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瀟奕跟著阿方索走上餐廳的閣樓，像一間儲藏室，堆滿了各種食材的原料。

    阿方索打開儲藏室邊上的小門：“我就住這?！?/br>
    唐瀟奕望向屋里，里面簡單的一張床，有個衣柜，收拾的還算干凈。

    “一個人？”

    阿方索開玩笑地說道：“有時會忍不住帶人回來?！?/br>
    唐瀟奕神情淡漠，沒有接他話，直接問道：“賬本呢？”

    “稍等?！?/br>
    阿方索下樓搬上來一套桌椅，擺在儲藏室中央，再從自己的房間拿出一疊賬本放在桌上。

    “差不多這些，這里也沒有多余的地方給你，不嫌棄的話就在這做吧。吃飯可以在店里，住的話……”

    “我有地方住?！?/br>
    阿方索看著他，“好吧，”還想再說些什么，卻怎么都找不到話題，“需要什么的話和我說?！?/br>
    “我會的。”　唐瀟奕打開賬本，專心看起來。

    睫毛濃郁的陰影投在他眼瞼處，淺色的薄唇微張著，時間沒有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安靜的唐瀟奕看起來有種禁欲般的冷峻。

    阿方索移開目光，默默下樓了，原來真的是他……

    整個下午，阿方索想到他在閣樓上做賬就心不在焉?；氐竭@里后，他找過很多男人女人，卻沒有一個是他要的。而眼前這個男人，很特殊，他不在心里任何一個位置，卻總是時不時會讓他感到困擾。

    當(dāng)初，既然選擇放下，他完全可以忽略那個閃過的紅點(diǎn)，坐上邵飛的車，遠(yuǎn)離一切?？伤皇芸刂频?fù)渖先チ耍眢w永遠(yuǎn)是最真實本能的反應(yīng)。

    “老板，怎么有一股焦味啊！”小凡不滿地喊道。

    阿方索回過神，急忙關(guān)掉火，把鍋里的菜直接倒了。

    小凡：“快點(diǎn)，客人在催了！”

    “馬上好！”阿方索點(diǎn)起根煙，開始重新炒菜。

    時至深夜，客人熙熙攘攘地離開，收拾好一切后。阿方索對小凡說道：“今天晚飯你在這兒吃嗎？”

    小凡笑道：“今天我有約會，得趕緊回去洗澡吶！臭死了！”

    “今天？”這不意味著晚飯得和唐瀟奕兩個人單獨(dú)吃，阿方索還沒準(zhǔn)備好，“明天不行嗎？”

    小凡叉腰說道：“老板，你是不是看上我了？我可不喜歡一身油煙味的大叔！”

    “好吧。”阿方索一手擦著抹布，望了眼天花板。

    上閣樓的腳步聲都比以往輕了很多，唐瀟奕看起來很困擾，不停轉(zhuǎn)著手里的筆。

    “吃飯了?！卑⒎剿髡f道。

    唐瀟奕放下筆，剛見面激烈的情緒被這些賬本折磨得前所未有的平靜。

    “好?！薄√茷t奕拿起一本賬本，夾在腋下跟著阿方索下樓。

    阿方索幫他盛了滿滿一大碗飯，“聽小凡說你想吃魚湯，這是我剛做的?！?/br>
    唐瀟奕沒有接他的話，翻出像小學(xué)生涂鴉般的賬本問道：“這欄填的是購買東西的名稱，可是這些圈是什么東西？”

    阿方索嘴里咬著筷子，拿起賬本看了半天。他來Z國這些年，口語已經(jīng)很流利了，但字還是沒認(rèn)多少，他也壓根沒興趣再學(xué)。

    “自己都看不懂嗎？”　唐瀟奕問道。

    “我照著畫的，它們就長這樣。我記得是一種生活在水里的貝殼類動物，”

    “……”　唐瀟奕默默吃起來。

    阿方索合上賬本，笑道：“不用做那么細(xì)致，我只想知道每個月利潤成本是多少。”

    “太粗糙，”　唐瀟奕小聲說道，對上阿方索的眼神，他改口道，“你是老板，你說了算?！?/br>
    兩人小心翼翼相處的樣子，連一個簡單的眼神都變得很有暗示性。阿方索看著他，默默說道：“都過去了?！?/br>
    唐瀟奕盯著他胸口，想起以前的種種，禁閉室內(nèi)的竭嘶底里，無數(shù)個蕭條的夜晚，不是一句“都過去了”就能真正過去的。

    見他沉默不語，阿方索放下碗筷，抓住了唐瀟奕的手，“別再想了?！?/br>
    唐瀟奕驚恐地掙脫他的手。在監(jiān)獄中沒人碰過他，那些本能的欲望幾乎都消失了，除了自己他都忘了被另一個人碰觸是什么感覺。

    “抱歉?！卑⒎剿魇栈厥郑懿涣?xí)慣唐瀟奕變得這么拘謹(jǐn)。

    “不用道歉?！薄√茷t奕說道。

    阿方索尷尬地笑了笑，他和唐瀟奕的共同話題只有回憶，可沒人愿意提起。就這么干坐著，感覺這頓飯能吃到天亮。

    “邵飛來找過你嗎？”　唐瀟奕突然問道。

    終于有個無傷大雅又能作為話題的人，阿方索回答道：“有時會來，節(jié)假日或是過年，平常比較少。”

    “他過得怎么樣？”

    “上次見到他，是因為和女朋友分手了，所以在我店里喝了一晚上的酒?！?/br>
    唐瀟奕馬上說道：“科林對他很執(zhí)著，我回來時他讓我向他問好?！?/br>
    “科林……”阿方索重復(fù)著這個名字，熟悉又陌生。

    “邵飛以前的上司?！?/br>
    阿方索還是沒能想起來，他笑道：“邵飛不是我，他立場很堅定，不管是誰都很難改變他?！?/br>
    “也許正是這樣，科林才覺得更有挑戰(zhàn)性?！?/br>
    “我覺得沒有這個可能?！?/br>
    “我覺得一切皆有可能?！?/br>
    “你別代入我。”

    “我沒代入，你不是他。”

    “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接受男人。”

    “我沒說所有?！薄√茷t奕忍不住提高了音量，為什么平靜的對話又為了莫名其妙的事開始爭執(zhí)。

    阿方索無奈地說道：“不說他了，說說你。”

    “我沒什么好說的，”　唐瀟奕拿起賬本，“這本我還沒做完，帶回家繼續(xù)，明早給你?！?/br>
    阿方索本想送他出去，但看他急著離開的樣子便沒再多說什么，只是坐在桌前說了聲“回見”，目送唐瀟奕離開后，他發(fā)現(xiàn)對方碗里的飯都沒怎么動，他輕嘆一聲，把那碗米飯直接倒在自己碗里。

    如果哪天能笑著調(diào)侃自己的過去，才算真正走出來了。

    唐瀟奕做不到，阿方索也是。

    賬本被凌亂地丟在地板上，唐瀟奕躺在椅子上揉著眼睛，手指從臉移到脖子，再移到鎖骨處的疤痕，他按壓了幾下后再往下，到小腹時他停住了。

    以前和阿方索的纏綿還歷歷在目，即使在下面他都要掌握絕對的主動權(quán)，可現(xiàn)在被阿方索碰到手時，不但沒有勾起他的欲望還像被踩到尾巴的貓，炸了一身毛。

    為什么會這樣？唐瀟奕反復(fù)摸著自己的唇，尋找答案。

    在監(jiān)獄他連正常的自慰的都沒有，有時無法避免地出現(xiàn)生理反應(yīng)，他會盡量轉(zhuǎn)移注意力，不去管它。

    時間久了，反而習(xí)慣了。

    也許他害怕阿方索又勾起了他的欲望，讓他變成以前那個永遠(yuǎn)滿足不了的唐先生。

    ——有時忍不住會帶人回來。

    唐瀟奕想起他說的這句話，他過得很隨性，已經(jīng)沒什么能困擾他。同時，唐瀟奕又覺得有些沮喪，卻為自己這樣的反應(yīng)感到可笑。

    回來后的每一晚，唐瀟奕都睡不好，特別是今晚。也許在監(jiān)獄渡過余生才是最好的選擇。

    隔日，唐瀟奕昏昏沉沉的醒來，覺得身體很沉，沒有精神。

    他帶著賬本來帶到阿方索的店里，剛想上樓時，被阿方索喊住了：“吃早飯了嗎？”

    “吃了。”

    阿方索走過來問道：“自己做的嗎？”

    唐瀟奕不想閑聊，更不想和他客套，“我做賬去了?！?/br>
    “等一下?！卑⒎剿骼×怂?/br>
    “還有什么事嗎？”

    阿方索有些為難，愣了幾秒后說道：“今天小凡請假了，你能幫下忙嗎？賬的事先放一放?！?/br>
    要在嘈雜的樓下待一天，對唐瀟奕來說是個挑戰(zhàn)，他不情愿地問道：“她為什么請假？”

    “身體不舒服?！卑⒎剿饕埠軣o奈，估計昨晚約會和男友玩大了，今天都沒力氣來干活了。

    唐瀟奕沉默著環(huán)顧四周，現(xiàn)在店里還沒客人，中午開始會陸陸續(xù)續(xù)地多起來，晚上是高峰。

    他把筆記本和賬單放到樓上后，卷起了袖子來到廚房。

    “我需要做什么嗎？”

    阿方索正在切菜，他回頭看了唐一眼，指著地上的蔬菜：“先把這些洗了。”

    唐瀟奕乖乖坐在小板凳上，開始洗菜，他洗得很認(rèn)真，一根根地洗，由于太過嚴(yán)謹(jǐn)，所以一看就是沒干過粗活的人。

    阿方索忍不住用余光瞟著他，“綠色的菜，要把葉子都摘下來，不用洗那么仔細(xì)，隨便用水沖一下就可以?！?/br>
    唐瀟奕掰下一片片葉子，突然說起了西班牙語：“這樣嗎？”

    阿方索點(diǎn)頭笑道：“恩，”也說起了母語，果然溝通起來更順暢了。

    約莫半個小時后，唐瀟奕問道：“都洗完了，還要做什么？”

    “好像也沒什么了，如果有客人來的話需要你去點(diǎn)菜?！?/br>
    他確定沒什么了？唐瀟奕不明白這樣的餐廳為什么還能開下去，用最簡單的三個字來形容就是“臟、亂、差”。

    如果唐瀟奕是老板，也許會把外面地上鋪著的油膩瓷磚都撬了，不但是瓷磚，連餐桌、椅子……所有都想扔了。

    唐瀟奕委婉地問道：“不需要打掃衛(wèi)生嗎？”

    阿方索打開廚房的小窗戶，往餐廳外張望：“我看挺干凈的，不用了，”說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忘了件事，需要做的烤魚還沒腌制?！?/br>
    “需要幫忙嗎？”

    阿方索指著透明的大水槽，“要，快去，先殺十條魚?！?/br>
    唐瀟奕呆站著，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不會殺魚，只會殺人。”

    這樣的話，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會比較好，可唐瀟奕像是在敘述事實，已經(jīng)不是“像”的地步，他就是滿不在乎地說出了事實。

    阿方索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放下菜刀，拿出根煙叼在嘴里，猛吸幾口后，他把煙滅了，走到水槽邊開始?xì)Ⅳ~。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在阿方索看來，唐瀟奕的那句話像是在提醒自己你再怎么努力生活，也無法改變以前是殺手的身份。阿方索聽后很不爽，怕和他吵起來，于是把不滿都撒在魚身上。

    阿方索又點(diǎn)上根煙，說道：“殺魚是挺繁瑣的，和殺人不一樣，人死了就完事了。這魚你還要清理它的尸體，”他邊說邊做著，“開膛破肚，扯出腸子，鰓也不要?！?/br>
    唐瀟奕在一邊看著，即使學(xué)會了他也不想做這種事，他在阿方索耳邊輕輕說了句：“你還沒刮魚鱗。”

    阿方索這才反應(yīng)過來，笑道：“被你氣暈了……現(xiàn)在刮。”

    “因為我不會殺魚，所以你生氣了？”　唐瀟奕莫名其妙，自己說什么了嗎？他為什么會生氣。

    阿方索放下手里的魚，看著面無表情的唐瀟奕，他無奈地笑了——算了，是我多心了。

    “是，我以為你什么都會。”阿方索說道。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br>
    阿方索繼續(xù)看著他，多年來有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現(xiàn)在多想已經(jīng)沒有太大的意義，但他很想知道那個答案。

    廚房里突然很安靜，阿方索深吸口氣，鄭重其事地叫出了唐的名字：“唐瀟奕……”

    “恩？”　唐瀟奕敏感地感到兩人之間的氣氛變了。

    “艾倫的死到底和你有沒有關(guān)系？”

    “那是場意外，我也沒料到?！薄√茷t奕平靜地說道。

    阿方索匆忙地站起來，他洗完手后，大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肩膀，“為什么當(dāng)初你非要那么說？”

    唐瀟奕別過臉，避開他的目光：“那時我覺得，反正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樣的人，你不在意我，我也沒必要在乎你對我的看法?！?/br>
    阿方索的手抓住了他的后頸，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我沒有不在意你。”

    “是嗎？”　唐瀟奕甩開他的手。

    阿方索沒再說什么，坐回小板凳繼續(xù)殺魚。他沒有忘記那晚。他以為唐瀟奕只是單純向他求歡，他給了，對方的反應(yīng)卻很痛苦——尤西，你這是強(qiáng)jian。

    不愉快的記憶浮上來，阿方索皺眉說道：“你出去，這里由我來。”

    唐瀟奕默不作聲走出了餐廳外，他坐在街邊的長椅上抽煙。像阿方索說的，他的煙癮越來越重，阿方索也是，如果兩人同時在狹小的廚房抽煙，估計所有食材都會染上尼古丁的味道。

    這時，一對情侶牽著手向餐廳走去，唐瀟奕趕緊滅了煙，回到餐廳。

    唐瀟奕冒失地沖進(jìn)餐廳，男人看見他后如見鬼般大叫一聲：“啊——你！你……”

    男人身邊的女人驚慌地挽著他胳膊，問道：“你一驚一乍地做什么？不就是個人嘛?！?/br>
    唐瀟奕打量著這對情侶，叫出了男人的名字：“邵飛？”

    邵飛直接和女友說道：“寶貝兒，他姓唐，你就叫他唐，他是這家店老板的……怎么說來著……”

    女友也是上道兒，馬上接他的話：“男朋友？”

    “不不，”邵飛立馬否定，“很久很久前的前任，”說著他朝廚房大吼一聲，“你倆他媽算在一起過嗎？”

    阿方索煩躁地摔開小窗，說道：“我不記得今天是什么節(jié)日?！?/br>
    邵飛拉著女友，笑著坐在餐桌前：“今天是我和我女友的一周紀(jì)念日?！?/br>
    “別亂說話?！卑⒎剿鞯芍?，砰地把小窗戶關(guān)了。

    唐瀟奕把菜單扔到邵飛面前：“點(diǎn)吧?！?/br>
    邵飛嘟囔著：“沒見過態(tài)度這么差的服務(wù)生，小凡那丫頭呢？”

    唐瀟奕：“她今天請假了?！?/br>
    “你怎么找到這兒的？”邵飛翻著菜單，“別說，讓我猜猜?？隙ㄊ顷惐颍瑢Σ粚?？厲害啊，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陳彬到底是做什么的，除了那家破俱樂部?！?/br>
    “陳彬又是誰？”女友問道。

    “一個有錢人，”邵飛說著突然想起來還沒介紹身邊的女人，他摟著她對唐說道：“這是我女朋友，方怡，居然和阿方索的中文名是一個姓，這就是緣分?！?/br>
    “點(diǎn)菜?！薄√茷t奕敲著桌子，不耐煩地說道。

    “知道了，別催，”邵飛把菜單給女友，“寶貝兒，想吃什么，盡管點(diǎn)?！逼D巨的任務(wù)交給了女友，他又抓著唐說道：“告訴你一件神奇的事，阿方索的中文居然退步了，我的意思是他能說好，但主觀上不愿意，他這十幾年就顧炒菜了，有時候和小凡說話還手腳并用，你要拯救他?！?/br>
    “看出來了?！薄√茷t奕想起了那些賬本，拼音、圖畫有的直接用了西班牙語。

    “他就喜歡跟那些洋妞混在一起，咳咳咳……”邵飛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不該說的，也經(jīng)常忽略自己頂著一副洋皮囊，“我的意思是，人總有寂寞的時候，對吧？”

    “點(diǎn)完菜了嗎？”　唐瀟奕問道。

    “好了?！狈解巡藛芜f給唐。

    唐瀟奕溫柔地對她笑了笑，方怡的心劇烈跳了下，她看著唐瀟奕的背影，激動地抓住了邵飛的手，“天哪，他好帥，和你還有你哥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br>
    “我知道，他都能做你的叔叔了，”邵飛不屑地說道，他遮住方怡的眼睛，“別看了，你無法跨越性別的鴻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