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死神與……

    01

    從那日起，死神總想起那個吻，想起那個吻背后的人。

    那真的是一個極為漂亮的人，漂亮且陰郁。臉頰消瘦，凹陷的眼窩里是烏木雕就的眼珠，黑沉卻沒有光，襯著雪白的肌膚，像脫了色的黑白照片，嘴唇卻呈現(xiàn)出櫻花的淡粉色。

    他記得櫻粉的唇印上他的那一刻，干燥的觸感之后是越發(fā)燙的溫度，氣息逐漸交融，本來公式化的死神之吻變得旖旎多情。

    讓他難忘。

    “干嘛呢？”死神的背被人狠狠一拍，令他往前踏了幾步，撞入一片柔軟中。

    死神抬起頭，同僚冷艷的臉仿佛寫滿了拒絕，他往后退，貼到另一個人的胸膛。

    “想什么這么出神，連我的打招呼都看不到?！闭φ艉舻穆曇粼谶@片寂靜的空間顯得尤為的突出，抱住他的手臂有力又熱情，顯示出與這里休息的大多數(shù)人截然相反的活潑性格。

    這里是他們得以短暫休息的地方。

    或坐或站的穿著黑袍的人是與他一樣的死神，管轄著不同的地區(qū)。

    他們是罪人，要活在生與死的夾縫里，引渡亡者是他們贖罪的機會。為了贖罪他們沒有停歇的機會，很快地，在這個不大的狹縫里，停留的死神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他與他的朋友。

    “你又忘記回我話了?！迸笥炎谒磉?，偉岸的身子縮成憋屈的一大團，一指頭戳在他的背上，可以說得上敦厚的臉上眉毛皺成兩個疙瘩，“怎么？又自閉了?！?/br>
    “沒有……”死神躲開了朋友的下一次攻擊，撐著臉去問朋友，“自從做了死神，你覺得有哪一次的吻讓你難忘?！?/br>
    “哪一次??？”朋友搔起下巴，很認(rèn)真地回答，“一個充滿食物味道的吻，或者說有很多很多食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的吻?！?/br>
    “是個小姑娘，才那么高，瘦的一點都不好看，但當(dāng)我去親吻她幼小的唇的時候，她笑得很好看。”

    “興許是因為她的愿望被滿足了吧?！?/br>
    朋友臉上掛起了笑，有一點哀傷，有一點可惜，也有一點祝福。

    “或許死亡真的并不是完全可怕的東西，它是一場終途，也是另一場旅行的開端?！迸笥央y得說出如此有哲學(xué)氣味的話，下一秒?yún)s又有一點不正經(jīng)地拍起死神的背，“你突然問起我這個，是不是也有人送給你難以忘懷的吻?！?/br>
    “是有那么一個人，他的吻……”死神停頓了一下，想象著那一天的場景，那個時間下，靠在一起的唇，“很特別……沒有人會對死亡不恐懼，他卻好像很高興我給它這個吻?！?/br>
    “就像這個吻是他所期盼似的。”

    “他喜歡你。”朋友篤定地下了結(jié)論，開始極力向死神打擊推銷他看過的耽美讀物，一本又一本地從寬松的袍子袖口里拿出，塞到他手里。

    “看看這個……這個是……”朋友的話戛然而止，死神知道朋友所在的那片區(qū)域即將有人去世，朋友被召喚走了。

    朋友說那人喜歡他。

    喜歡……他已經(jīng)死得太久，早已忘了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也早已忘記他是如何死掉的，犯得又是什么樣的罪。

    此時此刻他記得的事只能是贖罪這一件事。因此他也從這里消失了。

    02

    時光于死神來說是一條潮起潮落的河，靜靜地往前流淌，不知歲月，離他見過那個人的日子無論過去了多久，他依舊只是一名穿行于生死之間的死神。

    死神要送死者往生，這一日他來到一間屋子里。

    這里的主人即將死亡，雖然奮力汲取生的希望，卻還是迎來了死的終局。

    死神落下了吻，就像是落雪，沉淀了所有，把一切定格在它們的主人死亡的那一刻。

    希望有人能開啟這塵封的一切，讓往生者不是真的在遺忘中死去。

    死神行走在房子邊緣，望著底下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這里棚屋林立，老舊的小區(qū)在九點以后就已經(jīng)停止了所有的娛樂活動，零星的燈光是散落的星辰，更多的還是靜謐的黑夜。

    工業(yè)化的開發(fā)在吞噬著舊城市的榮光。

    住在這邊的人越發(fā)得少了，但只要還有一個人在，他就仍然是恪守在這一方的死神。

    在沒有新的工作之前，死神打算走遍這個區(qū)域的各個角落。他的腳步靈巧而緩慢，身上寬大的黑袍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拖在身后的死神鐮刀在水泥的邊緣劃出金屬色的亮光，填充了背景音的同時也填補了死神絢爛的出場。

    有那么一個人看到了死神的影子，在那邊發(fā)出高聲的呼喊。

    “Batman！”稚嫩又清亮的童音好似響在耳畔，死神停下了他前進的腳步，望向前方，那里有一個綠意盎然的陽臺，趴在欄桿的小孩正在向他招手。

    “Batman！”死神第二次聽到這個稱呼，正是向著他的，并不是他的錯覺。

    人類是見不到死神的，這是一個鐵律。

    死神從這個陽臺跳上了那個陽臺，黑色的罩袍軟軟地垂了下來，邊緣的衣角正好被看上去六七歲的小孩抓進手里。

    “你……看得見……我?！彼郎駥ι弦浑p干凈澄澈又天真無邪的大眼睛。那稚氣的五官讓他覺得熟悉，如果弱化掉清晰利落的臉部輪廓，換成短圓線條的娃娃臉，把那樣精致漂亮的五官拉圓變大，好像就可以把之前的那個人與眼前的小豆丁對上號。

    如果小豆丁就是之前的那個人，一切又都說得通了。

    小豆丁咧開缺了一顆門牙的紅嘴巴，聲音軟軟的，因為缺牙還帶有一些別扭的發(fā)音，“我看得見你啊，儂是Batman，晚上出來，會狒狒的?！?/br>
    “Batman，儂是去打壞人嗎？”

    “壞人都被你打跑了嗎？”

    小豆丁用崇拜的目光盯著死神，死神招架不住，對于小豆丁口中的Batman更是絲毫都不了解。

    他該說什么好？

    此時傳來一聲被煙酒浸透了而顯得尤為沙啞的男音，替死神解了圍，“小葉子，mama回來了，快過來給mama開門?！?/br>
    “mama回來了，我得走了。”小豆丁從椅子上跳了下來，跟死神說拜拜，“Batman再見！”說完他蹦蹦跳跳地跑進屋。

    死神再一次來到生死間的夾縫，他遇到朋友說的第一句話是，“什么是Bat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