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夢溫香虛復(fù)幻(全劇情)
書迷正在閱讀:還是涼生玉枕時(陌上聽寒-番外篇)、打腫紅屁股(sp短文合集)、暴力公主和觸手女王(gl)、不要欺負美人仙尊、無以為家、垃圾人的腦洞、迷你rou塊、漂亮笨蛋的疏導(dǎo)直播、與p站大佬網(wǎng)絡(luò)奔現(xiàn)了、養(yǎng)狗注意事項
早鶯爭樹,新燕啄泥。 鯉躍居頂層的雅間里,諸多讀書人打扮的青年人三五個圍坐一桌,品茶賞春,觀書鑒畫,甚是風雅。忽地,隱隱有器樂之聲傳來,那喜慶吉祥的嗩吶聲由遠及近愈發(fā)鮮明起來,及至近處,驚飛了屋檐下正筑巢的小燕,只余一陣子撲棱棱的翅膀聲。 “嗨呀,當真是時運不濟,這迎親的儀仗來得忒不是時候。我正待以這檐下燕為題賦詩一首,好來應(yīng)對雪色兄的題目,誰知這燕飛他處,倒是掃了我大好詩興?!?/br> 一個眉目間尚且還透著些稚氣的少年正扶額興嘆,很是為自己不能一展詩才而遺憾。 “噯,成擇,雪色兄又并非刻意為難,就算這燕兒飛了,詩句總還是留在你肚子里的,直接作出詩來,雪色兄又不會強逼著你飲酒?!?/br> 誰知那被喚作成擇的少年并沒有搭理那為他圓場的讀書人,而是快走幾步來到窗前,探出半個身子去瞧那街上的熱鬧。 鯉躍居的地勢很高,一眾讀書人又是在最頂層的雅間,是以風景開闊足以看到半個京城的風貌。 “十里紅妝啊,何家的嫡次子娶親,竟也是好大氣派,不比前兩年長子何昇的婚典遜色?!蹦潜焕渎淞艘痪涞淖x書人并不尷尬,反而一同來到窗邊,看著那街市里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系著紅綢布的嫁妝如一條長蛇,目之所及處,無處不有。 “到底是根基深厚的皇商世家,家資巨富,若是薄待了自家的嫡子豈不是平白讓人恥笑厚此薄彼。更何況何光雖非支撐門庭的長子,又非備受疼寵的幺子,但他是他家中讀書最有天分的一個,據(jù)說若非他志不在此,來日登堂入室金榜有名也并非不可能。” 不知是何人接過話頭議論起今日婚娶的主角來。 “不錯,對此我倒是有所耳聞。何光當年與我同在一間書院讀書,那一年杏榜之上他排第二,只可惜后來他便離了書院接手一部分家中商路,先生委實為他嘆過幾次。” “噯,咱們倒是為人家可惜什么?我等寒窗苦讀尚且未有鯉躍龍門之機,而何光已經(jīng)洞房花燭嬌妻在側(cè),不知比我等快活多少呢?!?/br> “哈哈,說的也是。只如今雖不是如前朝一樣萬般皆下品,但讀書到底還是要勝過商賈之流,就如那何光,若非他身上有個貢士的功名在,你當他娶得到文淵閣大學士陸恒崔的嫡長女?陸大學士可是朝中有名的清流,若不是陸小姐傾心相悅,何光又著實不算差,他豈會委屈自己的愛女嫁入一介商賈之家?!?/br> 說話的人似乎并沒有把心思放在這上面,只隨口接了幾句就轉(zhuǎn)開了話題,一眾讀書人也跟著繼續(xù)進行先前的風雅樂事,只有最初那喚作成擇的少年依舊在窗口癡癡看著迎親的依仗長隊和一抬抬分量十足的嫁妝。 本是在一邊品茶的應(yīng)素不知何時走到了窗邊,甚至忘記放下手中的茶杯。 “成擇,今日成婚的那人,叫作什么?” “咦?雪色兄方才沒有聽見?何光啊,皇商何家的嫡次子???,快看!新郎官迎親回來了,新娘的花轎就在后頭呢?!?/br> 應(yīng)素望著婚轎前頭那鮮衣怒馬的少年人,心中仿佛有什么念頭一閃而過,但如雨夜雷霆一般倏忽而過捕之不及,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他正想重回座位上,卻發(fā)現(xiàn)成擇正頗為詫異地看向自己。 他的腳邊,赫然是一盞碎成幾片的茶盞。 “嗨呀,雪色兄,想來你也是一時間被這等氣派驚住罷。這何光不過剛剛加冠就已經(jīng)是一派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氣派,不知我三年后加冠那一日,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成擇你是有大才之人,來日必然步月登云。” 應(yīng)素胡亂應(yīng)對了幾句,掩飾著沒來由的無措,回到位置上重新給自己沏了一杯茶,復(fù)又參與到友人們的談話中。 他再沒有看窗外一眼。 器樂的聲響漸漸消失不見,十里的紅妝的儀仗也逐漸到了尾聲,街市再度恢復(fù)了往日人間煙火的繁華氣息。 隔年九月,應(yīng)素中進士第五名,領(lǐng)文淵閣主稿一職,再三年,頗得文淵閣大學士陸恒崔賞識,被薦為文淵閣主事,朝中以陸大學士接班人視之。 歲晏時節(jié),應(yīng)素前往恩師陸恒崔府上拜會,及至正廳,見陸恒崔正逗弄著兩個金童玉女,身側(cè)一對年輕夫婦相陪。 應(yīng)素正待告退暫避,卻被陸恒崔擺了擺手留下,那夫婦中的男子面含笑意沖他拱手道:“想來這位便是岳父大人時常提起的雪色兄,在下何光,字映之,與君神交已久?!?/br> 言罷便與身旁的婦人一人牽了一個孩子退去,將位置留給了陸大學士與應(yīng)素二人,應(yīng)素沖恩師行禮后坐在客座上,與陸恒崔談?wù)撈鹞臏Y閣事務(wù)。 孩童的嬉笑聲逐漸遠去。 應(yīng)素離開陸府的時候降了小雪,他回望了花園一眼,何光懷中抱著女孩兒,正攬著那嬌美的婦人說些什么。 正是一對璧人。 應(yīng)素拂去一粒粘在睫上的由冰雪化成的水珠,轉(zhuǎn)身離去。 未及相見,就此擦肩。 “雪色,起來換身衣物?!?/br> 在何光的聲聲輕喚里,應(yīng)素徐徐醒來,只覺得衣衫微涼,竟是滿身的冷汗。對上何光關(guān)切的眼,他有一瞬的恍惚,四處環(huán)顧了一下才認出這是自己的臥房。 “你燒了一夜,今晨才有些發(fā)汗,還不快些更衣,若是一病不起,過幾日我如何帶你去我家中?” 何光一邊幫應(yīng)素解開里衣的扣子,一邊將嶄新的衣袍遞過去,待到應(yīng)素收拾完畢,將一只軟枕墊在他的身后,拿過桌上的碗舀起一勺藥汁遞到他的嘴邊。 苦澀的藥湯順著喉間滑下,應(yīng)素隱隱有些作嘔,但緩和了一刻后竟覺得口中隱隱有些甜意,想來是病得有些五感失調(diào)。 思及方才的夢境,應(yīng)素有些著慌地握住何光的手腕,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明明何光正活生生站在他眼前,但他卻沒有絲毫妥帖踏實的實感,只覺一切都是虛茫茫看不清前路的樣子。 何光回握住應(yīng)素的手指,輕輕拍了拍。 “待過幾日你養(yǎng)好了身子,該是要到年里時分,屆時倒是能與雪色一道在家中守歲了?!?/br> 瞧著何光平靜溫和的模樣,應(yīng)素強自壓下心中的不安,飲盡了濃黑苦澀的藥汁后躺回床上,任由苦澀的余味在喉間留存了許久。 翌日應(yīng)素一早醒來時房內(nèi)只他一人,小爐上頭煨著一鍋湯藥,已經(jīng)到了火候,正咕嘟咕嘟翻滾著氣泡。對那苦澀的藥汁記憶猶新,應(yīng)素存了幾分抵觸之意并不愿意去喝藥。 下床穿戴好衣衫后,應(yīng)素本想隨意走走,臥床良久后筋骨都有些懶散,誰想沒有走出幾步便聽到下人的喧鬧之聲。順著這嘈雜聲響尋到了一處狀似主院的地方,應(yīng)素聽到了一個年歲較長的男子滿是痛意的呵罵聲。 心下一慌,應(yīng)素急急沖著那院落跑去,剛一進門撞入眼簾的一幕便是跪在地上的何光被一看不清面目的錦袍人狠狠抽了一藤條。 “映之!” 應(yīng)素心中一痛,仿佛那藤條抽打在了他的心臟之上,趕忙來到何光身邊意圖將人扶起,誰知何光卻似看不到應(yīng)素一般并不去管他伸出的手,而照舊跪在地上直直望向怒極的父親。 “父親,惹您氣忿是兒子不孝,可兒子認定那人除開雪色再不會有第二人!我不明白,為何旁人可以,獨獨雪色不行!” 何光眼見父親作勢又要揮動藤條,并不躲閃,反而挺身迎了上去,藤條抽打在他精致的衣襟上,將他胸口的衣料劃出長長的一道裂口。應(yīng)素心神俱碎,想要上前去阻止,卻被些不知何時趕到的家丁阻住,連何光的衣角也未曾沾到。 院中央激烈對峙的父子二人似是絲毫不顧及應(yīng)素這個當事人已在眼前,沒有絲毫要在外人前避諱的意思。 “父親若生氣,只管懲處兒子便是了,但兒子當真不懂,為何您竟能說出哪怕叫我去養(yǎng)一院子的小倌,也不許同雪色往來的言語!” 那錦袍的半老男子看著脊背挺直的何光,氣急地將藤條摔在地上,指著何光怒道:“不孝子!你當年不肯潛心讀書,不愿娶妻生子也就罷了,想著你是次子,上頭有你大哥頂著,縱容著你一世快活也就罷了。斷袖就算了,但你可知你那應(yīng)雪色是朝廷命官?。〕⒚?!” “何光,你這是在害我何家啊!” “你可知我何家?guī)状朔€(wěn)坐皇商第一世家的位置靠的是什么?是不依附權(quán)貴,只供奉天子!你可知朝中派系林立,每一個官員背后都是千絲萬縷的糾葛。應(yīng)素是一路科考做的官,他的同窗、同榜、好友、恩師,這背后的林林總總你都清楚明白嗎?” “一著不慎,便是大廈傾覆,何光,你可曾想過這些?” 何光的父親痛心疾首地指著何光,連手臂也跟著顫抖起來,似是傷心失望到了極處的模樣,背過身子不再看何光一眼。 “縱了你二十余載,竟是如此結(jié)果。若你執(zhí)意要同你那應(yīng)素一處,為父也就只能當你死了,免得牽連家族?!?/br> 看著這父子反目的場景,應(yīng)素只覺得腦中的血一陣陣上涌,口中又泛起了藥湯的苦意,那揮之不去的苦意逼得他忍不住想要干嘔。被家丁阻攔動彈不得,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何光挺直的脊背慢慢彎下,對著何老爺緩緩地磕下一個頭。 一下,接著一下,一次次砸在應(yīng)素的心上。 那一年新春,京城所有的人家都記得那場鋪天蓋地下了三日的大雪,以及何家三日未歇的哀樂。據(jù)說何家的次子在一次行商途中遭遇悍匪,不幸墜崖身亡。何家痛失嫡子的同時,主動上書愿出資支持朝廷剿匪,圣心甚慰,賜了何家死去的嫡次子一個封號。 大雪過后,煙火爆竹里,辭舊迎新。 應(yīng)素府上卻是一派慘淡的氣息,沒有絲毫佳節(jié)的喜悅之感,下人們也都束手束腳地不敢作聲,只因他們的主家已經(jīng)病了好些時日。 “雪色,被趕出家門斷絕關(guān)系的是我,被當成死人追了封號的也是我,我不曾在意,為何你卻遲遲不肯釋懷?” 何光端著一碗新熱好的藥放在桌上,輕輕將裹在厚厚被褥中的應(yīng)素扶起。應(yīng)素rou眼可見的消瘦了一圈,顴骨微有些凸起,青白的臉頰沒有絲毫血色,竟已是一副久病的模樣。 應(yīng)素抬手撫向何光的臉頰,被何光一把握住了手,他的手一片冰涼,淡青色的血管被慘白的肌膚襯著,處處透著衰敗的氣息。 抬頭看向何光,應(yīng)素竟癡癡地笑了,笑著笑著眼中帶了淚。 “映之,到如今這般地步,你可后悔?” “是了,你定然是不悔的。” “可害你至此,我悔了。我后悔……” 輕輕呢喃著,應(yīng)素忽地猛烈咳嗽起來,待到終于平復(fù)后,他已是咳得滿眼是淚,口中一陣陣泛著苦意,他輕輕抬起手背,慘白的皮膚上,是一抹刺眼的紅。 看著那一抹血色,應(yīng)素復(fù)又低喃起來。 “雪色!雪色!回神了!” 肩膀被人推搡著,應(yīng)素眼前一片模糊,待到重新恢復(fù)清明后,他看向眼前一臉擔憂端著藥碗看著自己的人,輕輕眨了眨眼睛,幾滴淚落了下來。 “映之,我后悔了?!?/br> 低頭看向蓋在身上的錦被,應(yīng)素低低道,不敢看何光的神情。誰知何光并未接話,只是將碗放下,坐到應(yīng)素身邊擔憂地撫了撫他的額頭。 “還好沒有再燒起來,方才喂了你幾次藥也不曾下去多少,本以為你是嫌苦想要喂些蜜水給你,照舊是一點也下不去。既然醒了,便快些喝藥?!?/br> “秋雨寒涼,就不該由著你的性子,若是昨晚迫著你去熱水沐浴一番,也不會病成這樣?!?/br> 應(yīng)素茫然地看向絮叨不止的何光,環(huán)顧著熟悉的屋子,怔怔開口。 “年里時分,哪里來的秋雨?要說也該是大雪,下了三日……” 何光似是被噎了一下,氣得把應(yīng)素又用被子裹了一層,端起藥碗輕輕吹了吹,舀起一勺送到應(yīng)素的嘴邊。 “喝藥,再不快些痊愈應(yīng)大人你怕是要燒糊涂了,屆時我可賠不起史館一位翰林學士?!?/br> 應(yīng)素張口咽下那勺淺褐色的藥汁,熟悉的苦意重新溢滿了整個口腔,他吞咽了一下想要再飲下何光遞到他嘴邊的一勺子,誰知卻干嘔起來。 何光趕忙起身端了另一只青瓷小碗來,喂到應(yīng)素的唇邊。 “沖沖苦味,等這一劑藥喝完,我請大夫換一個方子。雪色暫且忍忍,大夫說退了燒便不用再喝這副藥?!?/br> 溫暖的蜂蜜水沖淡了藥汁的苦味,應(yīng)素竭力回想著當下的現(xiàn)狀,奈何被病氣蒙了神志,到最后他只拉住何光的手,猶豫著問了一句。 “映之,現(xiàn)下是什么時節(jié)?” “九月初八,明個兒是重陽?!?/br> “你家中……” “好了好了,不許再多思多慮,待到你身子好了咱們時日多的是,隨你盤問。但當下只有雪色你快些喝藥,才是頭等事。” 端起那一碗藥,何光有些發(fā)愁地嘆了口氣。 “你昏睡時灌不下去,方才只飲了一勺子又開始干嘔,雪色要不試試捏了鼻子一口咽下?” 應(yīng)素笑了笑,接過何光手中的藥碗,閉了眼睛一飲而盡。 苦怕什么呢?此刻他太需要這苦意來讓自己確定,這不是他們僅有一面之緣的那個雪天,也不是那大雪三日的春節(jié),而是真真正正他們相遇的那一個秋日。 一場幻夢,歷盡浮生。 行差踏錯一步,他們兩人,便會真的錯失了彼此。 應(yīng)素忽然覺得慶幸。 文淵閣并無一名叫做陸恒崔的大學士,他也從未見過何光的家人。 但他很快沒有時間多想,他的唇被何光吻住,溫熱甘甜的水流被送入口中,咽下被喂到口中的蜜水后,何光又與他唇齒廝磨了良久。 口中已然全是甜意。 “我與雪色此番也算是‘同甘共苦’,待到雪色痊愈,欠我的,我可要全數(shù)討回?!?/br> 何光輕笑了一聲,將應(yīng)素又按回了床上,替他拉緊了被子。 “再睡一覺,等我回來?;噬喜蝗毡阋{西涼的公主為妃,還有些事務(wù)需要與人交接。晚飯前,我定會歸來?!?/br> 應(yīng)素輕輕點頭算是回應(yīng),安然闔了眼睛。 夢中相逢的那人已在身側(cè),從今往后,只愿一夜無夢就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