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辰其實并沒有想好他要去哪。他在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的歸屬，不知道何以為家。但他不想再被韓初凜和雁戎掌控。

    他出門的時候，天還黑著。小區(qū)里亮著幾盞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長而吊詭，隨著他走動的步伐在地上扯來扯去，從今往后，不管他去哪里，都是形單影只。

    走到住宅區(qū)門口，平日里總是歡快流動個不停的噴泉不動了，中央黑黢黢的一塊大雕塑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在周圍幾個流光溢彩的紅燈籠照映之下，勉強能看出來輪廓。

    李若辰才想起來現(xiàn)在還在年里，今天是初七，也是奶奶的頭七。

    冬天，凌晨露重，差不多是最冷的時候。李若辰卻仿佛什么也感受不到了，機械地迎著風(fēng)一直往外走，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直到天邊冒出一抹魚肚白的顏色時，他才猛然驚醒，韓初凜如果發(fā)現(xiàn)了他逃跑，一定會來抓他。

    他攔了輛出租車去車站。

    在出租車上被暖氣一吹，李若辰漸漸穩(wěn)住了心神。他兜里的東西，只有幾百塊錢。他的證件還被扣在雁戎和韓初凜的手里，他只能在車站碰運氣，找那種不看證件的黑車，至少要先離開這個城市。

    至于大學(xué)。現(xiàn)在對他而言，上不上學(xué)已經(jīng)是次要的了。

    車站大廳里，人聲嘈雜。椅子已經(jīng)全部被占滿了，還有相當(dāng)一部分人三五成群坐在地上，正捧著泡面等待發(fā)車。

    李若辰從里面穿梭過去，想去停車的區(qū)域。他走得太急，又心不在焉，在拐角的地方不留神和人撞上了，對方滑著滑板，直直地往這邊沖，他腳別了一下，劇烈的疼痛襲來，整個人歪在地上。

    “哎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沒事?！崩钊舫斤w快地答了句，強忍著腳腕的不適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想繼續(xù)往前走，卻被那人拉住了胳膊。

    “同學(xué)，你別硬撐著，車站有醫(yī)務(wù)室，醫(yī)藥費我付?！?/br>
    “我真的沒事?！崩钊舫綗┰甑匾е麓?，用力想甩開他的胳膊。

    “昊子，你在這鬧什么呢？車一會就開了?！?/br>
    “正好，你幫我勸勸這個弟弟，我把他撞傷了，他還不肯去醫(yī)務(wù)室?！?/br>
    “你不裝逼會死啊，在車站玩什么滑板？”

    “我不是看這邊人少嗎……”

    每拖一秒，韓初凜找到他的可能性越大。李若辰不想再和他們理論到底要不要去醫(yī)務(wù)室的事情，可“昊子”堅決地不放手。

    昊子的同伴走近，看到李若辰的臉，驚訝道：“是你啊，小李？”

    來人居然是林聽。

    昊子對這一出也很訝異，“這么巧？你們認識?。俊?/br>
    “我們班同學(xué)。小李，你沒事吧？”

    他怎么看李若辰，都不像沒事的模樣。

    “我，我真的沒事，我的車快延誤了，能不能，先放開我?！?/br>
    “真是對不起，李同學(xué)，等回學(xué)校我請你吃飯，賠禮道……”

    李若辰連昊子的話都沒聽完，就跑遠了。

    他到停車區(qū)問了一圈，幾個小型車都已經(jīng)拉滿客了，而大型車無一例外地需要證件登記。

    這一趟相當(dāng)于白跑。李若辰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六神無主地順著原路往回走，林聽和昊子還在那個角落的墻根處站著。

    李若辰本想裝作沒看到他們，林聽又把他叫住了。

    “小李，怎么回事啊，沒趕上車嗎？”

    昊子緊跟著說：“這都怪我。你去哪??？我們滑板社包了車去南陵玩，車上還有不少空位，順路的話帶著你吧?！?/br>
    韓初凜知道李若辰逃跑之后的第一個反應(yīng)，并不是生氣，而是擔(dān)憂。

    凌晨的時候天那么冷那么黑，大街上又沒人，他不害怕嗎？他連手機和證件都沒帶，到底能往哪跑呢？

    他連衣服都沒換，急匆匆地叫了幾個人安排去查監(jiān)控，去盯李若辰的行蹤。小區(qū)里的監(jiān)控來得最快，韓初凜手指里夾了根點燃的煙，死死地看著電腦屏幕。

    李若辰還是穿著那件帶毛領(lǐng)的羽絨服，背影纖瘦而伶仃，紅外線監(jiān)控沒有那么清楚，韓初凜卻可以憑空想象出他臉上的表情，連眼睛垂下的弧度都清晰可見。

    其實他走得并不快，也不慌張，一步步平靜地往外走，但有種決絕的意味，就好像發(fā)生什么事情都不會回頭。韓初凜被這個想法刺了一下，拿起茶幾上的煙灰缸“咣當(dāng)”一聲摔得粉碎。

    屋里頭的幾個人很有眼色地開門出去。

    門外站著個漂亮而氣勢十足的女人。

    “大小姐。”有人揚著笑上去。

    韓初晴掃了這些人一眼，輕點了下下巴，“你們，再跟著韓初凜胡鬧，就都給我滾，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明白了……”

    “韓初晴！”韓初凜氣急敗壞道，“我的事輪不到你來管。去，都給我去找他！”

    韓初晴冷冷一笑，踩著高跟鞋過來，看了眼地上的煙灰缸碎渣，“我不管，叫爸來管？生這么大氣？我還真是好奇，到底何方神圣能讓你大年初一丟下一大家子人跑出來，電話不接短信不回的，你知道爸媽有多生氣多丟臉嗎？怎么？人跑了？你還干那些欺男霸女的勾當(dāng)是嗎？韓初凜，你馬上二十了，能不能正經(jīng)一點？”

    “我他媽是鴨子嗎，還需要對著女人賣笑？你不煩我還煩呢！我告訴你，我現(xiàn)在沒有時間跟你吵架，我必須立刻，馬上，找到他?！?/br>
    韓初晴幾乎被弟弟臉上猙獰的表情嚇了一跳，強自鎮(zhèn)定著繼續(xù)說教。

    “周文婷，傅星容，哪個不是漂亮，性格又好的女孩子？我讓你接觸一下有錯嗎？我們這樣的家庭，早點為婚姻做打算不是應(yīng)該的嗎？”

    韓初凜煩躁地踹了下茶幾，“我不想和你說這個。你不要管我，我要去找他。他已經(jīng)離開五個多小時了。五個小時！你知道這是什么概念嗎？”

    “我不知道！”韓初晴差點被氣笑了，“我只知道你現(xiàn)在必須跟我回家?！?/br>
    她示意自己帶來的保鏢，“把他給我捆回去?！?/br>
    韓初凜直接沖上去和那幾個保鏢扭打在了一起。保鏢們顧及著他是少爺，不敢下重手，只想著制住他，韓初凜是拳拳到rou，打得眼睛都泛紅了，像是在下殺手。

    韓初晴不想再浪費時間看他們搏斗，“用電擊棍，出什么事我擔(dān)著?！?/br>
    保鏢們面面相覷，雖說電擊棍頂多能把人電到失去反抗能力，可對著韓初凜用，他們實在是不敢。

    就這么幾秒的功夫，韓初凜又把一個保鏢撂在了地上。

    他也聽到了韓初晴的話，極力地控制自己暴怒的情緒，掙開纏在胳膊上的手，“韓初晴，你好樣的。我自己走。”

    韓初晴松了口氣。

    “我給雁戎打個電話?！?/br>
    韓初凜又點了根煙，到陽臺上給雁戎打電話。早上出了事，他沒第一時間告訴雁戎，一是覺得告訴他也沒用，二是因為時差。

    這時候雁戎那邊剛好是深夜。

    電話一接通，雁戎約莫是睡著了又被他叫起來的，聲音略微沙啞，“怎么？”

    韓初凜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李若辰人丟了?！?/br>
    “丟了？”雁戎先是語調(diào)上揚地重復(fù)了一遍，之后平靜地判斷：“他奶奶去世了。”

    “對……他奶奶去世了?！?/br>
    雁戎想明白其中的關(guān)竅如此之快，韓初凜不由得在心里罵人，媽的，他被李若辰迷昏了頭，哭幾下扮個可憐，他就被耍得團團轉(zhuǎn)。

    等到把人抓回來，他……

    “你沒有告訴我?！毖闳钟悬c質(zhì)問的意思，但并不是很強烈。

    韓初凜徒勞地張了張嘴，想解釋，以他和雁戎的關(guān)系又沒什么可解釋的，沉默之后就淡淡地“嗯”了一聲。

    干脆承認，他就是有私心。

    “他奶奶初一那天走的。今天頭七，早上一起來，李若辰就沒了。他沒拿手機，也沒拿證件。”

    “我暫時回不去。你找定位，把他弄回來，先關(guān)著?！?/br>
    “媽的，他把手機給留下了，怎么定位?。俊?/br>
    雁戎頓了一下，說：“他身上還有定位，在乳釘里?！?/br>
    韓初凜再次沉默了，這次沉默的時間要更長一些。有那么一瞬間，他想質(zhì)問為什么雁戎也瞞著他這件事，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問這個的時機。

    他和雁戎從五歲開始一起長大，現(xiàn)在為了一個男人，竟隱隱有種信任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