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恩盡
奉景十年,嚴(yán)冬,夜色霜天冰冷。 寒風(fēng)肆掠,將天地裹上銀妝,永辰宮的宮人聽著殿內(nèi)傳來爭執(zhí)的聲音,紛紛打了個寒顫。 “宴玖!”君王忍無可忍厲聲喝道,“你不要太過分了,朕是皇帝!” 宴玖看著眼前的這個人,語氣譏誚,“我當(dāng)然知道你是皇帝,你的王座更是我親自捧你上去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是一個皇帝!” 他字字珠璣,戳人心肺,帝王暴怒,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有些猙獰,聲音充滿了憤怒和冷意,“朕告訴你,沒有一個皇帝可以容忍你這樣的臣子,不要以為朕拿你沒辦法,你就可以肆無忌憚,得寸進尺跑來這里像個市井蠻人一樣大鬧,朕告訴你,你沒權(quán)利也沒資格質(zhì)問朕任何事情!” “我沒有權(quán)利過問?陛下,你可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話!” 君王暴怒,抬手砸了一個墨臺在他身上?!皼]有分寸的東西,滾下去,別讓朕再看見你!” 那一下完全是不留余地的,結(jié)結(jié)實實的砸在永寧侯宴玖的額頭上,瞬間血流不止。 宴玖聽到那句話,臉色一變,知曉自己說錯了話,瞬間忍著劇痛下跪,“是臣失言,求陛下息怒。” “滾!” “陛下……”他還想再說什么,君王已經(jīng)沒有耐心再聽下去。 “來人,還不拖下去!” 宴玖身為永寧侯,就那么被禁軍給拖出去,實在難看,偏他還不肯善罷甘休,“陛下!陛下……!” 聲音逐漸遠(yuǎn)去,帝王怒容未散,神情厭惡。 他知道他的王座來之不正,卻容不得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他這件事! 宴玖無疑是在他的底線上來回踐踏!若非他是功臣,暫且動不得,否則……帝王眼中閃過一抹冰冷的寒意。 門外的晏玖還不甘心的想要繼續(xù)闖入,一干宮人齊齊跪下,懇求他不要繼續(xù)。 “侯爺三思!” “求侯爺不要為難我等?!?/br> 帝王的心腹知曉這對君臣的矛盾,大著膽子勸他,“侯爺且慢,侯爺這些年來同陛下感情深厚,您又一路扶持,深得帝寵,方才那話實屬不該說,只怕要傷了情分,陛下如今正氣在頭上,您此刻若強行闖進去,非但不能達成所愿,還會更加激怒陛下,得不償失啊,您就算不顧及自己,也該想一想,淑妃娘娘啊!” 宴玖頭疼欲裂,“中保,你也覺得我不該?”他有些不可置信,驚詫的問,“我錯了?” 中保那里敢說他錯了,連忙一拜,不敢言語,但他那一拜,已經(jīng)說明了他隱晦的意思。 “侯爺不若自行離去,等陛下冷靜下來,日后再尋機提此事也不遲?!彼呀?jīng)盡力勸說,全看這位爺聽不聽得進去。 晏玖站在那里,額頭上的傷口越來越痛,被這寒風(fēng)一吹,挺拔的身姿竟有些搖晃,驚得眾人想扶又不敢扶。 “是我……錯了?!标叹聊剜艘宦?,不在這殿門前糾纏,轉(zhuǎn)身離去。 好在是在黑夜里,他那一臉的血隱沒在黑暗中,沒看不真切,若是白日,這狼狽的模樣要叫所有人看了去。 回到侯府,他一臉血的模樣,嚇得侯府眾人連連慌亂,正要飛奔著去找大夫和打水,都被晏玖揮手喝退。 宛園那邊收到消息,立刻回稟主母。 一名婉約貌美的女子在侍女的帶路下疾步而行,很快就看見一臉血的晏玖,女眷們嚇了一跳,那女子更是嚇得渾身冰涼,她的丈夫深夜進宮,卻帶著一臉血回來……她不敢細(xì)想,連忙上前扶住人,“夫君,回房處理一下傷口罷?!?/br> 晏玖冷漠的推開她,盯著那女子的臉,很多他想不通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他為什么會喝醉,為什么會跟這個女人有了關(guān)系,為什么會被賜婚……看似一場陰差陽錯,如今再想,只恨當(dāng)年眼瞎心盲! “你是他的人?!边@句話說得很確定。 沈瓊?cè)A渾身一顫,勉強維持鎮(zhèn)定道,“夫君說什么話,妾身聽不懂?!?/br> “聽不懂?”晏玖抓著她,只聽見沈瓊?cè)A驚呼慘叫,“夫君、您抓疼妾身了?!?/br> 一旁的奴仆趕緊上前阻攔,“侯爺!侯爺,有什么事好好說,夫人體弱,經(jīng)不得您這般用力?!?/br> “都給我滾開!”晏玖暴怒,威嚴(yán)赫赫,奴仆不敢造次,只好紛紛離開。 “侯爺,求您輕點……”沈瓊?cè)A嚇得淚眼朦朧的哀求道。 “你不是聽不懂嗎,那我就與你好生說道!我當(dāng)年還未有如今的身份地位,根本高攀不上你沈家,我也無意娶你,后來我們是什么發(fā)生關(guān)系的?我受你爹的邀請去吃酒,我晏玖在邊關(guān),什么烈酒沒喝過,區(qū)區(qū)一杯酒就能把我灌得人事不知,同你睡在一處?!你們把這件事情捂著,轉(zhuǎn)身到陛下面前參我侮辱你!陛下為了保我名聲,不得不封我為侯爺,只為了能夠配得上你,順理成章的賜婚……” 侮辱貴女的名聲一旦傳出去,他官途盡毀,皇帝為了保住他這顆還有用的棋子,提前為他洗清罪臣之子的污名,恢復(fù)他晏家的清譽,破格賜予他爵位,再下旨賜婚……他當(dāng)年還沒正式入官場,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又對那個人盲聽從,不曾半點懷疑,只當(dāng)是那人為了保他的權(quán)宜之計。 “看似一切都是陰差陽錯,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實際上你不過是陛下費盡心思送到我身邊的眼線,你沈家也是用來牽制我的棋子!是不是!”他抓著沈瓊?cè)A質(zhì)問。 沈瓊?cè)A無可辯解,唯有無助的哭泣。 “連你也騙我!我身邊究竟有什么是真的,他若當(dāng)真容不下我,何必這樣大費周章……他只要說一聲,我當(dāng)年可以什么都不要的離開!” 他當(dāng)年明明有機會抽身離開。 沈瓊?cè)A哭得梨花帶雨,妝面都花了不少,沒了身為高門貴女的矜持,“夫君,夫君,我嫁你這些年來從未真的向陛下泄露你的一切,你信我,你信我?!?/br> 晏玖對她的哭訴無動于衷,很多事情他也逐漸明了,“那他納婉兒也是為了牽制我不要在朝堂獨大……” 晏玖冷眼看著沈瓊?cè)A哭泣的模樣,點了點頭,“是了,我當(dāng)時還是他手里最鋒利的一把刀,他還舍不得丟掉,用得順手,又怕我反噬,所以他……納了婉兒?!?/br> 晏婉是他的meimei,被他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只想往上爬,甚至不惜爬上了皇帝的床,而那個人竟然將他的meimei收入后宮,一邊又跟他纏綿…… 晏玖想到這里一陣惡心。 他和自己的親meimei共同服侍一個男人……太惡心了,他當(dāng)初是怎么忍下來的? 推開沈瓊?cè)A,他孤身一人走在風(fēng)雪中,臉色更加慘白。 十年愛慕,十年相伴,他陪那個人一起長大,一起年少輕狂,同甘共苦,經(jīng)歷風(fēng)雨。 無論是朝堂的明爭暗斗,還是戰(zhàn)場的刀劍廝殺,這十幾年來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做了……卻換來如今的結(jié)局?被算計,被背叛,被拋棄。 他抓著掌心的殘玉,是當(dāng)年情深意切時,那人送給他的定情信物。 看著這塊玉,他慘然一笑。 情深時送的是碎了半塊的殘玉,正應(yīng)了如今破裂的感情。 他用力的握緊,掌心被劃破了也不放手,最后楊手丟出去,殘玉落在地上,碎成幾瓣。 可恨!可恨! 年少時的誓言說得那么熾熱情動,捧著一顆心送到他面前,奪走了他的身心。 而他情迷心竅,更為了這個人不惜一切代價,費盡心思的將他送上王座。 到頭來是他高坐明堂,佳麗無數(shù),忘了當(dāng)初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