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跟人有這樣的“正?！钡膶υ捠鞘裁磿r候，阿成早就記不清了，他印象中別人對他說的最多是命令、辱罵、呵斥和嫌棄，這樣把他當(dāng)成另一個人一樣對話是真的少之又少。

    阿成起身上工時把被子邊角仔細(xì)規(guī)整好才萬般不舍地離開奴棚，盡管想一直留下來看顧阿竹，但若不去上工便是絕無可能得到一星半點(diǎn)口糧，為了不要兩個人都被餓死，盡管萬般無奈還是得去。

    阿竹再次醒來時已接近中午，幾欲起身，但只要稍稍一動筋骨關(guān)節(jié)里蓄積已久的疼痛便翻江倒海般襲來，疼得他冷汗涔涔。

    這時阿成剛好掀開簾子進(jìn)了來，看到阿竹痛的五官都扭曲了，忙把他重新按在床上，一只手探上額頭，心呼不妙。

    “阿竹，別動，你起了高燒，還是別動了，小心再著了涼?！?/br>
    今天也許是上天破天荒地施舍給一向霉運(yùn)連連的阿成一點(diǎn)可憐的眷顧，他今天的活計(jì)是去醫(yī)局碾磨藥材。因?yàn)榕R時冬貢，各氏族豪門都開始緊鑼密鼓籌備起進(jìn)貢禮品。

    阿成所在的鄭氏莊園世代行醫(yī)，更是在三代前進(jìn)入內(nèi)庭，委任為一等醫(yī)官。鄭氏家族本以為可以依次為橋，為后世子孫謀得一條加官進(jìn)爵之路，可惜自此以后，氏族人才凋零，再沒出過可以與上京攀得上的人才。但好在家底深喉，培植珍稀藥材這安身立命的本事經(jīng)幾代傳承未曾丟掉，每逢冬貢，鄭氏家主便是帶著這些珍稀藥材趕赴上京四處活動，希望能為自己和兒子謀得個良差。

    所以今天阿成聽到醫(yī)局要很多人去制藥時，原本還對去哪兒給阿竹弄些傷藥的事一籌莫展的他立刻欣喜萬分。因?yàn)槟胨幉臅r他可以偷偷將碎屑收集起來，運(yùn)氣好的話還能趁人不注意時將煎過一次就被丟棄的藥渣偷回來。

    只見他笑嘻嘻地拉開衣襟，里面裝得滿滿的，把他的豐厚成果得意地展示給阿竹。

    “阿竹，你看。這是今天中午的吃的，這是紗布，這是可以用來敷傷口的藥，傷口就能愈合得快很多。哦，這個厲害了，這個是退熱的藥，雖然煎過一次了，但是再煮煮應(yīng)該還是能用的?！?/br>
    阿竹看著懷里的藥，他知道對于奴隸來說這些定是來之不易。他顫顫巍巍地抬起手，冰冷的手指觸到阿成的手臂，無力地握住。

    “拖累你了，你拿回來這些容易……被人抓到，不想你被罰?！?/br>
    阿成怔了怔，把聽到的話在腦子里過了幾遍，原來這種陌生的感覺是——關(guān)心。等明白他明白過來的時候，不爭氣地紅了眼圈，但又怕阿竹看到，忙低著頭開始把饃掰成易入口的小塊兒。

    等到他覺得眼眶里要涌出的淚都收了回去的時候，才敢抬頭一口口地喂阿竹吃。

    但吃了沒兩口，一只虛弱的手拉住阿成的手腕，問道：“你吃了嗎？”

    “吃了吃了”阿成連忙應(yīng)聲?！敖裉烊メt(yī)局，那邊的管事挺好的，給了兩塊饃，我先吃了才回來的，嘿嘿?！?/br>
    聽到阿成說已經(jīng)吃過了，阿竹才放下手，允許阿成繼續(xù)喂他。

    喂完飯，阿成又忙不迭開始給阿竹用干凈的紗布重新包扎，隔著一層紗布敷上止血消炎的藥材碎屑，一邊還忙著煎藥，盡管已經(jīng)煎過一次的藥材藥效會大大降低，但這對阿成來說卻已是竭盡所能。

    都來不及給阿竹喂藥，阿成便又趕回去，只能讓阿竹等要涼一點(diǎn)再自己喝。阿成怕溜出來太久被藥局管事發(fā)現(xiàn)，但這么一來一回確實(shí)耽誤了點(diǎn)時間，還是被管事發(fā)現(xiàn)。不幸中的萬幸，由于實(shí)在是缺人手，阿成只被罰了十鞭子，又加了兩成的活計(jì)還有罰沒晚上的口糧算是放過了他。

    等忙時，已是入夜。

    本應(yīng)是快點(diǎn)回到奴棚休息，但被罰沒了口糧的阿成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他自己餓一下沒什么，但是家里的阿竹確萬萬不能讓他餓著。在回去的路上他看到仆役伙房的還亮著光。

    按理來說他一個賤奴是不能在沒人牽引下過去，但當(dāng)下阿成顧不得那么多了，博還是要博一次。

    一個面粉團(tuán)子一樣粉撲撲的小女娃，坐在伙房門口臺階上抱著一碗粥，邊喝邊喝屋里的爹爹在說笑著。

    阿成走過去，蹲下身，呲牙笑著問女娃：“小meimei，有沒有多一碗粥??？”

    小娃娃眨了眨眼睛，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就跑進(jìn)伙房想要再舀一碗粥。但被她爹爹看到了，男人順著女娃指著的方向看到了阿成，阿成自然也看到他。

    當(dāng)那男人走出伙房時，阿成連忙在臺階上跪下，連連磕頭求饒。

    “大人，賤奴錯了，真的是餓極了，想討一碗粥喝?！?/br>
    男人看到他手臂上的奴印，正對著胸口猛地踹上一腳，踹得阿成整個人翻了過來。

    “敢跑到這兒來，老子今天氣不順，不愿意看到你這腌臜玩意兒，快滾！”

    根本顧不上胸口炸裂一般的痛，阿成手腳并用又爬到男人胯下，熟練地搬出他廉價而討好的笑。

    “爺，您氣兒不順，可以拿賤奴出氣，賤奴可耐打了。”

    邊說著邊用臉蹭男人的襠下的軟rou。

    “cao，真是又sao又賤，今兒爺們兒就來教訓(xùn)教訓(xùn)你。”

    男人一只手扼住阿成的脖頸，另一只手左右開弓開始扇耳光。男人的手勁兒很大，沒幾下阿成的嘴角就開始滲血，但卻沒有叫疼，反而努力調(diào)整頭的角度，好讓男人扇得更加順手。

    數(shù)不清打了多少下，阿成消瘦的臉頰已經(jīng)泛著大片紅腫。

    許是男人打累了，一屁股坐在門檻上，狠狠地往阿成臉上啐了一口。又把小娃娃拉過來，跟她說：“娃兒，看到?jīng)]。這就是奴隸，律比畜產(chǎn)，意思就是奴隸就是個能說人話的畜牲。以后啊見到這種東西都多遠(yuǎn)一點(diǎn)，聽到了嗎？”

    小娃娃已經(jīng)被剛剛那一幕嚇得有點(diǎn)傻了，只是癡癡地點(diǎn)著頭，跟著爹爹進(jìn)了伙房。

    阿成跪倒他們都進(jìn)了屋才敢起身，也才敢用手摸了摸被打的疼得發(fā)熱刺痛的臉頰。

    “唉，沒討打到吃的，卻被打了一頓，打完了也不賞碗粥”，阿成懊悔地想著。

    “小哥哥”

    阿成聽到一聲刻意壓低了聲音的呼喚，回頭看到小女娃又出現(xiàn)在門口。

    “小哥哥，臉疼了，給你喝吧”

    久違的善意，讓阿成感激的不知說什么好，能想到的就只有對著小娃娃不住地磕頭謝恩。

    他噙著淚水看著這碗來之不易的粥，五味雜陳。

    是感恩小女娃的善良？還是憎恨自己的無能和卑賤？

    更多的也來不及想，當(dāng)下阿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快點(diǎn)趕回去。

    阿成用衣襟把粥掩起來，怕人看到。小步快跑回了奴棚，他看到阿竹沒有在昏睡，連忙摸了一下額頭，欣喜道：“謝天謝地，已經(jīng)不燒了。你看看這是什么？”

    阿竹看到阿成像掏出一件珍寶一樣，端出一碗菜rou粥。

    菜rou粥的香味飄滿了狹小棚子。

    還不等阿竹說話，阿成隨便找個要撒尿的借口逃遁出去。

    兩天了，阿成幾乎沒吃過東西，他是怕聞到香味真的會忍不住要搶來喝粥，也怕胃得餓過分了會叫出聲音。

    他按壓著空空如也的胃，找了一處墻角，抓起墻角的野草胡亂塞入口中。這個時候能抓到東西塞進(jìn)胃里，不管是什么都好，總歸都比讓肚子空著好。

    吃了好幾口野草后，似乎那種周身叫囂著的饑餓緩解了一些，阿成這才敢回到棚子里。

    坐回阿竹身邊時卻發(fā)現(xiàn)那晚粥動都沒動。

    他正想問阿竹是不是不喜歡喝粥的時候。一只手伸向他的嘴角，擦干了他嘴角邊還沒干的血跡。

    那雙漂亮的眼睛就這么盯著阿成，似乎掩藏著欲言又止的關(guān)切與心疼。

    但最終阿竹也沒說什么，只是輕聲說道：“一起吃粥吧?！?/br>