫，他虎口發(fā)麻，仿佛正持劍與對手決斗，劍刃擦過他的劍身指向脖頸。第六近衛(wèi)隊的指揮官走在隊列最后，全隊停止后他單獨邁步上前與補給官交接。這就是他們談論的人物，一個黑頭發(fā)的青年男人，個頭在隊員中不算強壯或高大，沒有強橫的嗓音或表情，簡短而從容地推脫補給官所有諂媚。他著名家世賦予的貴族儀態(tài)是其次，弗洛里安首先感受到的是波動的冷峻狂風，強勢的Alpha信息素迅速席卷整個營地，它沒有喚醒任何性欲，而是施加銳利的威壓。它提醒這是一位布倫貝格，黃金時代的遺產(chǎn)，拱衛(wèi)皇室的武器，隨意cao縱生命的超人——

    這位布倫貝格正與他目光相接。似乎是巧合或者錯覺，馮·布倫貝格上尉灰藍色的瞳孔正在觀察自己。這令他震悚。

    這是羞辱。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