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會？”

    修云緊蹙著眉頭，不由得攥緊劍柄，他確信自己沒有看錯，更不可能認錯。

    “怪不得，這么多年都尋不到他?！?/br>
    修云很清楚，只要身在奴籍便是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入朝入仕，而現(xiàn)今的成煦身著紫衣玉帶，位極人臣，必是早已轉換了身份，但如今的成煦又是誰呢？

    眼中的人身形凜凜、眉眼生威，儼然一副入閣登壇般顯赫，一絲一毫的卑微謹慎的奴隸相都察覺不到。

    他也曾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成煦不是生而為奴，而是出生在鐘鼎之家，應該就是眼前的模樣了。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世上不會再有像成煦這樣的人。

    想著想著，修云嘴角竟不自覺掛上一絲微笑。但很快便收斂心緒，繼續(xù)入城前的儀式。

    然后修云又是馬不停蹄入宮面圣，入宮前他特地叮囑侍衛(wèi)，讓他傳喚幾年前自應川軍調入上京的一位小將入官邸。

    事實上，這次應詔回京并非是為了受勛，而是打著受勛的名目，在建安帝李緒的密令下，秘密調動兵馬以拱衛(wèi)上京。

    近兩年的連番明里暗里削弱文氏一族權柄，直至去年裁撤滕州都尉府，使得武平軍內一時間流言四起，紛紛流傳建安帝不滿武平軍多年，正是待文承宗辭世后要開始對武平軍動刀了，修編、撤軍等等傳言不絕于耳。有密探截報稱文逸恒似乎與滕州邊境的越國交往過密，似有圖謀政變之意。

    雖未見文逸恒有切實行動，但李緒決意先下手為強，秘密調軍入京以防萬一。

    修云將兵符交還至李緒手中，撩袍、單膝跪下。

    “十年前，陛下力排眾議，授臣統(tǒng)兵之權，幸不辱使命，今歸朝交還兵符以謝君恩?！?/br>
    與當年一同臥底敵營、斬殺主帥的修云已闊別十載，李緒也是熱淚盈眶，連忙扶修云起身。

    “你我之間無需多言，得卿忠心，實乃朕此生之幸，卿為應川浴血奮戰(zhàn)，戰(zhàn)后亦是為了應川民眾殫精竭慮，朕此生不忘?！?/br>
    李緒又頓了頓，竟是帶著些許小心翼翼地問：“你之前密信中提到的事，真的如此？朕著太醫(yī)院為你會診，如何？”

    修云無奈地笑了?！岸嗄陙韺めt(yī)問藥，陛下派來的御醫(yī)也見了好幾位了，皆是無果。生死有命，無需再為臣勞心勞力了?！?/br>
    李緒嘆了口氣，“唉……怎奈天妒英才…”

    “你被貶為奴，雖你從不明說，但想也能想到，必是受盡人間苦楚，當年朕未能做些什么，如今朕必讓你身前身后盡享榮耀?！?/br>
    修云笑著擺了擺手，勸說道：“陛下，大楚北境連年征戰(zhàn)，各地百廢待興，仍有百姓流離失所，還是不必為臣破費，臣也是隨意慣了的，身后之事望亦是如此?！?/br>
    “臣唯有一個不情之請，武平侯若當真大逆不道、妄圖起事，望陛下到時網(wǎng)開一面，不要牽扯無關的人，留武平侯一族最后的體面?！?/br>
    李緒眸色深沉，半晌過后才緩緩開口。“朕知你心，亦不想因此引起朝野動蕩?！?/br>
    “見過侯爺！”

    修云一回到官邸就有一名青年上前施禮。

    一見是調回上京的儲眠，修云立刻將他扶起，帶去偏廳

    沒有過多的寒暄，很快就進入正題。修云問道：“今日在迎我入城的官員隊伍中第二列自西向東第三位是何許人？”

    儲眠回想了一下答到：“是兩年前晉了御史大夫的齊大人，姓齊名敬?！?/br>
    “細細說來。”

    “這位齊大人確實不是一般人，據(jù)說他出身世家，但早已破落，是迎娶了岑川商賈巨富蘇氏女后經(jīng)蘇氏族人推薦才得以入仕。入仕后晉升極快，一開始在岑州任職，后來來了上京，短短十年就已掌御史大夫一職，屬下以為這位齊大人官運亨通與蘇氏一族家底豐厚定是分不開的，不過這位齊大人本人也是左右逢源，不僅與周相一黨交往甚密，與郝氏一族也算是明面上過得去?！?/br>
    “而且說起來還有些妙，聽起來感覺這位大人應該是油滑老練，但短暫相處下來卻覺得他謙遜有禮，甚至酒過三巡都能衣襟不亂，從來都是和顏悅色，想來這也是他為何能夠今生如此之快的原因之一?！?/br>
    修云聽著這些零散的信息，“岑州人士”、“入贅蘇氏”、“調任上京”、“謙遜有禮”、“衣襟不亂”……

    半晌后，抬頭接著問道：“你可知他是哪年調任上京的嗎？”

    “應該是建安七年，當時從岑川調任門下省兵部員外郎，那是許多人頗有微詞，覺得此人定是對兵務一竅不通，怎知沒過多久齊大人就把一應事物理得井井有條?！?/br>
    建安七年！修云心中一驚。那年可以說得上收復應川全境之路最為坎坷的一年。那年適逢上一年大楚干旱，糧餉急缺，又陷入與衛(wèi)軍長達月余的鏖戰(zhàn)，全軍上下困苦掙扎，武平軍又在滕州與應川交界處虎視眈眈，防線崩潰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但就在此危機時刻，接二連三有應川富商開倉捐糧，不僅助應川軍渡過難關，又為戰(zhàn)死將士修筑陵園與捐贈撫恤金。一時間士氣大振，不僅僅是糧錢有了著落，將士們更是覺得得到了家鄉(xiāng)人的鼎力支持而信心鼓舞。

    現(xiàn)在看來確實過于巧合。

    想到這一節(jié)，修云忙召喚侍衛(wèi)程越。

    “你迅速回應川，要崔副帥問出建安七年至九年為應川軍捐贈米糧銀錢、修筑英烈園的那幾位富商背后可有他人授意，切記秘密行事。速去速回，片刻不得耽擱！”

    程越立即領命上馬出府，奔赴應川。

    安排好了這些后，修云已然力竭。他抖著手想要解下輕甲和佩劍，卻似乎比登天還難。這時侯夫人徐月棠上前想要幫他。

    修云擺擺手，艱難地扯出一絲笑容?！皼]事，許是藥力已過，我讓程山幫就好。”

    雖然嘴上說著沒事，但修云額頭上已經(jīng)聚起了細密的冷汗，眼眸中皆是破碎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