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借運(yù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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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頭太陽熱辣辣,黃秀才一咬牙,又折返回去尋那封信。 此時(shí)那家人已離開,小小的墳包壘好,坡下石頭上的血跡尚且鮮紅。黃秀才不敢多看,眼睛轉(zhuǎn)回河灘。找到他剛才站過的地方,河邊的大石頭后,那封信正可憐巴巴卡在縫里,飽經(jīng)河水滌蕩。 黃秀才趕忙撈起來。信紙已經(jīng)濕透,也不知道里面的字花沒花。想了想,趁著太陽大,拆開信封,小心翼翼展開信紙晾在鵝卵石上。 于禮,他刻意回避不去看,但信上的字像長了腳一般往他眼里來,不知是于什么…… 總之這些零零散散的信息逐漸拼接起來,他只覺得腿越來越軟,十指哆嗦,險(xiǎn)些撐破紙張。 他怔怔地望著信,一個(gè)徹頭徹尾的陰謀流淌在字里行間。 何公子裝女子嫁人,哪是躲鬼差騙閻王,他是要借夫家的運(yùn),用夫家的運(yùn)來換他的命。怪不得自他嫁過來后諸事不順…… 但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gè)問題:何公子的病是因“柳郎”之死而起。 “柳郎”已死,他要自己把這信寄到哪里去呢? 眼見信已經(jīng)干了,黃秀才把它收起來。他一時(shí)半刻不敢見何公子,逃回家后,將信丟進(jìn)火爐里,連想也不敢再想這事。 碧桃把煮好的藥遞到黃秀才手上。 “您與夫人說說話吧,我去洗衣服了?!?/br> 黃秀才魂不守舍,端著藥進(jìn)了母親的房間。 “兒啊,你的頭怎么了?” 黃秀才這才想起腦袋上的傷,編個(gè)借口:“不小心摔的,不礙事。” “怎么摔得這樣重……還疼嗎?” “只擦破了皮,不疼了。”黃秀才試了試藥溫,“娘,喝藥吧。” 他娘搖搖頭,“沒幾天了……別讓我再喝這個(gè)。兒啊,糖罐子,拿給我。” “娘,喝了藥就吃糖?!秉S秀才連哄帶騙勸下半碗,還是不得不去拿糖罐子。 糖罐子很輕,老太太偷吃不少,翻過來只倒出三塊黃冰糖。老太太自己吃一塊,分一塊給他,再有一塊給碧桃。 “兒,你把手伸進(jìn)罐里掏一掏?!?/br> “沒糖了,娘,我再去買?!?/br> 老太太搖頭,執(zhí)意要他掏。黃秀才拗不過,沿著罐子內(nèi)壁一點(diǎn)點(diǎn)摸,還真摸到個(gè)東西。方圓型,冰冰涼涼,好像是用蠟粘在里面的,輕輕一扣就掉了。 “這是你爹的遺物,我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就走了,先交給你?!崩咸f著,黃秀才已把東西倒出來,清理干凈了。那是塊成色不大好的東陵玉,看著又舊又臟。“娘這兩天給你捻了一股繩子,你把它戴起來?!崩咸珡恼眍^下拿出條捻好的細(xì)牛皮繩,綁在玉上。 何秀才接過戴好,給他娘展示,“好看,娘你手藝真好,越來越好了,我小時(shí)候你捻的都沒這么好。” “兒啊,你擔(dān)個(gè)空名頭,不必與那個(gè)人走得太近吧?離遠(yuǎn)些,娘聽你爹說……離遠(yuǎn)些好……你爹說,給我買了糖?!?/br> “兒這就去買,娘你等我!”黃秀才撂下話就往外跑。 他到隔壁嬸子家借到了二兩麥芽糖,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喊:“黃秀才!出事了!你那個(gè)男夫人逃了!” 是老和尚第一個(gè)發(fā)現(xiàn)何鳴鐘不見的,他隨即叫小和尚趕緊跑去找黃秀才。小和尚到處找了也找不見,村里村外問了個(gè)遍,鬧得人盡皆知,黃秀才攀高枝新娶的男老婆跑了。 村里人的閑言碎語黃秀才用腳丫子都能猜到。這些人看熱鬧的看熱鬧,還虛情假意高聲問他“人找到了嗎”、“要不要幫忙啊”…… 他們哪知道,何鳴鐘是絕不會(huì)逃的,也犯不著逃,更別說他想走也走不遠(yuǎn)。那封信才被燒掉,黃秀才尚且后怕,但一想到何公子失蹤得太蹊蹺,他只有惱自己不爭氣的份,雙腳是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 何鳴鐘能去什么地方?那座小廟他都走不完。 村里村外找遍,再往外就是深山老林,何鳴鐘獨(dú)自走進(jìn)去只有死路一條。 黃秀才捏住腕上的紅線,心跳在胸腔內(nèi)砸得很猛。何家不仁,他悔恨自己輕易上當(dāng),但即使如此,他也并不希望何公子出事。福星災(zāi)星,好命賤命,總歸是條人命。 “黃秀才!找到了!”叫他的還是剛剛看熱鬧的人,不過此時(shí)表情格外嚴(yán)肅。 河邊,一群人圍著岸邊的老柳樹指指點(diǎn)點(diǎn)。黃秀才撥開人群鉆進(jìn)去,只見何公子坐在柳樹下,一動(dòng)也不動(dòng)。 “他剛剛對(duì)著樹說話,說了好久,有來有回的?!?/br> 眾人盯著黃秀才,大氣都不敢出。黃秀才小心翼翼靠近何公子,轉(zhuǎn)到他正面,差點(diǎn)嚇得跌倒在地。這才多久功夫,何公子眼窩陷得更深,紅血絲爬滿雙眼,嘴唇微張,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 “走,夫人,回了。大家都看呢?!秉S秀才拉住何公子的一條手臂,小心翼翼晃了晃。 何公子失了魂,呆呆的。 “都散了,快散了!”黃秀才面子掛不住,一個(gè)勁趕人走,“你們驚著他了!別圍著他看!” “他中邪了,誰嚇?biāo)?!見都沒見過他!”鄉(xiāng)親里有人不忿。 黃秀才把何公子趕緊背起來,“我?guī)厝チ耍瑒e擋路,讓開,都讓開?!编l(xiāng)親們低聲議論他的窩囊樣,不過還是為他讓出一條路來,等黃秀才稍走遠(yuǎn),他們也都散了。 出了這么大的事,何公子還是半句話也沒說。黃秀才背他一路,腰桿酸疼,河邊的路難走,今天的太陽還偏偏毒辣??吹铰愤呌袎K大石頭,黃秀才順手就把他放上去。 “發(fā)什么癲,跑這么遠(yuǎn)。你怎么走過去的,現(xiàn)在有本事也自己走回去。” “……水。”何公子歪著頭,脖子沒力氣,眼中還是呆呆的,往日的威風(fēng)都丟到姥姥家去了。 黃秀才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氣不打一處來,抹掉額上的汗,講:“回去就有水了。” 何公子指著旁邊的河,又嘶啞地喊:“水?!?/br> “這不能喝?;厝ソo你燒?!秉S秀才說著就要背他起來。 何公子抓住他的手,力氣很大,手心都貼在一起。 “疼!狗咬呂洞賓,我真不該娶你!”黃秀才感覺自己掌骨都快被捏斷了,手臂扭得像麻花,怕這只手保不住,“放手!你這樣我已經(jīng)可以休了你了!” 何公子猛吸一口氣,偏過身子扶在石頭上,吐出血來。黃秀才瞪直了眼,“你怎么了?沒事吧?”慌亂不知如何,只能幫他一把一把順胸口。 “你……”何公子眼神清明了一瞬,能看見他怒火中燒。 “莫?dú)饽獨(dú)?,我這就給你找水來。”他那眼神還是有威懾力,黃秀才說慫就慫,直到跑遠(yuǎn)了才想起還有恨他的事。 再往前走不遠(yuǎn)處有一處小潭,是取飲用水的地方。黃秀才在原地繞了好幾圈,還是不忍心,過去采了水。他捧著大葉子,里面盛的水滴滴答答灑一路。 “水來了……” 大石頭上空空蕩蕩,何公子又不見了。 黃秀才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水是什么水。葉子小碗打翻在地,黃秀才下到河邊,沿著水岸交接的地方朝原來的地方找。 “何公子!何鳴鐘!我向你謝罪了!夫人,娘子,你在哪?跟我回家了!”黃秀才焦頭爛額。 何公子遠(yuǎn)遠(yuǎn)出現(xiàn)在河道上,很突兀地立在水流中央,半個(gè)身子都浸在里面。黃秀才看著他一步一步往深處邁,前方河床塌陷,深度不明,非常危險(xiǎn)。黃秀才也管不得了,蹚水沖上去一把抱住他,死命往岸上游。胸口的玉夾在兩人之間,硌得生疼黃秀才也不敢放手挪一挪。 終于把人救上岸,“我不休你了、不休了……你還是我夫人?!秉S秀才說完這句話,心情跌入谷底。 何公子看向他,直勾勾的,很快,身子一軟,倒在他懷里。黃秀才精疲力盡,絕望地仰天長嘯一聲,奮力抱起何公子,不知哪多出來的力氣,一路奔回廟中。 老和尚見這狀況,告知他何公子曾交代過,枕頭下有吊命的藥。黃秀才翻開他的枕頭,一只藥瓶,還有個(gè)荷包。來不及管其他的事,黃秀才先給他嘴里塞下一粒藥,這才感覺老天終于把呼吸還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