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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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秋的雨水似乎格外豐沛,淅淅瀝瀝地落了一場又一場,將殘余的那半點暖意也驅(qū)逐殆盡。 楚逐羲靜默地看著那抹翠青色被斂入箱匣之中,他木然地偏開目光,只覺胸腔里堵得發(fā)疼。 藥,是救命的藥。 經(jīng)年燃燒的暗火被兜頭潑滅,青黑煙霧自廢墟中升起,裊裊不絕。 他心中亂得厲害,索性轉(zhuǎn)身往門外走去。 挾著水氣的寒風呼嘯而過,將浸染得濕冷的門簾吹得胡亂翻飛。楚逐羲跨過門檻,身形穿過輕薄的布料,抬眸時卻并未見到預想中的綿綿秋雨,寬敞而奢華的殿堂撞入眼簾,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不論是滴答的雨聲還是蒼術(shù)子與容瀾一來一往的談話聲,皆飛速地倒退盡數(shù)收入了身后的門中,只留下一片幾近于詭異的寂靜。 楚逐羲一邊觀望著殿內(nèi)的陳設(shè)一邊緩緩后退,五指扶在實木質(zhì)感的門框之上。他微微蹙眉,探身望向門內(nèi)—— 仍然是蒼術(shù)子的住處,小桌上擺著的飯食還冒著絲絲熱氣,炭盆擱在坐塌邊兒上盈起一蓬溫暖的火光,處處都遺留著生活的跡象,卻唯獨沒有了他們二人的身影。 記憶之中的所見本就無章無序,也有章有序。 楚逐羲并未有所糾結(jié),旋身踏入華美的大殿。 “北風卷地白草折……是近來呼嘯的北風將景行送來了么?”黎歸劍的聲音自一扇門后傳出,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意,卻沒有夾帶一分一毫譏諷,“半個月前景行與我不歡而散,今日找吾可是有何要事?” 楚逐羲耳尖微動,聞聲而去。 黑貓慵懶地伸展著四肢,碧眼輕蔑地瞥過高臺上坐著的黎歸劍,一個輕微的扭動便窩到了容瀾懷中,它將腦袋扎入主人胸前厚重溫暖的衣氅里,長尾甩動著藏進臂彎內(nèi)堆疊的衣料。 容瀾順了順球球背脊上柔軟的毛發(fā):“任誰被大肆搜家心情都不會太好罷?” 半月前黎歸劍領(lǐng)著一群棲桐弟子隨容瀾回府,先是將楚逐羲押出了屋外,而后又抬手示意身旁兩側(cè)的弟子搜屋。 “這不是怕那魔種悄悄留了甚么晦氣的東西么!若是不小心傷了景行就不好了?!崩铓w劍雙手環(huán)胸,目光掠過那些弟子們白色的身影,末了他皮笑rou不笑地抬眼看向容瀾,“應當不會再翻出甚么銀鐲子、金項圈罷?” 容瀾定定地站著,清瘦的脊背挺得筆直,他只冷冷一笑:“請便!” 黎門主輕輕地抬了抬手,那些弟子們得了指令,動作間也不再有所顧忌,丁鈴當啷地大肆翻找起來,窩在鵝絨被里酣睡的球球亦被驚醒,渾身黑毛瞬間炸開,喉管里不住地發(fā)出警告似的呲呲聲。 容瀾知曉這些人的動作沒輕沒重的,彎身便將球球護入了懷中,手掌一下下地將炸開的毛發(fā)撫平。他冷眼看著弟子們一個個空手歸來,嘲諷道:“如何?可有尋見門主想要的鐲子和項圈?” 黎歸劍心中煩躁,面上仍保持著溫和的笑意,他從善如流:“容仙師心懷天下大義,自是不會做出包庇魔族的事情,平白惹了一身腥臊可不好,是罷?” 容瀾笑了,卻是不帶分毫感情:“滾罷?!?/br> “那日景行開口便是叫我滾,真是叫吾好生傷心?!崩铓w劍微微笑著撫了撫柔軟平滑的衣袖,“……倘若吾沒猜錯,景行是為了楚逐羲而來,說罷,是何事?” 容瀾抬眸望向座上的黎歸劍,視線觸及他身側(cè)站著的親傳弟子其一尚漣之時,他微微一怔,又很快斂去了眼中的驚異,將目光盡數(shù)放在了黎大門主身上:“條件呢?” 楚逐羲沒有錯過自己師尊眸中一閃而過的訝異,于是順著他的目光而去—— 與此同時,黎歸劍的聲音響起,擲地有聲:“夜紗鈴。” 師徒二人俱驚。 楚逐羲踏入容瀾的記憶中,見到了他所看見的世界。 站于黎歸劍身側(cè)的尚漣或許已不再能稱作是“尚漣”。印象中尚漣溫文爾雅的形象不復存在,此時的他儼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 兩根長短不一猶如枯敗樹枝般的長角自膚色蒼白的額角生出,微鼓的血管被細鱗覆蓋,盤虬在漆黑的犄角根部。他的眼珠是全然的黑色,兩豎帶著波浪形狀的熒黃瞳仁散發(fā)著冷血動物特有的異光,眥角、顴骨處皆覆著一層又一層細小而密集的黑鱗。他的頸脖被月白色的里衣拘住,卻仍能窺見幾點零星的鱗片,形似蜥蜴的長尾在他的衣擺下若隱若現(xiàn)。 ——是地靈,上古地靈,說是“地靈”,倒不若說他是“地鬼”更為合適。 聲音愈發(fā)清晰起來,楚逐羲清楚地聽見了容瀾的心聲,一瞬間他福至心靈,忽地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譬如他無故失蹤又無故出現(xiàn)在黎歸劍手中的長命鎖。 再比如,當年他深陷地牢之時,來探望他的、無比沉默的師尊。 若是說黎歸劍身側(cè)有地靈暗中相助,那么一切的一切便很好解釋了。 容瀾只覺脊背后一陣發(fā)涼,仿佛被什么濕滑黏膩的東西爬過一般,他心中嫌惡至極,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 他安靜地望著黎歸劍,也不去過問,只冷聲回絕:“夜紗鈴是不可能給你的。” 眼見著對方唇角的笑意逐漸冷卻,容瀾再度開口:“門主應當聽說過血鮫海的事情罷?” “哦?”黎歸劍聞言挑眉,眼尾余光掃過身側(cè)的尚漣,他微微正襟,饒有興味的望向容瀾。 玄真界內(nèi)又有誰人不知曉容瀾肅清血鮫海一事?鮫終究是鮫,縱使墮了魔、成了妖,一身神骨亦不會受邪祟之氣侵蝕。 而容瀾便是那持有血鮫神骨的人。 “血鮫得以解脫后,它將自己的一雙眼作為謝禮贈予了我?!比轂懸蛔忠痪渚従徴f道,“我可以為你鑄一件法器?!?/br> 黎歸劍眼前一亮,而后抿緊了唇垂眉收起眸中閃動的細光。他思忖了片刻,復又揚起下巴來:“你同楚逐羲終究師徒一場,徒弟做下的孽,自是由要他師尊來親手了結(jié),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br> “不過么——”他話鋒一轉(zhuǎn),“徒弟犯錯,為人師尊的,自然也該受些懲罰罷?” 容瀾微微一笑:“請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